“不知几千几万年前,摩夷洲就开始朽败,一直在沉坠……”
庭院里,老头体内的狂暴气机消散,语气也变得平静。
“三四千年前,摩夷洲就该崩灭了,上天垂怜,在那时降下了一场惊变。当时看是场灾祸,却带来了天外灵气,让摩夷洲又有了苟延残喘的食粮。”
老头说到这,仲杳想到了摩夷四杰,下意识的道:“天外飞石?贯山这里的奇宝?”
那四个家伙跑来贯山,就是找这个玩意,而那块实质是陨铁的“天外飞石”,此刻在他屋子里好好放着。
再想到贯山那处深谷,以及他的疑似前世,也即紫萝敖盈盈石小鸟所说的“那位大人”,仲杳心跳快了好几拍,觉得那场惊变跟自己有关。
老头却愣了愣,讶然道:“贯山也有天外飞石么,难道那位老友就是为了找这个?说不通啊,当年摩夷洲天翻地覆,处处异变,自天外降下的奇物数不胜数。岱山就是那会隆起的,贯山此处的深谷是不知多少千万年前的旧痕,与那场惊变无关。”
仲杳想到个关键问题:“老家伙,你今年多大啊?”
老头没好气的道:“连个贵庚都舍不得说么,真是不敬老,老人家我今年二百三十三岁了。”
仲杳发出长长的哦声:“才这么点大啊,也就是说,这些事情你都是听说的。”
老头苦笑:“莫非你以为我已经好几千岁,亲历了当年之事么?摩夷洲灵气枯竭,金丹真人能活个三百岁已是高寿了,也就一些妖怪能有千年之寿。”
这老头终于承认自己是金丹真人了,不过仲杳却没多大感觉,他身边就有三个千年老妖。
他转回话题:“当年那场惊变让摩夷洲又续了命,活下来的修士就没想什么办法?”
老头咳嗽了一会,手伸向腰后,努力止住,悠悠的道:“当然在想,惊变之后,修士也分出了几派。”
“一派觉得摩夷洲彻底没救了,趁着上苍给摩夷洲……续命之时,加紧修行,争取早日离开摩夷洲。这一派又分出两类,一类循着旧日修行之路,希望飞升到仙界。一类努力修炼渡海之法,想渡过环绕本洲的弱海,去传闻中的海外洲陆。”
“另一些修士幡然醒悟,想找到挽救摩夷洲的方法。不过这些修士各有各的想法,创出繁杂法门,难以齐心协力。不少修士想净化魔魇,却被魔魇之力诱引,最终堕入魔道。”
老头轻叹:“有心有力为百年千年之事谋划的修士终究是少数,大多数修士自觉成不了仙,也无力改变摩夷洲,依旧将修行之道视为名利财权之道,蝇营狗苟,醉生梦死。”
仲杳暗暗点头,以摩夷四杰为代表的那些探宝修士,不就是如此?
“修士若是一直如此,摩夷洲恐怕扛不过几百年。”
老头神色又转茫然,继续道:“惊变之后岱山隆起,孕育出岱山神君,开府封神。摩夷洲内神灵渐生,神道重立,比之前严密了许多,倒是堪堪稳住魔魇肆虐的乱象。”
“神道与人道相辅相成,神灵兴起,人道也随之兴旺,人丁滋生,千国并立。”
“修士这边也有大变,元灵宗倚岱山神府而立,开枝散叶,摩夷洲内宗门大兴。宗门规矩条条框框,约束住大多数修士,不再像数千年那样以散修为主,肆意妄为。”
“听前辈言,惊变之前,摩夷洲已被魔魇吞噬得十不存一,即将崩灭。惊变之后,摩夷洲已回复到十之六七。但魔魇重来,算起来最多数百年,又会旧貌重现。”
“岱山神府立起后,仙、神、人三道并立,略略止住魔魇。却还是没挽回衰败之势,到现在,魔魇又占去了十之四五。”
老头再度叹气,这次叹得异常深沉:“岱山神府只是延缓崩灭到来的时间,终究救不了摩夷洲。”
“岱山神府颁下争龙令,看来是想赌一把,看汇聚起来的龙气是否能翻转形势。岱山神府如此行险,背后必然有不可说的大危机。”
说到这,老头热切的看住仲杳:“我也是寻求救亡之道的修士,抛却了仙道,在人道中苦苦寻觅,终不得法,还搞得自己一身病残。本已灰心了,抱着闲心来此观望,却不料发现了一道新奇之门,门后正是我苦苦追寻的救亡之道。”
仲杳已经听不太懂了,不过这老头既是金丹真人,那么贯山面临的危局就迎刃而解。
他也回以热切的话语:“摩夷洲的救亡之道还没那么急,急的是贯山的救亡之道。老头你既是金丹真人,给河对岸杜国的郡守飞个剑看看,让他别打贯山的主意,这该是顺手而为的小事吧?”
老头咳咳……咳咳……
又咳出一滩血,忍不住猛挠了一阵屁股,老头说:“你看我这个样子,还能飞剑么?”
听了老头的解释,仲杳揉着眉心,也深深叹气。
老头抛了修仙之道,想在凡人身上发现克制魔魇的法门,把自己当做试验品,搞了上百年人体试验。搞得气机混杂,肉身朽败,浑身是病,全靠一颗金丹压住,才没原地爆炸,魂飞魄散。
也就是说,这老头空有金丹境界,却连王马力都打不过,怪力小丫鬟一只手就能把他当人肉扫帚挥舞。
“我这金丹也快朽坏了,来日无多……”
老头露出欣慰笑容:“希望剩下这点时间,还够我在贯山推开这扇大门。”
仲杳发了会呆,消化老头带来的信息,只觉得眼中的世界又清晰了一层。
摩夷洲原本也是天地间灵气充盈,近于仙界之地,但千万年来被修士掠夺灵气,渐渐衰败。那些飞升成仙的,自然把灵气带走了。那些失败的也不愿散掉灵气回报天地,而是转为魔魇,继续吞噬灵气。
这么看起来,修士……至少是走修仙之道的修士,就等于是灵气蝗虫,是天地大敌啊。
但在这个世界,修士除了修仙,还能修什么呢?
虽然还有神道人道,最终目的也是超脱凡俗,飞升成仙,实现生命的大圆满……咳咳,这有点谐教的味道了。
“修士修士,修的都是一个我……”
老头用恍悟的语气说:“但你在贯山所为,却不一样,只是你还没有自知而已。”
“方才你不是说,让泥土草木都是灵基,人人不夺灵基为己有,那么人就等于灵种么?人多了灵气自然也多了,世界由此晋升,这不就是摩夷洲的救亡之道?“
“这样的法门……不,已经不是法门了,而是外于仙道神道,算是人道的升华,可称为众人之道,修的不只是自己,修的是众人。”
老头这话也让仲杳得到了启发:“我明白了,其他修士修的是个体,只求自己的晋升。而我这条道路,修的是世界,世界晋升了,个体自然就晋升了。”
老头两眼晶晶亮:“你要我弄出修行法门,如今大道清晰,法门就自然而生了。”
听老头说出修行法门,仲杳眼睛也亮了起来,不愧是抠屁股的卧槽老人,脑洞很大。
贯山既然已在晋升,土地草木都散逸灵气,那就把贯山当做仙界,先炼气再筑基……不,炼气筑基并行!
“真气就是凡人的活气凝练而成,跟脚还是灵气,以真气筑基,而后靠灵基中的灵气再重塑经脉,挖掘气海,这就多做了无谓之功。但摩夷洲无天地灵气,灵基珍稀,修士只能如此修行。”
“若是以特殊阵法约束灵气,倒也能造出散逸灵气,那正是福地。不过在摩夷洲造福地,耗费难以想象,即便是元灵宗都不会这么做。反正他们只招筑基圆满的弟子,摩夷洲亿万凡人,修士芸芸,不怕招不到天资禀赋的弟子。”
老头再看看仲杳,神色古怪,眼里又有疑问:“也只有你这样的人,才会把珍稀的灵种直接种到地里,可你又哪来的这么多灵种呢?”
如果告诉你,我就是个人形灵种培育机,你信么?
仲杳笑笑,这是他最底层的跟脚,自然不会说出来。
老头也没再问,拈着短须不迭点头:“大道清晰,法门自显,还有福地可倚,若是我还搞不出功法,这二百三十三年就白活了。”
到这仲杳才算有了实质收获,老头承诺十天半个月就能搞定功法。
不过贯山的危局,已不是可以坐等功法出炉,再让弟子和乡卫们修行来化解的了。
仲杳正在头痛,王马力忽然噔噔冲进了庭院,隔得老远就咋呼:“杳叔啊杳叔,不好了,巴大炸了!”
仲杳瞪眼,巴大自爆了?
王马力再道:“巴大把手里的铁剑弄炸了,炸得身上血糊糊的,好吓人!”
巴大还没到炼气四层的通脉呢,怎么可能外放真气,让铸铁剑炸掉?
仲杳先皱眉再扬眉,与老头对视,交换着惊喜的眼神。
这必然是巴大无师自通,自己琢磨了什么法门,先走了炼气的路子,让灵气如真气般外放了。
尘土轰隆炸起,仲杳直接土遁,去了练功场。
老头和王马力咳嗽连连,尘土满脸,念叨着仲杳不敬老/爱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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