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爱散》第一百二十三章 婆媳斗法

    归兰殿到坤宁宫有一段距离,宇文晔往坤宁宫方向去,不料扑了个空。原来仝氏今晨被萧太后请去宁安堂叙话,尚未回来。
    自打上次母子争执到现在,他心里憋闷不愿私下相见。今日既是依礼辞行,干脆直接去趟宁安堂。
    昨日司马宁在春熙楼赴宴被辱一事传开,久居宁安堂礼佛的萧太后终于忍不住了!司马宁自小在她膝前长大,抛开熘西王府,她也颇为怜爱。司马宁骤然失了清白,前途晦暗,萧太后焉能不怒?当即打发罗嬷嬷请仝皇后前来。
    想当年仝氏初嫁与宇文昊天时,萧太后身为嫡母,对待儿媳并不亲善。夫妻一体,磋磨仝氏等同于打压宇文昊天。
    婆媳不睦多年,曾经萧太后独揽大权,仝氏作为儿媳凡事自然低一等。记得最憋屈的头几年,她虽为皇后却无凤印,只能处处看萧太后脸色行事。直到近年来萧太后日暮西山,而仝氏正值盛年嫡子已长成,稳立中宫之位。
    因此久不踏足宁安堂的仝氏特意换上正红宫装,高高绾起青丝,碧玺嵌珊瑚赤金凤钗斜插髻边,彰显尊贵。随后乘着凤辇,在一众宫人簇拥下到了宁安堂。
    萧太后搬离慈宁宫后,免去中宫皇后和六宫妃嫔晨昏定省,众人也乐得省掉一桩麻烦。
    “儿媳给母后请安。说来惭愧儿媳本该常来向母后问安,又生怕叨扰母后的清净。”仝氏贵为皇后母仪天下,尽管她再高贵,面对上首的人,她仍需摆出一副恭敬孝顺的谦和模样。
    看着一如既往在她面前低首折腰的仝氏,萧太后心里说不出的畅快。静默片刻,摆了摆手:“一家人,皇后不必多礼。”
    仝氏依言站直身体,含笑相问:“不知母后传召儿媳有何贵干?”
    萧太后面色陡然阴沉,语气不轻不重地问:“平宁郡主被人辱没之事你可知晓?此事牵连到熘西王府和威远侯府非同小可,皇后不得等闲视之。”
    这是摆明想拉她下浑水?
    仝氏心底冷笑阵阵,面上却温和:“原来母后也听说了这事,儿媳虽为皇后执掌六宫,却不便过问臣子府邸的私家事。平宁郡主丢了颜面毁了闺誉,想来威远侯府躲不开这门亲事,自是要尽快找官媒去熘西王府提亲。”
    “依皇后之见莫非想劝熘西王府息事宁人,眼睁睁让女儿嫁给一个禽兽不如的畜生?如若这般轻松了结,往后谁看上哪家千金只管动手将生米煮成熟饭即可。皇后别忘记你也是有女儿的人!”萧太后目光如刀,话中的机锋不怀好意。
    仝氏垂下凤眸,笑意也冷淡几分:“儿媳愚钝,还请母后赐教。”
    不出所料,萧太后边捻着菩提子佛珠,边悠悠道:“你以中宫皇后之名下懿旨严加处置姚谌,再为宁儿指门合意婚事。”
    “儿媳听闻此事陛下已有定夺,陛下也赞成姚大公子迎娶平宁郡主平息风波流言,也不会再牵连别家。”仝氏彻底绷不住笑,“母后若另有高见,不妨亲自与陛下商量。”
    真是个心机深沉的老妖婆!分明是想借仝氏的手搅浑京城这潭深水,试问哪家愿意娶一个众所周知清白不在的女子?谁娶司马宁,谁便沦为笑柄!皇后懿旨必须遵从,可想而知这家人会如何怨恨仝氏。又或者从仝家本族少年中挑选一个尚郡主,那样没了外忧,又引来内患。
    萧太后一双乌沉沉的眼睛分外浑浊,教诲道:“哀家老了,没精力管外面的事,这点小事也无需打扰皇帝。你今日施恩于熘西王府,来日太子登基为帝时,熘西王府定然不遗余力辅佐太子。”
    是不遗余力将太子拉下马吧!谁人不知熘西王府素来向萧太后投诚,算是萧氏党羽中不可或缺的臂膀。偏偏司马筠谦为人低调,平常几乎挑不出差错,皇帝顾念司马家族祖上的从龙功勋,这才容许熘西王府至今存世。
    仝氏还在斟酌词句打算回击,便有宫女来报:“太子殿下到。”
    紧接着便见玄色蟒袍加身的宇文晔款款走来,俊美的脸孔摄人心魄,菱形薄唇似挑非挑,桀骜不羁浮于眼底。
    他再憎恨端坐上首的人,礼数还缺不得:“给皇祖母请安,给母后请安。”
    放眼宫中萧太后辈分最高,位分最尊。一面“孝道”大旗就能压得帝后喘不过气,何况宇文晔还是孙辈。
    萧太后久居深宫大半辈子,论起演戏没人比她更在行,就像此刻又慈爱地笑了起来:“来人,给太子赐座。”
    “孙儿明日将赴苏州主持大局,不能承欢于皇祖母膝下,还望皇祖母保重凤体,颐养天年。”宇文晔强迫自己挤出一点笑容,可惜他笑起来更显冷若冰霜,最后四个字咬得尤为重。
    萧太后不以为然:“你不在哀家膝前倒也无妨,有你母后每日陪伴哀家,哀家不觉空虚烦闷。”
    此言一出,仝氏和宇文晔始料未及!这几年萧太后对外称礼佛清修,不许任何人叨扰,眼下忽然冒出这句话,莫非是打算恢复六宫晨昏定省?她消沉几载非但没有驾鹤西去,隐隐还有席卷归来的势头。她以婆母身份拿捏住仝氏,让宫外的宇文晔多了重忌惮。
    “母后您住在宁安堂礼佛较为偏僻,儿媳近来忙于替陛下选秀,恐怕没空闲陪伴母后。”仝氏此言脱口而出,她才说完,宇文晔已然察觉不妥。
    可惜已经晚了,很快就听见萧太后顺势说:“选秀历来是大事,皇后一人可忙得过来?哀家前几年卧病,恐让六宫沾了病气才搬来佛堂,如今身子大好,哀家也该住回慈宁宫。待哀家搬回慈宁宫,不仅离皇后的坤宁宫近,再恢复六宫定省也方便。”
    如此看来当年萧太后自请搬离慈宁宫,只是为了养精蓄锐以待来日,而这个“来日”便指今天。她若执意搬回慈宁宫也是正统,即便帝后万般不愿,为全孝道名声也只得应允。何况先前熹妃之死帝后离心,对太子也存了怀疑,他未必不用萧太后掣肘仝氏。
    “母后在宁安堂住惯了,慈宁宫也闲置许久无人打扫。此事您应当容儿媳和陛下商量一二,等慈宁宫收拾妥当,再请母后搬回。”仝氏藏在宽大袖袍中的双手忍不住握拳,按捺着不愉。
    她过了几年舒心日子,又要打起精神准备新一轮的婆媳斗法。事已成定局,她也无力转圜。
    萧太后轻轻一嗤:“皇后好像不情愿哀家搬回慈宁宫?”
    宇文晔眸中寒意更深,意味深长道:“皇祖母言笑了,母后从前最是孝顺您,您想回慈宁宫住,母后欢喜还来不及。”
    即使搬回慈宁宫又能如何?他倒要看看,萧太后又在酝酿何等阴谋诡计。总之他不是以仁孝为本的贺王,他的母后也不是当年懦弱无能的容妃。中宫皇后手握凤印实至名归,萧太后假如想要夺权,绝无可能!
    天玺朝最尊贵的三代人虚以为蛇一番后,宇文晔陪仝氏回坤宁宫,宁安堂又回归到死一般的寂寥。
    站在窗前的萧太后鬓角花白容颜老矣,沉浮后宫数十载光阴,历经两朝她磨炼出一双深沉的眼洞悉世事,锐利无比。窗外菩提树大,足有数十丈高,枝繁叶茂。
    罗嬷嬷步履匆匆而来,在离萧太后约莫一米远的地方站定,恭声启禀:“太后娘娘,钦天监传来消息请您示下,太子殿下已经自请赴苏明日启程,是否继续放出关于太子命克八皇子的言论?”
    “暂且不必麻烦。”说完,萧太后嘴角咧开,笑得下巴微微颤抖。
    她本以为宇文晔颇有城府,必不像贺王那般容易被算计,没想到竟然差不多愚昧。
    罗嬷嬷会意,试探性说:“如此说来八皇子也不用莫名其妙‘病’一场,老奴待会儿去吩咐下面取消计划。”
    原先打算让八皇子宇文晖突然抱恙,御医诊不出缘由,再由钦天监上奏皇帝,称太子的命格时运和八皇子相克,需请太子离开京城一段时日。皇帝颇信天象之说,即使没有浙州水灾苏州被劫官粮,他也会找借口派太子出京几月。
    “真乃天助哀家!”萧太后脸上得意的笑容令人发毛。
    罗嬷嬷自觉垂下头附和:“您所言极是,下个月便是陛下选秀,您搬回慈宁宫最合宜。听闻今年有不少皇商女子参选,场面比以往大些,新一波入宫的里面,您正好多挑些肖似辰贵妃的膈应皇后。”
    “不用哀家替他选,宇文昊天钟情念旧,这一点胜过先帝百倍。”萧太后想起先帝,难免又想到被囚禁北苑阁三十年的容妃,难以泯灭的嫉恨压抑不住直窜心头。
    罗嬷嬷最知她脾气,见状连忙奉上茶盏,温然劝道:“太后您喝口茶去去火。陛下是先帝的儿子,连宠妾灭妻也遗传了先帝。您瞧瞧陛下的后宫,去年得宠的贤妃相貌有几分像辰贵妃,诞下八皇子的丽妃略读过些史书,还有咱六皇子的生母年轻时因为懂骑术被临幸。可见陛下满心全是辰贵妃的影子,皇后的处境不比您当年好多少。”
    唯一的好处便是仝皇后有亲生儿子当储君,而她的儿子早夭。
    不过细细想来确实有遗传,先帝偏宠容妃和庶子贺王,当今天子亦是与妃妾恩爱和鸣,置中宫皇后的感受于不顾。这般思索下去,萧太后倏忽间舒展眉宇,再此显露嘲讽的笑容:“当年若不是哀家向先帝求情,皇帝怎可能抱得美人归!而今他的太子也要步父辈祖辈后尘,宠妾灭妻不会是他们宇文家的嫡传吧?”
    用如此轻蔑的言语,诋毁皇族,除却萧太后也无人敢了。
    罗嬷嬷下意识朝殿外瞟了瞟,轻声提醒:“太后娘娘请慎言,毕竟您也是宇文家妇。”
    “哀家走到今天,难道还会顾忌这些?”说罢稍顿片刻,萧太后厉声下令,“你今夜亲自去趟衡国公府当面告诉萧武,哀家布局这么久该收网了。”
    罗嬷嬷心中凛然,疑惑不已地问:“您不是打算先除掉大皇子那个碍事碍眼的家伙吗?”
    萧太后的神情愈发不屑:“宇文程愚蠢不堪徒有其表,先前摆出苦肉计虎头蛇尾,只是解了禁足,未损太子地位分毫。你可以暗中授意他,在太子赴苏途中使点绊子。想靠他杀了太子,简直痴人说梦,不如让他多派点暗卫去送命。”
    罗嬷嬷忙低声应是。
    萧太后抬手理了理自己的鬓角仪容,径直往内殿走去。声音随着离去的背影幽幽响起:“哀家清修这几年,皇后也快活够了。她以为她的儿子当了太子,肯定能坐上龙椅?殊不知太子和皇位只隔一步之遥,往往这一步最难踏上去。天玺朝的江山最终还是会控于哀家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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