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酒馆大门被人粗暴地一脚踹开。
一位酒馆女仆被门砸了个正着,痛呼一声仰面摔倒,手中的餐盘随之倾覆,刚出炉的烤肉落在她的胸口和脸颊,麦芽酒浸透了头发和衣襟。
她狼狈地扶着桌脚从那滩油污中爬起来,极其恼怒地转过头,涨红了脸,双手叉腰,张口欲骂——
可当她看清立在门口的一行人时,就像是被针扎破的瘪皮球一般,瞳孔里的怒火瞬间消失了,那些数落的话语刚到嘴边,又被她硬生生吞了回去。
“我我,我,很抱歉,大人”
她紧张得暴露了口吃,害怕地低下头,声音渐弱如蚊。
像是个等待受罚的孩子,酒馆女仆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了一眼,视线仿佛触碰到什么可怕的东西,令她浑身一颤。
“滚开!”
那声音暴躁得像是要炸裂的蒸锅。
“抱歉,好,好的”
酒馆女仆如蒙大赦,立刻拾起盘子,用围裙抹干地上的酒液,随后慌乱地逃到向厨房。
此刻,整个酒馆里所有谈笑与豪饮都戛然而止,神色各异的目光朝门口汇聚而去。
一个大块头走了进来。
他摘下沾满雨水的兜帽,露出一个毫发不生的头——但却没人感到滑稽可笑。
鞭痕、刀疤、剑伤触目惊心的疤痕像是一张破损的蛛网,从他的头顶一直覆盖到脸颊,乃至延伸到坦露的胸口,他的麦色肌肤被这网割裂,看起来活像一个用针线缝合拼凑出的怪物。
难以想象,他是如何在承受如此多创伤后活到现在的。
“哼。”
大块头环顾四周,目光所及之处无人不畏缩低头,甚至有人被吓得惊呼一声,酒杯哐当掉落在地却不敢伸手去捡。
镇民们从没见过如此凶神恶煞的家伙,他比奥雷诺还高出一个头,身披一件工艺相当粗糙的锁甲,健硕肌肉像是隆起的岩石,几乎要将那些铁环撑破。
此刻艾文正埋头啃着牛肉,绝不与其产生任何目光上的交汇,他努力让自己成为一个毫不起眼的存在。
艾文的内心可远不及表面上那么冷静。
淦!酒馆果真不是什么好地方!
真是信了这个傻比爱德温的邪,跟他来了酒馆,那个叫柏丽莎的药剂师没见着,反倒是撞见这种狠角色。
千万别触发什么离谱的剧情啊,我可不想装逼耍帅,更不想惹是生非,就只想安静地吃饭喝酒,找那个叫柏丽莎的妹纸聊聊人生而已
上次帮赛丽亚出头同奥雷诺决斗就差点阴沟里翻船,他可真不想再经历一次了。
事实上,艾文一点儿也不想惹上麻烦,他深知,麻烦总是一环接一环,稍有沾染就难以摆脱。
他忽地回忆起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那时他还没遇见巴隆迪亚公爵,只是在大小城镇间辗转游曳的自命不凡的冒险者。
1210年的夏天,他初到安德利亚。
在边境城镇勃瓦宁,他年少轻狂,酒后上头,为了维护一名同行的法师少女,暴揍了一个出言不逊的年轻人。
事后他才知道这家伙是当地豪绅的儿子。第二天一早,他就被堵在了旅舍门口。
这家伙叫来了一帮打手,为首的是一位年轻的骑士侍从,为了挽回朋友的颜面,也为了炫耀从师傅那学得的剑技,他向身为平民冒险者的艾文发起了决斗。
可他没料到,艾文并不是个善茬。
身为玩家,艾文当时借助系统,只需要花费几个能力点,就能习得一套全新的剑技,再花几天将那条熟练槽拉满,就能达到普通人苦练多年的水平。
同时,作为玛拉天赋者,高等圣印对体质的全面增强绝对是质变级的。
事实上,那场所谓的决斗,压根就不符合安德利亚的《决斗礼法》,双方未签署任何协定,甚至没有口头上的约定。场上没有公证人,没有助手,就是一言不合拔剑就干,充其量只能算作一起斗殴。
艾文自然是轻松惬意地战胜了他,既没想要他的命,也未敲诈勒索,只是出言调侃羞辱了几句,就把他放走了,但他万万没想到因此捅了马蜂窝。
仅仅半天时间,这位年轻侍从的师傅,一位真正的骑士就找上门来了——身着锃亮的纹章铠甲,骑着重型军马,手持一柄带旗长枪,身后跟着几个同样全副武装随从。艾文那时才知道,自己算是踢到铁板了。
这位骑士可不是什么平民佣兵出身的下级骑士,而是勃瓦宁侯爵的次子,奥马里奇·洛维斯·德·昂古卢斯,一位玛拉天赋者,拥有六阶圣印【守日者】。其在第三阶解禁的固有印技【沐光】使他在日光下获得源源不断的玛拉补充和体力恢复增益,第六阶固有印技【阳炎】则为他提供了一层能够灼烧敌人的火焰护甲。
众所周知,每一枚圣印,无论天赋圣印还是拟似圣印,都有着阶位,分为潜力阶位和强度阶位。通常人们所说的阶位,多指潜力阶位,也就是一枚圣印能够提升的上限。
根据教会《圣印谱》统一的标准,圣印从一到十被分为十个潜力阶位,以此衡量某种圣印的潜力上限。人们习惯将一至五阶和六至十阶分为下位和上位,觉醒者们的拟似圣印多从下位圣印中复刻产生。
而强度阶位,则是指某圣印持有者当前的实际圣印阶位,通过战斗训练和领悟突破,圣印持有者能够将圣印的强度阶位提升到潜力阶位的极限,也就是人们俗称的“满阶”。
圣印强度阶位的提升不仅能带来各属性的增强,还能解禁固有印技。
所谓固有印技,简称印技,就是在圣印强度阶位提升时解禁的特殊能力,只要激活圣印就能够使用,每种圣印特有的印技种类和数量都各不相同,其解禁时机也可能因人而异,一般来说,圣印潜力阶位和印技解禁阶位越高,其威力和效果也越强。
拥有六阶圣印【守日者】的奥马里奇在当地享有盛名,被人们称为“日光骑士”,他早已将圣印提升到满阶,同时还掌握着至少两枚拟似圣印。
尽管艾文身为天赋者,拥有潜力极高的七阶圣印【雄狮之心】,可当时实际强度阶位只堪堪达到四阶,根本不是奥马里奇的对手。
这样一位正统的贵族骑士,自然不会同他那未经世事的侍从一般愚蠢和鲁莽,他撰写了一封措辞完美的挑战书,由仆从递送到艾文手中,极其正式地发起了决斗。
这封挑战书公开后,当地吃瓜群众看了还以为艾文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坏蛋,而这位骑士大人则是为其蒙受冤屈的侍从打抱不平的正义化身。
妙,实在是妙。艾文方才领悟到社会的险恶,以及文案的重要性。
既然这位骑士老爷下了挑战书,自己又在别人城里,被千万双眼睛盯着,即便挖个地道逃跑,将来也会在安德利亚寸步难行,艾文别无选择只能应战。要知道,在安德利亚王国,贵族以正当理由向平民发起的决斗,平民是无权拒绝的。
翌日,奥马里奇就派出助手,按照正规流程,在几位公证人的见证下,与艾文签订了决斗协议,确定了决斗进行的时间、地点、使用的武器等诸多细节。
经过商议,协议大抵如下:决斗将于一周后下午三点,在勃瓦宁城郊的一处空地举行,双方不骑马,着各自盔甲,使用各自佩剑,允许携带一把备用剑,只能在划定场地内行动,一旦决斗开始,中途不得暂停休整,直至一方投降或丧失战斗能力,胜者有权决定败者生死。而为了防止艾文撕毁协议逃避决斗,那位法师少女将作为人质暂留在侯爵府邸,奥马里奇以荣誉发誓保证其安全。
这份决斗协议无疑令奥马里奇拥有巨大优势。
其一,决斗于下午三点进行。这等于直至太阳落山之前,奥马里奇的圣印【守日者】都能发挥强大威力,几乎立于不败之地。
其二,双方使用各自盔甲和武器,身为贵族的奥马里奇使用的骑士盔甲不仅制作精良,还铭刻了多种附魔,防护水平远比穷鬼艾文好不容易凑钱买的剑士轻甲高出好几个档次。
至于武器,哈,奥马里奇使用的是他父亲赐的宝剑【烈龙之舌】,用来自奥斯廷帝国的弗拉沃科燃铁打造,镶嵌了中级魔晶核心“龙炎”,能够释放高温玛拉火焰,相比之下,当时艾文只有一把连魔晶核心都没镶嵌的附魔精钢长剑。
其三,只能在划定场地内行动,中途不得暂停休整,这意味着艾文根本没有喘息时间,不得不直面全盛状态的“日光骑士”奥马里奇。
站在旁观者的角度,无论从哪一方面看,艾文都不可能在这场并不公平的决斗中获胜,连他自己都感到毫无胜算,甚至有些自暴自弃。
在那个绝望时刻,群星铺满勃瓦宁的夜空。
艾文至今忘不了那个女孩的话语。
信任,鼓励,或者其他的什么。
那是艾文人生中第一次,下定决心想要赌上一切。
他孤身前往连狩魔猎人们都闻之色变,被称为“不归之地”的努阿尔裂谷。
直面那位令人闻风丧胆的可怕魔物——“吞噬光明的艾尔狄拉”。
一位堕落者。
故事发生在很久以前。
传闻在几百年前的七王国时代,艾尔狄拉是一美貌动人的贵族小姐,成长于优越的家庭环境,但一场祸乱的发生令她的家族迅速衰落,出于政治目的,她被迫远赴他乡嫁给一位边境伯爵。
当她抵达这位伯爵的领地,一座裂谷中的城堡,噩梦才刚刚开始。
贫瘠的土地,恶劣的环境,日子远比她想象中糟糕。
伯爵竟是一位残暴的军阀,性格和样貌皆与她从父亲那了解到的相去甚远。
对于伯爵而言,她就像是一件战利品,同他的那些宝剑、战甲和黄金一样,是用来炫耀其力量的物品。
白昼,他必须跟随伯爵前去视察领地,目睹那些生活在贫困和疾病中的农民,而夜晚,她则成为伯爵发泄欲望的玩具,就像一个没有灵魂的布偶,任人摆布。
有一天,她偶然在湖边遇见一位青年,他的英俊和笑容令她着迷,她忽然感到自己干涸的生命又焕发了生机,在漫漫长夜里,她不停地梦见他,甚至在与伯爵交合时也幻想眼前的男人是那位青年。
当她再有机会外出时,她再次来到湖边,如愿见到了他,那个她朝思暮想的人。
那个青年告诉她,自那天之后他每天都会来湖边,只为能再见她一面。
他们对彼此一见钟情,很快坠入了爱河。
此后,每日每夜,她都在想着如何外出,如何逃离那压抑苦闷的城堡,在那灰暗的石墙里,她感到无法呼吸,感到生命急速枯萎。
她变得愈发急不可耐,甚至骗过守卫私自出门。
很快,她的反常行为被伯爵发现了。
从手下那里打听一切后,愤怒的伯爵将她关在城堡下幽暗的地牢里,折磨并摧毁她,就像毁坏一个不再喜爱的玩具。
辱骂,鞭打,侵犯。
虐待和饥饿令她容颜衰老,形销骨瘦。
她的灵魂在崩溃边缘挣扎,死亡变成一种奢望,唯一支撑她的是对那个青年的思念和对往昔时光的追忆。
直到有一天,到地牢里见她的,不是伯爵,而是一个女人。
原来,在这段时间伯爵早已另寻新欢,一位容貌和体态都比她更胜的艳丽女子,一位来自维涅亚的——女巫。
这位女巫似乎对艾尔狄拉的遭遇大感同情,赐予她一瓶精心熬制的魔药,蕴含一种能够令身体缩小变成昆虫从而逃出城堡的魔法。
本已绝望的艾尔狄拉仿佛又看见了希望,她几乎毫不怀疑地相信了女巫的话,喝下了魔药。
等到夜晚来临,她果真变成了一只昆虫,凭借翅膀和娇小的身体,她穿过钢铁的牢笼,躲开守卫的监视,飞出城堡的高墙,呼吸甘露般的空气。
一个绝美的满月之夜。
终于,她来到湖边的村庄,寻找那个日思夜想的人。
然而,当她凭借记忆,飞临那个青年的窗台时,却目睹了令她崩溃的一幕。
那个她深爱着的男人,正和另一个女人做着他们曾经做过的事,甜美诱人的话语同唾液一起从他的唇间流出,和她听过的如出一辙。
他那似曾相识的笑容是如此讽刺。
她悲伤,痛苦,崩坏,最后彻底疯狂。
此时魔药真正的禁忌力量开始释放。
她开始撕裂,膨胀,翅膜碎裂,血脓四溅,她变得越来越大,破碎窗户,掀翻屋顶,成为一个庞然巨物,一个无比丑恶的怪物。
那对男女就在她脚下尖叫,颤抖,而她悲鸣着失去了一切思考,不再感到痛苦——只有饥饿,强烈的,疯狂的,无休无止的饥饿。
她吃掉了他们。
却仍感到饥饿。
她追捕那些逃散的村民和惊慌的家畜,将他们全部吞入腹中,而这仍然没能抑制她的饥饿,于是,她前往附近的村庄,所有出现在她视野里活物都难逃被吞食的命运。
消息很快传到伯爵耳中,伯爵立刻组织士兵准备出发将其讨伐,他无法容忍这样的怪物在他的领土上肆虐。
而怪物却先一步来到城堡。
她爬过了高耸的城墙,吃掉了所有士兵,所有侍从,所有奴隶。
当她在满是鲜血的华贵大厅里,将惊恐求饶的伯爵吞掉后,她终于感到了饱腹,沉沉地睡去。
而那个来自维涅亚的女巫,就像从未出现过一样,消失在了这片死寂之地。
此后有许多勇士闻讯前来讨伐怪物,雇佣兵,驱魔师,狩魔猎人,无畏的冒险家
但没有人能从那被诅咒的裂谷中归来,包括那位强大的,来自秩序守卫团的白执事——帕特里克·光明之锤,自他身亡后,再无人敢踏足此地,“光明吞噬者”也成为艾尔狄拉的又一称号。
而艾文,作为一个平凡无奇的冒险者,他的实力远不如那些先驱者们。
他唯一的依仗,只有身为玩家对死亡的无畏。尽管系统赋予了他重生能力,可每次死亡不仅会损耗大量时间,也会对精神造成重创。
暗无天日,庞然阴影,惨白月光,腥红大地。
他无数次在苍白的实验室里睁开双眼,又无数次强忍剧痛继续神经接驳,在生死之间往复循环,在崩溃边缘苦苦挣扎。
整整七天七夜,他明白了何为置之绝境而后生。
以无数次死亡的代价,他不断削弱怪物的防御,将艾尔狄拉的一举一动,一招一式都了然于心,终于,满月之夜,艾尔狄拉最虚弱的时刻,在那积满骸骨的腥红大厅,艾文将其斩杀。
达到阶位五——是艾文拼尽一切的结果,他所能做到的,只有缩小他和奥马里奇之间的差距罢了。
得到艾尔狄拉的灵魂结晶后,仅有学徒水平铸晶技巧的他,产生了一个疯狂的念头。
艾文将他杀死的这只强大魔物的灵魂晶核不加任何净化与炼造地直接嵌入那把破损不堪的精钢长剑,这世上没有任何铸晶师敢如此贸然行事,这是他唯一的选择——为了赢下决斗。
当艾文握住那柄剑时,汹涌的腐蚀力量就像是那头魔物的怨灵,扼住他的咽喉,撕咬他的血肉,渗透他的心灵,他听见恶魔在他的脑中低语,感到灵魂要分裂出另一个可怕的东西,他开始变得全然不似自己,甚至不像是一个人类。
【魔剑艾尔狄拉】,一把写入安德利亚历史的魔剑,就此诞生。
决斗当日,时至下午五点,离协议规定时间已经过去了足足两个小时,艾文仍未出现,所有人都以为他像个懦夫一样逃走了。
正当公证人准备宣布奥马里奇获胜时,艾文却出现了。
人群都让出一条道,离他远远的。
戴着黑色兜帽,披着脏兮兮的黑袍,背着一把破旧的漆黑长剑。他垂着头,精神疲惫,走路摇摇晃晃,活像一个乞丐。灼热阳光令习惯了幽暗的他难以适应,视野模糊不堪,耳畔充斥着无休止的嘲讽谩骂。
而勃瓦宁侯爵之子,“日光骑士”奥马里奇·路维斯·德·昂古卢斯伫立在骄阳之下,身披熠熠生辉的骑士战甲,手握熊熊燃烧的烈焰宝剑,所有目光都汇聚在他身上,期盼他将正义之光播撒在艾文的尸体上。
理论上,这场已经决斗可以判奥马里奇获胜,但身为贵族骑士,骄傲自负的奥马里奇出于荣誉考虑,不允许今后有任何人说他胜之不武,尤其是那些敌对贵族。于是他拒绝直接获胜,选择继续与艾文决斗。
一时间围观者们既惊讶又为他的正直宽容所感叹,这正是他想要的效果。
比起奥马里奇,艾文可不一点也不像那些小说电影里的主角,反倒像极了丑恶阴险的反派,使尽奸诈手段,但在正义凛然的主角面前毫无作用。
对于奥马里奇的决定,艾文没有回应,两人沉默着相对而立,决斗一触即发。
圣印【守日者】的强大增幅令奥马里奇几乎处于碾压之势。即便身披重甲,他的动作可一点儿也不迟缓,盔甲附魔“风之轻盈”为他减少了大量负重,“稳固大地”则保证了他的平衡性,炼金药水【坚韧合剂】涂抹在铠甲表面增强了防护效能。
倘若不是协议规定双方不能服用或在体表外敷任何药剂,昂古卢斯家族的炼金术师还会为他配置一整套【石肤】、【野性】、【跃炎】甚至【暴君】之类的魔药。
处于日光下的奥马里奇宛如战神,暴风骤雨般的进攻令艾文几乎毫无还手之力,即便在圣印【雄狮之心】的加持下,艾文也只能不断招架与闪避。
面对艾文见缝插针般的反击,奥马里奇连眉头都未皱一下,其印技【阳炎】提供的火焰护甲大大抵消了艾文剑刃上附着的玛拉,附魔盔甲上仅留下了几道深深浅浅的划痕,反倒是艾文苦不堪言,一身黑袍被烧成破布,复合甲胄屡次起火,每次交锋之后不得不立刻翻滚以扑灭身上的火焰。
凭借轻装的灵巧和绝对的专注,艾文一次次避开致命的攻击,尽管受到观战者的唾弃,艾文仍旧苦苦支撑着战局。太阳西沉落入群山,【守日者】对奥马里奇的增幅开始削弱,【雄狮之心】的印技【战斗热诚】对艾文的加成则随着战斗的持续而暴涨,二者之间原本巨大的差距正逐渐缩小,但艾文的玛拉和体能也已被消耗见底,精神疲惫的他反应愈加迟钝。
不断交锋的两人都明白,一决胜负的时机就要来临。
随着一阵剑刃碰撞的清鸣,两人默契地各自后退拉开距离。
此时艾文的甲胄已损毁殆尽,身上满是淌血的裂口和被烧伤的烂肉,双手拄剑几乎难以站立,胸口那道狭长的剑伤令他甚至不敢肆意喘息。
那一刻艾文明白,败势不可逆转。那把他运用禁忌镶嵌打造的,拥有艾尔狄拉的魔晶核心的长剑,在赋予他强劲的玛拉增益的同时,也不断侵蚀着他的灵魂和身体,他几乎是在以生命换取力量,犹如同魔鬼交易——一切终将失去。
而站在他对面的奥马里奇,尽管圣印的增幅正在衰弱,却在先前的战斗中保留了大量玛拉和体力,附魔盔甲坚如铁壁,烈焰宝剑燃如火炬,仍旧无懈可击。
艾文目睹奥马里奇高举【烈龙之舌】,火红的太阳在遥远的群山的怀抱中,如花朵般最后一次盛放。
会输掉吧。
艾文在心中想到。
他咬着牙,手臂酸软抽搐,缓缓抬起令他感到沉重的长剑,他已经无法再保持标准的架势,剑尖颤动,寒芒摇晃,最终与目光连成一线。
必须有一人倒下,这场决斗才会结束。
奥马里奇举剑冲锋的身影在他瞳孔里放大。
艾文拼命迈开步伐,奋力地挥剑砍去。
他没有感受到手中剑刃落到任何物体上的震动和阻力,却感到某种充斥高温,锋利且巨大的东西,贯穿了他的血肉和骨骼。
很快,烈焰就覆盖了他的视野。
他失去了所有力气,像个坏掉的提线木偶,摔落在地上。
先是火热,剧痛,接着失血,麻木,最后是一种名为死亡的奇异感触。
时至今日,艾文仍记得,那一刻忽然流过他侧脸的风,还有某个女孩的撕心裂肺的哭喊,那是他最后听到的声音了。
太阳消逝,夜幕降临。
结束了
不甘心。
不甘心。
不甘
然后,在黑暗中,他听见一个女人的阴冷讥笑。
“愚昧,羸弱。”
“命之将熄,然渴求鲜血。”
“臣服!敬畏!向吾乞求!”
“献上祭品”
关于后来一切,艾文都不记得了。魔剑吞噬了他所有的意识和记忆,他的灵魂像是被一双手狠狠地抽离身体,另一个新的主人钻了进去。
陷于黑暗,他甚至没有旁观的权力。
时间的概念变得模糊不堪。
他醒来时,手里提着奥马里奇的头颅。
脚下鲜血如池,死尸满地,夜风拂过枝丫上的残肢断臂,食腐鸟们愉悦地享受盛宴。一切都在月色下静默,呈现出一片冰冷而死寂的美好,妄图升华为某种被称之为艺术的东西。
他依稀听见一个孱弱的呼吸。
从女孩那双盈满月光的眼睛里,他看见了自己。
“艾文不,你,是谁?”
那晚,艾文踏上了逃亡,所有临近的城镇里都贴满了通缉令,墙上满是他模糊的画像,配有众多目击者的描述他不得不戴上遮面巾,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除非必要绝不暴露在人群中。
艾文再也没有回到过那座城,也再也没有见过那个法师少女。他甚至淡忘了她的面容,只记得一个名字——洁伊·雨果。
“勃瓦宁的恶魔”、“噬光者”、“屠夫”
这些名字在人们的口中传播,他们厌恶与恐惧的神色也在艾文脑海中挥之不去,同魔剑艾尔狄拉中恶灵一起,成为他黑夜里的梦魇,不断折磨着他。
这趟逃亡之旅似乎永无止境。
直到那一天,他机缘巧合地救下巴隆迪亚公爵阿尔福朗之子,一切才迎来了转机。他成为了公爵的侍卫,以一个新的身份重获新生,在公爵的庇护之下,再也不必苟且偷生。
此后,艾文不止一次回想起那段隐姓埋名的日子,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往日的一切都在梦境里纠缠他,直至更崭新的痛苦将它们覆盖。
而他再次听到关于那个叫做洁伊·雨果的法师的消息,已经是多年之后了。
那时他已然成为塔兰西亚公爵,从一位来自勃瓦宁的商人那得知,早在他逃离勃瓦宁的第二天,那个女孩就已被抓获,悲愤的侯爵认定她是勾结魔鬼的女巫,将她当众烧死在那片决斗场上。
艾文深陷自责之中,认为是自己害死了那个女孩。
倘若他最初没有莽撞出手,一切悲剧都不会发生了。
艾文讨厌惹麻烦,自那以后他总是告诫自己谨慎行事,尽管如此,他还是常常不由自主地卷入许多事端。
有时他觉得自己像是那个叫《名侦探柯南》的老动画片里的主角,阴谋和厄运总是如影随形。
“给我让开!”
男人粗暴的吼声将艾文从漫长的回忆中惊醒。
艾文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还身处酒馆之中。
砰!
那个面目狰狞的巨汉来到他们前方靠窗的一桌,从背上取下一把硕大的双刃铁斧,狠狠地砸在木桌上。
沉重的钢铁令老旧木桌一阵剧烈晃动,腿脚裂痕乍现,看起来差点就要崩碎。艾文毫不怀疑,这玩意要是砸在那个被吓破胆的酒鬼身上,能把他的骨头给碾碎。
“大人,我马上滚!您请坐!”
酒鬼被吓得浑身一震,酒劲退了一半,立刻起身让出位置,还不忘把自己吃剩的盘子和食物残渣用衣服一股脑地卷进怀里带走。
幸好没找上我。
艾文松了口气,心想这次终于没惹上麻烦。
巨汉满意地冷笑一声,收起斧子,往旁边让了一下,一个裹着黑色斗篷戴着兜帽的男子从他身后挤了过来,先坐在了靠窗边的位置。
艾文这才注意到,除开那个男子外,巨汉身后还有两人,其中一人身材矮小,不及巨汉半身高,但却异常强壮,浑身肌肉比起巨汉来毫不逊色,他那浓密修长扎着小辫的灰白胡须和硕大泛红的鼻头极其引人注目。
一个莫亚?
艾文感到很惊讶。
莫亚,是塔恩世界里非常著名的类人种族,在现实世界的西方魔幻电影里,他们通常被叫做矮人。在这个世界,尽管“矮人”也是一种流传较广的说法,但多为其他种族私下使用,莫亚们可不喜欢被这么称呼,谁要是胆敢在他们面前说“矮人”,那一定会被群起而攻之,下场惨烈。
莫亚族身材矮小,样貌粗犷,强壮勇猛,性格豪放,踏实勤恳,忠诚固执,多居住在群山或地底,以开采矿石,制作珠宝和铸造装备的高超技艺闻名于世。
虽然他们身材比起本就不算高大的人类还矮小,但战斗力极其剽悍,一位少年莫亚的力气就远胜过成年人类,他们就像岩石一样坚硬顽强,受到对常人而言足以致死的重创时,他们尚能站起来挥动武器。
在弗兰拉姆和卡伦西亚地区交界处的“群山之国”罗德蒙格就是由莫亚们建立并统治的,距今上千年之久,比起历史上任何一个人类王国的统治都要悠久。
艾文此前在安德利亚几乎没见过莫亚,更多是从书籍和他人的口述中得知他们的样貌特征和行为习惯。由于看过一幅莫亚的画像,他才能在第一时间意识到眼前是一位罕见的莫亚族。
这里为什么会有矮人?在一个人类王国?
出于现实世界的影响,艾文还是习惯私底下把莫亚叫做矮人。
艾文环顾四周,酒客们对于这位矮人的到来也颇为意外,但远远谈不上惊奇。
难道在座的就我没见过矮人?
艾文不禁心中发问。
“给我留个位置,吉姆利。”
轻得宛如低语般的声音。
尽管这声音如此微弱,却毫不柔和,语气里透着一股冷漠。
一个高挑纤瘦的身影迅速从巨汉的背后闪过,坐到窗边,整个过程干净利落,几乎没有发出一点儿声音,就像一阵不经意间吹过的冷风。
在那人侧身的瞬间,被雨水浸透的兜帽抖动的刹那,艾文敏锐地观察到了一只尖而修长的耳朵,上面缀了两枚朴素的银环。
哈?精灵?
艾文有些不敢相信,探出头望向那个静坐于窗边的背影。
他立刻注意到了那人背挂的两件东西——断弦的雕花短弓,余量不多的箭袋。
是个弓箭手。
看起来刚经历了一场恶战——能使那种强韧的兽筋断裂,不知是以怎样的力道和速度在射出箭矢,只有极其熟练的弓箭手才能做到。
这世上最精通弓箭技巧的种族也唯有精灵了。
艾文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猜想。
但爱琳斯瑞亚的精灵诸族向来与世隔绝,在月精灵王族的统治下封闭自守,除非肩负什么伟大的使命,否则绝不愿离开他们那神圣的环岛。至于罗瑞利安的风精灵,在第二纪元精灵王时代的宏伟帝国崩塌后就丧失了野心,常年龟缩在西法利亚半岛。
怎么会有精灵跑到如此遥远的大陆南方来?
矮人族的罗德蒙格王国多年来与人类诸国保持着良好的商贸与外交关系,在第二次神圣东征时期迫于防御压力也算是站在同一阵线的盟友。
在人类国家里看见矮人倒尚能接受,可精灵是什么鬼?
历史上自第二纪元起人类诸国与精灵的斗争就从未休止,尤其是好战的罗瑞利安风精灵,他们是唯一从环岛迁往阿尔赛利亚大陆的精灵一脉,在第二纪元时期征服了弗兰拉姆和卡伦西亚的大片地区,建立起一个庞大的精灵帝国。
但这个庞大帝国的存在可并没有像精灵们的寿命一样悠久,受到来自环岛上的同族、北方的阿格玛兽人和蛮族,以及人类诸国的多面夹击,帝国在精灵王诺芬迪尔死后不久就分崩离析。
罗瑞利安的风精灵退守西法利亚半岛,几乎不再与外界交流,人类也不怎么待见他们。
艾文想不明白,向来高傲的精灵怎么会和人类、矮人,以及一个看起来拥有蛮族血统的大块头混在一起。
也许是个半精灵?
传言半精灵是人类与精灵结合的后代,但他们既不被精灵接纳,又受到人类歧视,是个两边不讨好的苦命种族,在大多数地方社会地位都比较低,跟在安德利亚的法师差不多。
正当艾文猜测时,那个披着斗篷的精灵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转头看了过来。
兜帽滑落了一截,两人的视线在刹那间交汇。
艾文顷刻感到一阵凛风直袭而来。
黝黑泛紫的皮肤,耀眼的银白发色,锋利如刀的眉毛,以及一双摄人心魄的灰蓝色眼睛,她的面容一点也不柔和,那种冷漠而肃杀的美,宛如一把藏于鞘中的致命匕首。
暗精灵!
艾文差点惊呼出声。
为什么常年隐居荒野和地底的暗精灵会出现在一个人类国家!?还是一个以圣女教为国教的封建君主国?要知道,暗精灵们大多信仰洛冈底黑日教,那可是奥西教的一大分支!
艾文发现周围的酒客们尽管感到惊讶,眼中流露出一丝警惕和厌恶,却并没有产生恐慌,他们只是下意识地离这群人远了一些。
这一切对艾文的认知产生了巨大的冲击,令他一时有些难以接受。
这百来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艾文忽然意识到,不仅仅是王朝兴衰,政权更替这么简单,他不在的这一百多年里一定发生了什么难以想象的大事,对人类诸国文化乃至整个世界文明都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也许我得找赛丽亚问个清楚,艾文心想。
“吉姆利,那家伙一直盯着我。”
女暗精灵嘴唇翕动。
“噢,冰冷的萨曼莎,又是哪个倒霉的家伙对你不怀好意?”
被叫做吉姆利的矮人摸了摸肮脏的胡子,从颤颤巍巍的酒馆女仆手中接过食物和酒。
“你又要用匕首割掉他的小兄弟吗?哈哈哈!”矮人的笑声像是窗外的阵雷。
艾文闻言下身一寒,赶紧收回了目光,继续埋头吃肉。
“吉姆利,我们正在吃东西,别谈这些恶心的东西。”蛮族巨汉开口道,他粗暴地将烤鸡撕成两半,塞进嘴里大口咀嚼起来。
“哈,德拉肯。难道我们今天见过的恶心的东西还不多吗?”矮人狠狠地喝了一口酒,“那些该死的,长着虫子的狼”
“够了!别再提了!”
砰!
被称作德拉肯的蛮族巨汉狠狠地砸了一下桌子,刚恢复热闹的酒馆再次被他震慑得鸦雀无声。他额头青筋暴起,满是疤痕的脸显得极其狰狞,没人敢直视那双充血的眼睛。
“哈我实在是无法忘记,那些怪物把我的表弟拖下马但你们却眼睁睁地看着他”矮人丝毫没有被巨汉吓退,望着空荡荡的酒杯喃喃自语。
“该死,并非只有你失去了弟兄!”巨汉怒吼道,“那个菜鸟!我答应过他这次任务完成后就让他回富森接手家业!他可是家里的独子!”
“呵”悲愤的矮人刚欲回怼,就被人打断了。
“安静。”
那个坐在窗边的男人开口了。
如果不是他开口说话艾文几乎忘记了这个男人的存在。
自他进入酒馆以来,就一直望着窗外的暴雨沉默不语,酒菜上桌时也没有回头看一眼。他的食指不停地轻敲着桌面,似乎有些不安,思虑重重。
他只是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令身旁三人都闭上了嘴,矮人闷闷不乐继续喝酒,蛮族巨汉胸膛起伏,咬牙咽下了这口气。
那个女暗精灵则循着男人的目光望向窗外,眯起了眼睛。
大雨如注,雷霆如鼓。
目光所及处皆是帷幕般密集的雨线,刚劲有力地撞击在大地上,迸裂之声连绵不绝。刺目的闪电如长矛一般刺穿黑暗,雷霆紧随其锋芒咆哮而至。
屋棚颤抖着,酒馆在这场暴风雨中仿佛一艘随时可能倾覆的木舟。
“有客人来了。”
男人忽然说道,敲击桌面的指头停了下来。
“两个人。”
“一匹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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