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冠冕》第五十九章 哀之永劫

    我读过了月的剧本。
    且轻易便看出,这改写于柴可夫斯基的芭蕾舞剧《天鹅湖》。
    故事的梗概,在起始部分与原作大致相同,但到临近结局却又有了改变。
    美丽、善良的公主奥杰塔在湖畔采花,却被邪恶的魔王罗斯巴特施以恶毒的咒语变成了天鹅,需要英俊、勇敢的王子齐格弗里德以坚贞不移的爱来拯救。
    在那星月黯淡的天鹅湖畔,命中注定的两人初次相见。
    王子对公主许下了爱的誓言,并邀请她去参加明日的选妃。
    待到举办选妃舞会的命运之夜,王子从四下起舞的人群中间找到了最为美丽的一位——她是如此特别,如此与众不同,是那样的耀眼,只是在不经意间看了一眼,便已无法忘却……
    王子记得她的容颜……那便是自己曾许下誓言要娶她为妻的天鹅女孩。
    他深信着眼前的那个女孩便是自己深爱的奥杰塔,殊不知那只是为魔王的魔力所迷惑而产生的错觉。
    那女孩并不是王子心心念念的奥杰塔,而是魔王的女儿、黑色的天鹅奥吉莉娅。
    当王子和黑之天鹅共舞时,真正的奥杰塔在窗口出现。
    她祈求王子记起对她的誓言,但这些话语王子已无法听见。
    于魔王罗斯巴特的见证之下,他向黑天鹅许下了爱的誓言。
    终于……奥杰塔的心破碎了。
    她绝望地哀嚎着,最后伤心地远去。
    顿时电闪雷鸣,舞厅里一片混乱不堪。
    王子绝望地醒悟过来,但为时已晚——他已对别人再次承诺了爱的誓言。
    受到欺骗的王子冲出去寻找真正的奥杰塔。
    而魔王只是戏谑地狂笑着,向天鹅公主下了一个诅咒——一个绝望的、永劫轮回的诅咒。
    直至迎来王子最后战胜邪恶的魔王前来的那一个结局为止,天鹅公主都要独自于这冰冷的湖水之中承受着漫长的孤独。
    因着这诅咒的缘故,她也无法将从轮回中所获悉之事向王子开口言说。
    因此……在每一次轮回的终末,违背了自己爱的誓言的王子,都会因由心底全然的绝望而死于魔王的手中。
    天鹅公主心怀着对于王子的爱,以及悲伤的记忆而漫长地等待。
    同样的剧目一次又一次地上演……
    每一次……
    在故事的最初,于那星月黯淡的天鹅湖畔与自己命中注定的王子相遇的时候……奥杰塔都会竭尽全力地展露出恍如初见而又有些悲伤的笑颜。
    待到王子走远……才泪如雨下、声嘶力竭地唱出自己心底悠久的思恋。
    直至有一天……王子终于身骑白马,腰佩血染的宝剑,不安着,逡巡着,来到了公主的面前。
    公主缓缓地抬起头,向王子露出了笑脸。
    只不过,这次在她脸上的……是幸福的笑颜。
    王子向公主伸出了手……公主却轻轻摇了摇头。
    她的嘴唇描绘着“再见”……
    “sayonara……”
    在这道别之语的余韵之中……
    奥杰塔怀抱着百年的思念,流泪且微笑地沉入天鹅湖。
    “很悲伤的故事。”看完后,我说。
    “不会的。”
    “怎么不会呢?这公主不是很可怜吗?”
    “不。”月摇摇头,“她能等到,就够了。”
    “可是她……”
    “没关系的。”
    月笑了笑,淡淡地说:“即使经过几百年的轮回,她依然深爱着同一个人。既然等到,就不必再奢求了,因为她已经比大多数的人幸运。”
    “幸运吗?”
    “嗯。毕竟每个人穷极一生,未必会知道自己最爱的人。即使知道了,对方也未必值得好几百年的等待呢。”
    “嗯。”
    虽然不太懂,我还是点点头。
    “这位美丽、善良的奥杰塔公主……总觉得有些像月。”
    “你真的很喜欢取笑我呢……咦?你为什么站着?”
    “这……”
    月恍然大悟,“我忘了这里只有一张椅子,真是对不起。”
    “没关系。靠着栏杆,很舒服。”
    “对不起。”月似乎很不好意思,又道了一次歉,接着说,“因为我从没让人到阁楼上的。”
    “那我是不是该……”
    “是你就没关系的。”
    月站起身,也到栏杆旁倚着。
    “我常靠在这栏杆上,想事情呢。”
    “想什么呢?”
    “我不太清楚。我好像……好像只是在等待。”
    “等待?”
    “嗯。我总觉得,会有人出现的。我只是一直等待。”
    “出现了吗?”
    “我不知道。”月摇摇头,“我只知道,我等了好久,好久。”
    “你等了多久?”
    “可能有几百年了呢。”
    我突然想到今天傍晚在鸭川河畔的情景,不禁陷入沉思。
    月似乎也是。
    于是我们都不说话。
    偶尔视线接触时,也只是笑一笑。
    “我说你美丽,是真的。”
    “我相信你。”
    “我喜欢你改写的剧本,也是真的。”
    “嗯。”
    月点点头。
    “只有一件事,我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
    “什么事?”
    “我们刚刚演的戏。”
    “我……我也不知道呢。”
    “我想,我该走了。”
    我又看了看表。
    “好。”
    我们下楼,月送我到门口。
    “如果累的话,要早点休息。”
    “嗯。”
    “那……我走了。”
    “我们还会再……”
    “会再见面的。别担心。”
    “可是……”
    “可是什么?”
    “我觉得你是……你是那种会突然消失的人呢。”
    “不会的。”
    “真的吗?”
    “嗯。”我笑了笑,“我不会变魔术,而且也没有想要尝试按照《完全自杀手册》上所记载的死法来死的打算。”
    “请别……开玩笑。”
    “对不起。”我伸出右手,“借你的健康保险证用一用。”
    “做什么呢?”
    “我指着你的健康保险证发誓,一定会比指着月亮发誓可信。”
    “为什么不用你的健康保险证呢?”
    “因为你不相信我啊。”
    “我相信你就是了。”
    月终于笑了。
    我出了月的家门,转身跟她说声晚安。
    月倚着开了三十度的门,身躯的左侧隐藏在门后,露出右侧身躯。
    月没说话,右手轻抓着门把。
    我又说了声晚安,月的右手缓缓离开门把,左右轻轻挥动五次。
    我点点头,转身跨了一步。
    仿佛听到月在我身后低声惊呼。
    我只好再转过身,倒退着离开月的家门。
    每走一步,门开启的角度,便小了些。
    直到门关上,我停下脚步,等待。
    清脆的锁门声响起,我才又转身往电梯处走去。
    继续在京都的生活循环。
    ……
    当平息了所有歇斯底里的思绪,
    她将在幸福的忧郁中充满柔情,
    并在相爱之夜迎来的黎明,从情人梦中
    见到无数洁白的玛利亚的身影。
    “你可知是我害死了你?我占据了你的嘴,
    你的心,占据了人们拥有的一切,
    和你的一切,而我,我是个病人:
    噢!我情愿人们让我睡在夜雨浸透的死者中间!
    “我也曾年轻,而基督玷污了我的气息
    我对他的厌恶漫过了脖颈!
    你来吻我羊毛般的密发吧,
    我允许你……啊!来吧,这对你有益,
    “人们啊!你们可知道,最多情的女人
    也最淫荡、最痛苦,
    她心怀卑劣的恐惧,
    而我们对你们的冲动全都是错误!
    “因为我的初领圣体已经结束,
    你的吻,我已无从体味:
    我被你拥抱、亲吻的整个身心,
    都曾遭受过耶稣的不洁之吻!”
    ——《初领圣体·Ⅷ之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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