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归算显赫了一生的殷南庚,最终却是以屈辱的方式下葬,画上了一个不太漂亮的句号。
由此,知晓内情的上等人们之后某段时间里,便多了样茶余饭后的共同谈资,议论的无非是关于十五年前那场降临唐城林氏的浩劫,殷家主参与其中做恶人的决策,纵观全局究竟是对是错。
不过既然是茶余饭后消遣的聊天,自然也就不会聊出什么辩证严肃的结果,总结起来大抵是认为殷南庚功大于过的居多,毕竟十五年前扳倒林家那时候,殷家的的确确从中取得了莫大的利益,而谁又能想到,曾经年方十岁性情顽劣的小胖子纨绔,能在今时今日如此强势地归来?
说是因果,其实世间哪来那些个天理循环,只作恶不食恶果的前例恶人遍地都是,到底最多只能感叹一句造物弄人罢了。
殷家方面肯定是众心一致的恨透了林立以及其背后的林家,包括首先倒戈相助的殷子衡,可惜恨破了天也没有发泄的资本,除了深藏在腹,百年内大概找不出别的法子可行。
或者永生永世不得翻身也不仅仅是单方面绝望的念头,修真者的寿元确实太漫长了。
所以轩然大波过后,商州城竟是很快地就宁静下来了,殷家在史无前例的新任女家主的带领下,迎来了一场内部的改革,首先遭殃的便是许多无才无德却身居要职的近亲旁戚,但归根结底对这部分自家人的利益没有损及根基,每年的红利分毫未减反而主家自掏腰包提高了一成,丢掉的不过是往年借职务之便可捞的油水,使得殷子衡交椅底下的声音还不是非常剧烈。
而往昔觊觎商州城头号宝座的大势力,纷纷竖起大旗,终于迎来机会能打翻身仗,当然没有哪一家肯闲着,但都还在厉兵秣马的阶段,暂时似乎并不打算对外挑战。
动荡之后不曾出现更大的动荡,这是官府最愿意看到的局面,想必也多少做了些举措。
唐城连着数月来更无大事,坐着一把手高位的沈家坚定不移做着后盾,本地势力当然没能在林家后院放火,费财费力的战役结束,便是最好的结局尘埃落定,林立从商州满载而归。
萧破军和余思秋两位麒麟帮的顶尖打手暂且脱不开身,仍在那边整顿刚刚收服那拨人数甚众的底层混子,邓荼蘼则放心不下魂牵梦萦的姑娘,只是回宋城见了见家中叔伯长辈,便又折返西南偏南那座城,帮助殷子衡站稳脚跟。
午后,林立躲在遮阳棚下的阳台喝茶,父亲林震天稀罕地没有沉迷于观棋,悠悠走过来在旁边的藤椅坐着,略感关切道:“这两个多月辛苦吧?维持家业做的其实就是开疆拓土固守根基这点事,以后还会更累的,现在有点悠闲的小生活,得好好珍惜。”
林立听着做老子的那副恨不得尽早撂挑子让他扛重担的口吻,其实不忍心拆台,怎奈何为人实诚,心里藏不住话,说道:“诶呀,这俩月每天都跟邓荼蘼窝家里玩电脑打游戏,呆闷了就赶下午出去逛逛夜市,过得还真不辛苦,非说辛苦,有时候觉得挺无聊。”
林震天摇头叹息:“你这崽子倒越活越像你娘了,吃了多大的苦都憋着,嘴上说得随随便便,但我的儿我还能不了解?”
望着高空中开始向南放迁徙的候鸟群,林立志得意满道:“我到商城屁股还没坐热的时候,殷家二小姐就到楼下跪了半下午,主动投诚帮我做内奸,偏偏邓荼蘼那小子还跟殷子衡瞧对了眼,两口子里应外合出谋划策,就那么尽心竭力地把自己亲爹和老丈人的家业送到我手上来了,你儿子我说没怎么出力,真不是强颜欢笑。”
活阎王强塞衣钵给儿子的主意宣告落空,悻悻挑了挑眉,道:“你小子无耻不要脸的死样子跟谁学的?殷子衡那么帮你,你还跑到人家亲爹葬礼上跳大神扮土匪,就不怕听到风头的人背地里戳你脊梁骨?我可听说了,当时场面不小。”
林立手臂枕在脑后,半眯着眼惫懒道:“别人爱怎么说尽管说去呗,报仇这种事,傻子才讲厚道。老子那时候从横行霸道的大少爷,一晚上就到了流亡天涯的境地,虽说有随从带着钱伺候,但最苦的时候也吃过垃圾。您以为我是修了仙术把自己变瘦变好看的吧?不是,我只用两个月就从一百二十斤瘦到了七十斤,皮包骨头。那份苦我可没让殷家的少爷小姐们也尝尝,所以丢点脸,算他娘个屁!”
林震天心境沉稳似龟,真正的喜怒早就不形于色,此时整副神情却都不禁黯然几分,当然也只不过瞬息之间,他掀起手掌轻轻拍了一下儿子的脑袋,色厉内荏道:“你个兔崽子,在你老子面前谁给你胆子自称老子的!?”
林立嬉皮笑脸挠了挠头:“知道了,您最老还不成嘛,嘿嘿!”
……
……
王陵从林立手里接过商城的诸事和十几名殷家嫡亲少爷的资产转让书,负责与新家主殷子衡谈林家与殷家的主仆问题,以他金融界铁公鸡的名声,林立完全不担心这场谈判林家所获会差强人意,况且事情发展到如今的地步,有必要让聪明且专业的人士互相过招了,他那点门道显得挺多余。
恰恰巧巧,一只七星瓢虫也在这天中午飞进了蓥山上的林家别墅。
“别!”
林立赶忙阻止了拿着杀虫剂的仆人对那只可爱的虫子下毒手,声音之突兀之响亮,愣是把旁边举棋不定慎重思索的阳老爷子吓得棋子掉落,成了招必死无疑的昏棋。
颇幽怨的目光扫过,阳锦秋不愧是威震西南的关中猛虎,既沉且稳,神色从容看着老伙计陈青玄,缓慢道:“陈兄,意外难防,容我悔一步。”
“给我放那儿!”
陈青玄虎目圆睁,这盘局已经焦灼了两个多钟头,好容易等到个胜负手,稍纵即逝,哪能遂了阳老头的愿,当时就急切地彪出一口北方地道威胁,同时手中白子落定,困出一潭死水。
心知惹祸的林大少忙不迭捧着瓢虫逃进卧室,背后凉嗖嗖的杀气如魇,想了想还是放弃了回头给阳老爷子以德报怨还以赖皮笑容的念头,猛撞上房门,长舒了一阵粗气:“吗的,还好老子机智跑得快,险些被碰瓷!”
瓢虫自然不是普通的瓢虫,上面有丹朱的蛊虫气息,以及海域独特的咸湿味儿。
信蛊携带的消息很多,相当于一封有着八九页纸的书信,而内容相当具有冲击力,虽然没有只言片语的催促,但让林立恨不得现在就生出双翅膀飞去北海。
半个小时后林立走出房间,随手将已经死掉的瓢虫丢进垃圾桶。蛊虫的繁殖能力很强,相应的代价是生命大都极为短暂,完成使命便会血肉枯竭,一时半刻也不会多。
拍了拍林震天的背,将父亲从纵横十九道中唤出,然后林立兀自进了装着半透明玻璃那间侧厅,过了会儿林震天端着个茶杯也进来,面无好色问道:“你屁股一撅我就知道你要放什么屁,又想走了?”
林立惭愧地笑笑,仰着脑袋回道:“不是我想走,有事了不去不行啊!”
林震天这才肯在他边上坐下,沉吟问道:“跟那回到家里干抢劫勾当的修士有关系?”
“差不多吧,那也是群让人当猴耍的傻蛋,真混蛋在北海那边,是个挺牛比的宗派,这回道门内怕是要闹出大动静了。”林立说道。
林震天对修真者素无好感,但多少知道一些常人所不知的秘辛,说道:“北海能数得上号的也就是北海剑宗了,说是传承了一千多年,前些时候还来给你送过礼,你去做客还是去跟人家做对?”
林立不愿意在外面的事惹得家里担心,不过还是说了实话:“八成得拔刀相向。”
林震天神情刹那间凝重下来:“北海剑宗背后可是须弥山!”
林立有意避重就轻,讨嫌地笑道:“我背后还是天师府呢,怕个球。”
林震天盯着玻璃茶几上的水果半晌无言,过了会儿,拧开保温杯盖子吹了吹茶沫儿,轻抿一口滚烫的茶水,最后慢声说道:“懒得劝你,走之前去趟沈家,半个月前沈老太爷就知会过了,让你回来得空了过去帮人瞧瞧病,本来想着等你多歇两天,既然急着要走就先把善缘还了再说。”
林立问道:“哪门子善缘?”
林震天刚要喝水,又止住了动作,那盖子敲了敲保温杯,说道:“你在商城拔了最大的家族势力,官府从头到尾都没插手,真以为人家都是瞎子聋子?”
“商城官府都捏在沈家手里?”林立明白过来便不禁感到诧异,或者说震惊。
林震天缓缓道:“不能说攥在手里,官府永远属于朝廷,但沈家远比你想象中人口要多,华夏数一数二的政治大户,家里的官权加起来,能把半个华夏闹到天翻地覆,幸好人多了心思必然各异,不怎么团结。”
林立忍不住冒出点有意思的念头:“是真不团结还是装出来的不团结。”
“……”林震天顿时挂上了副讳莫如深的神情,促狭道:“那是朝廷该操心的事情,朝廷觉得那是真的不团结,那便真是一盘散沙溃不成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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