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与暴君共浴
经过了半年的时光,海赢的春天也来了。风带着柳絮,带着仍旧有些冷气的风吹过来,把萦烟长而细的黑发挽起来,再轻轻的放下。她安静的在前面走着,后面是贴身的几个小宫女。
“呦,皇后娘娘也来赏花啊!”
萦烟并没有想到她会碰到什么人。此时夜凉刚刚下朝,若是平常,那两个妃子此时早已争前恐后得跑到归心殿等着。那里是夜凉下朝后必去的地方,更衣读书,批阅奏章。可今天也怪了,偏偏两个人都在这里。
“今日也奇了,这个时辰,两位妹妹不去归心殿,缘何竟然跑到御花园来了,难不成,今日皇上要亲临御花园了吗?”
萦烟打趣的问道。只要没有违越宫中规矩的事情,她平日素来不与她们说话,见面也至多是问礼。今天也实在是心情好,所以才多说了两句。
“姐姐何必如此呢?要说皇上亲临御花园,应该是姐姐比我们先知道,姐姐比我们先到,况且就算皇上来了,我们又怎么能和姐姐您相比呢?”
其中一个,礼部侍郎送来的,据说是他表妹的妃子,萦烟记得是叫婉玲的,素来嘴上不饶人,心思又多,此时回嘴道。
“倒是本宫忘记了。不过既然皇上要来,本宫就把机会留给各位妹妹了。蓉儿,我们回宫吧,不要打扰了皇上游园的兴致。”
萦烟心底多少有了惊愣,她并不知道夜凉今天来御花园里游玩。素来宫里有规矩,女眷不问政事,况且皇上的行为,除了他贴身的宫女宫人,恐怕也没人能知道。萦烟从来没打听过,此时反倒有些尴尬。
“是。”
身边蓉儿行礼之后,一排宫女纷纷让开道路,萦烟在那人群中缓缓的走出去,那排宫女便跟上了。然而她们之中也有不甘心的,不断的回头,恐怕想着此时皇上怎么还不来呢?
“跟了本宫,就不要再想皇上的恩宠,如果觉得委屈了,当初本宫也说过,想走,随时都能走。”
走的远了些,萦烟用不高的声音缓缓的说道。她感觉得出身后宫女中的期望和失望,她们都是青春年少的年纪,哪个不希望凭着自己的美丽和青春得到皇上的宠爱,从此飞上枝头做凤凰?
可是萦烟比她们更懂,深宫之中的争斗是比死亡更加可怕的东西,她不想这些年轻的生命浪费在这里,可是放逐宫女的奏本,却迟迟得不到批复。
蓉儿可能是其中不同的一个吧,萦烟如今贴身的侍女也只有她还知心些。她安于天命,最大的愿望就是在宫里活着领月例,等到年岁大了,就能被放出宫里了。
正想着,不晓得竟然撞上个身体,萦烟漠然得抬起头,她从不觉得自己眼神差到这种地步,却看到个俊朗的年轻人,一身戎装得站在自己面前。
那年轻人似乎是认得萦烟,或者说认得她身上的衣饰头上的凤,于是躬身行礼。
“臣冒昧,皇后娘娘赎罪。”
“不敢,是本宫扰了大人的雅兴。”
萦烟略微的施礼,微微笑道。便准备转身走了。这御花园除了皇上明令可以出入内宫的大臣,一般人是进不来的。不过即使如此,萦烟也不想和他们扯上任何关系,因为她不想把话柄落到那些下人妃子手里。
“皇后娘娘,不知是否记得臣,臣叫,卫聿。”
那年轻人却有些唐突得说道,抬起手似乎想拦住萦烟,却又明白礼数不许,于是放下来,放到了后脑勺,微红了脸,笑起来。
卫聿,萦烟是记得的。她没有见过他,但在夜凉的信里见过。他也是南冥国的将军,不过比起阳朔,手里的兵权要少的多。他是宋煜师兄齐兰山堡主的世交。
“是,本宫记得。不过将军有什么事情吗?本宫想,皇上既然说要游览御花园,此时应该快要到了吧?”
萦烟笑着回应了卫聿,然而她也必须提醒他,夜凉很快就要来了,作为臣子,他至少应该知道,外臣不与内宫中交往的规矩。
“事情,没有。但是皇上游览御花园,皇后娘娘不陪着吗?今日臣是被皇上特赏来游览的,所以娘娘无需介意。”
卫聿是心直口快的人,萦烟如此的暗示他根本没有理解,但好歹也知道规矩的说法,所以忙把自己的合法游览证明给搬出来了。
萦烟听着,难忍好笑的心思,用手绢掩着口轻轻笑起来,眉眼弯成了月亮。卫聿顿时为她这样的笑容失了神,呆呆得望着她的脸,久久不愿移开。
他从来没有见过哪个女人微笑,能够没倒仿佛世界都跟着美好的程度。她漂亮,远远的看到她的时候只觉得她高雅的气质美的不真实,此时,却又觉得她那么亲切,那么近。
萦烟被他这样看了一阵,便觉察除了自己的失态,慢慢的收住了笑容,低垂下头,轻轻的移开了掩着的手绢。
她觉得他的天真很难得,在深宫里,在这些年跟着夜凉的日子里,她从未见过除了钰儿外的哪个人这样天真过,如此说起来,她们到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呢!
“将军,本宫今日身体不适,不能陪皇上和将军游览了,本宫先告退,改日在陪将军,望将军不要介怀。”
终于还是恢复了平静,她不想和夜凉恰恰的打个照面,她明白此时夜凉不知如何面对她,同样的,她也不知道此时如何面对夜凉。他们之间那个坎儿,可能一生都过不去了。想到此处,萦烟的心里又是一阵的疼痛。
她眼神里瞬间闪过的哀伤却恰恰得被卫聿观察进了眼睛里。卫聿熟读的只有兵书,但懂礼也心细,甚至有些多情,看着萦烟如此,心中不免有些担心起来,再想要问的时候,也知道不妥了。
只好任由着她行了礼,望着她的身影远远的走出他的视线,独自站在水边,有些惘然若失的伤感。怎知道这次的海赢之行,竟然这样开始。
萦烟加快了一些脚步,她不能碰到夜凉,此时他要游览御花园,应该带了不少文臣武将,她不想让自己的出现为他带来太多的尴尬。
然而远远的,夜凉清朗的声音已经传进了她的耳朵里。那刻她不是不想走,而是走不了。站在原地,腿是僵硬的,身体也是僵硬的,她想迈出一步,哪怕是藏到什么地方不让他看到,却那么难。
或许夜凉亦是如此吧。还在湖的对岸时,他便自然得抬起头向那里望了望,似乎是希望看到什么人的,果然看到了,心底是笑着,脸上的表情却那么刻板。他的腿好像忽然有了种力量,想要冲过去抱起她,抱起她柔软温暖的身体,拥着她略微瘦削的肩,让她的耳朵贴在自己的心口,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就这么看着,走着,站着。萦烟动不了,夜凉却难以克制得加快了脚步。他离她只有三四米远了,只要再走近一点,他们就可以不顾一切的拥抱。
此时,萦烟却清醒了。她缓缓的垂头,避过夜凉太过思念的目光。她微微屈身,掩藏了自己太过复杂的心情。
“臣妾有礼。”
简单的一句话,唤醒了夜凉。他如今是皇帝,他手下有众多的文臣武将。他的皇位是用鲜血换来的,那其中,还有母后和皇祖母的。终于,夜凉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甚至连即将伸出扶她的手,也克制了。
“平身吧。”
夜凉的口气甚至于有些冷淡了。如同所有的帝王对待他们的皇后妃子一样的语气,霸道中带着不屑,参杂着丁点的厌烦。
“参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万福安康。”
底下大臣们跪得跪,拜得拜,因着萦烟的出现,哗啦啦的都矮了一截子。然而他们的眼里终究没逃过一些特殊的情绪,比如好奇,比如惊艳。他们中有些人听说过萦烟的美丽,有些人,则是第一次亲眼目睹。
“各位大人请平身,本宫只是内宫之人,受不得各位大人如此大礼。以后皇上的江山和本宫的安乐,还要仗着各位大人的才学武艺,论理,该是本宫为各位大人行礼才是。”
萦烟略微抬起双手,待地下跪着的大臣都起来,她才微微侧了身子对那些人行礼,于是大臣们又都拱手还礼,有人说了些客套的话,然而心中到底是受用的。
他们觉得无论是皇上或者皇后,对待有才之士的态度,都让他们觉得舒服,哪怕是粉身碎骨,哪怕是万劫不复,也要为皇上皇后尽忠。
“李大人,不知本宫前两日送的寿礼,老夫人可喜欢?本该上门祝贺的,只是宫中事物繁杂,难以脱身。”
萦烟对这些大臣们的家眷都熟悉,平日里无事,便请他们进宫,赏赏御花园,聊聊天。无论谁家遇上什么事,她都要关心,东西不多,但情意总能送到。
“回皇后娘娘的话,臣的母亲非常喜欢,连连夸娘娘绣活儿出众,那副字如今摆在臣的正堂之上,母亲带着家里的女眷,每日供奉,祈求上天保佑娘娘安康,还对臣说,娘娘是百年难遇的好皇后,要臣为皇上、皇后尽忠。”
刚刚科举第一名的李大人忙回答道,自豪和感激溢于言表。
萦烟一一的问候了各位大臣的家眷,夜凉发觉他这个从来不关心朝堂之事的皇后,居然知道的比自己还多。
“皇上!您怎么现在才来,臣妾们等了许久,腿也酸了,心也痛了。”
不知何时婉玲发现了夜凉居然在这里,于是带着另外一位,工部侍郎的女儿莲心匆匆赶来,花枝招展的模样,立时让夜凉觉得头疼。
他觉得自己纳了两个妃子,简直就是招来两个祸害,白天刚刚下朝,她们总能找到他要去的地方,晚上就寝,她们居然能一起在合欢殿门口等着,等着他去翻她们而不是翻牌子。他从来没想过,女人原来可以这么烦。
当时还正昂首挺胸,不拿萦烟当回事儿的礼部和工部侍郎看到自己的这两位,脸上立刻红一阵白一阵的,不得不承认,比起萦烟,她们差了太多。好像她们才是青楼里出来的,而萦烟天生就是公主似的。
“朕今日是陪众卿家游览御花园,何时召见过你们。宫廷内眷不见外臣的道理,难道你们都不懂吗?还不速速退下?”
夜凉是不准备带着这两个麻烦人去游览御花园的,今日是他与大臣共同游玩,共赋诗词的好日子,他也想借着这个机会,看看他们的忠心,测测他们的能力与文学功夫,所以决不能有人扰乱。
“皇上,臣妾们是怕皇上寂寞,才特地赶来的。况且既然宫廷内眷不见外臣,那为何皇后姐姐可以见,还可以与各位大人攀谈呢?如此说来,皇后姐姐岂不是第一个违反规矩的人,皇上怎能如此偏心!”
莲心听到夜凉的话,立刻不平起来。刚刚看到萦烟在御花园,又被她那样的说过之后,她们心中早就憋了一肚子的活儿,此时恰好借机发出。
“皇后是朕钦点陪同诸位大臣游览,可以暂时不遵循宫中繁缛的礼节。至于你们,若是不想被罚,就速速退下,否则,今日朕决不轻饶!”
夜凉是容不得自己的女人在此时耍痴的,语气立刻严肃起来。横眉冷眼得扫了她们两个一圈,那两个妃子便明白见好就收的道理了,只得讪讪得行了礼退下了。她们没想到宫中传说早已不受宠的皇后,居然还能得到这种礼遇。
萦烟却明白,夜凉这样做不仅仅是给他的女人看,也是给下面的大臣看。所有的话都是一语双关,据说最近婉玲的哥哥,也就是礼部侍郎周大人,似乎有私下收受贿赂的嫌疑,看来,她要帮他细细打听看看了。
一只手伸过来,轻轻的挽住她的手。萦烟在那瞬间是轻微的颤抖了一下的,她抬起眼皮看了看夜凉,他仍旧是平静的姿态,于是萦烟也垂下头,轻柔得对下面的大臣点了点,在前面陪着夜凉走着。
“臣卫聿参见皇上、皇后娘娘。”
走到了卫聿所在的地方,他已经等待多时,忙参见了夜凉和萦烟。待双方客套之后,夜凉请他在左边走着,萦烟右边作陪,携手去了花园的中心。
“皇上,依臣之见,这花园好虽好,却是前朝遗留之物,不大吉利。如今皇上刚刚登基,百姓安居乐业,此时正值春日,是修建园林的好时机。臣等愿为皇上分忧,重新修建御花园以及各个宫室。”
工部侍郎王炎听着众臣子夸赞御花园之美妙,不禁鄙视。当初的皇家园林是他亲手督造,对于园林的熟悉胜过任何人。
然而新皇登基,仅仅兴建了芳馨殿给皇后居住,而御花园及其他各殿只是作了简单的修补,实在有失皇家仪态。
他认为自己是前朝的遗臣,夜凉登基后给他的都是修整渔船,促民用农的事情,在他看来,就是将他排除在核心权利之外,心中不免有些芥蒂。今日夜凉带着众臣游览御花园,他正想争取个机会。
王炎此话出口,大臣之中顿时有些尴尬。在海赢国,礼部、工部、兵部、户部、刑部、吏部六部都是第一品级的官位,他们直接对皇帝每日进行汇报,而皇帝批示后再由他们分部下发。如此,夜凉是为了将皇权集中。
故而纵然尴尬,众大臣却因官阶品级的问题,不敢多做议论,只是面面相觑,更有甚者窃窃私语起来。况且这个问题,王炎已经不是第一个提出的了,朝堂上早已有议论,说皇上有些‘穷酸’。
夜凉微微的笑了笑,并不做回答,而是带着诸位大臣到了高出一座山上的亭子里,早已有宫女们备好了糕点茗茶,夜凉坐下,也请诸位大臣在一边落座,萦烟仍旧站在他身后,伺候着他的饮食。
“各位心中所想,朕其实早有耳闻。不过修建园林并非小事,耗费资金也绝不是数千,此时大战刚过,人民正需要休养生息,国库之中的库存,朕准备用来促进明年的农耕,圈海养鱼,故修建园林之事,还是放放再说吧。”
端起茶轻轻的品了一口,夜凉慢悠悠的说。然而无论是萦烟还是大臣,都已经听出来夜凉有些心动了,毕竟对于帝王,脸面也是非常重要的。
“皇上,此时无需皇上担忧。臣已经查过国库,除修建各处的工事、堤坝以及圈海养鱼、促进农耕的用度之外,今年还可征收不少富裕之户的税收,不如就用这些钱来修建御花园,可节省国库支出。”
王炎忙站起来献计献策,底下已然有不少大臣点头附和起来。因为那场战争并没有对国库造成太大的损失,夜凉又一向节俭,故而王炎说的不无道理。
“王大人说的极是。臣妾女流之辈,不懂园林艺术。然平日里皇上在臣妾耳边耳提面命的道理,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征收富裕之户的税务,还应用于促进他们的生产。我海赢虽地广,然物稀,此次请卫聿将军前来,正是商谈与南冥建交互市之事。”
萦烟的话虽然是反驳的,然而声音并不突兀,好似在这些赞同声中的反驳并不很明显一般,然而话语中的力量,却也不容忽视。
夜凉听到萦烟的话,却如同醍醐灌顶,忽然清醒了不少。他只是借用海赢国为基点,以后还要收回北冥属于自己的国土。况且自他登基以来,崇尚节俭,如果此时修建园林,定然会让百姓失望。
心中虽然感激萦烟,却又觉得似乎有些驳了自己的面子,好在刚刚他的话语中不过是透漏出一些情绪,并未答应,故而点了点头。
“还是皇后明白朕的心思,不过后宫不参与政事的规矩,皇后似乎忘记了。今日是游园,朕不想用规矩束缚了你,但以后决不可再犯了。”
夜凉只得用告诫的语气,刚刚王炎已然触及到了皇家威仪的地步,他若是答应了便罢,不答应了,那个‘穷酸’皇帝的名字,恐怕要一直背下去了。
夜凉觉得确实有失体面。可在萦烟的眼里,在百姓的眼里,正是皇上的‘穷酸’,才是最最可贵的。萦烟没有机会告诉夜凉,只希望他自己能够明白。
“是,臣妾知罪。”
萦烟只得在身后俯身行礼。她并不觉得多么委屈,反而高兴及时制止了修建园林的命令下达,也及时提醒了夜凉。只要他好,只要他明白了她的心思,就是真的因此被罚了,萦烟也觉得值得了。
“这倒真是奇怪了,皇后娘娘说的有道理,怎么反而要被皇上告诫呢?况且为什么女人不能参与政事,在我们南冥,莫说是皇后,就是太后、公主,也可以参与政事,常常在大堂之上与众臣讨论。况且海赢国的前两位国主,不也是女人吗?”
卫聿听到这里,不免替萦烟打抱不平。刚刚她被那些妃子们欺负,现在夜凉来了,也不替她做主,她明明说的对,反而还要责备她。真不明白,阳朔为何会告诉国主说萦烟很好呢,在他看,一点也不好。
孰料他这句话说出来,造成的效果却与刚刚截然不同了。大臣们先是面面相觑,接着夜凉笑了,他们也跟着笑起来,把个卫聿搞的莫名其妙。
“礼部侍郎,就请你为卫聿将军解释解释,为何后宫不可参与政事吧。”
夜凉笑着,顺手拉过了萦烟的手。他其实从来没觉得萦烟不可以参与政事,但是这个老规矩也是有道理的,是为了避免外戚专权,皇权落入旁人的手里。历史上这样的教训已经很多了。
“卫聿将军,这,只是地域的差异罢了。我国的规矩也是总结几朝遗训制定的,绝非空穴来风。不过南冥国这样的规矩,也有其中的好处。”
礼部侍郎是极为聪明的人,如此解释,既尊重了南冥国的规定,也表达了本国制定如此律法的道理。
“其实朕倒认为,卫聿将军的话有不少真谛。既然要纳言,就不必分分男女尊卑,以后诸位回家,也可如此。凡是有才学的女子,朕也可破格录用。既然说到了这件事情,不如以后,也让皇后参与一些政事,至于上朝堂的事情,就免了吧。”
夜凉知道萦烟聪明,不想浪费了她的才华,既然卫聿提到了,他也愿意。况且他明白,没有她在身边,他一个人的日子,很难。
“皇上,此事万万不可!”
不知哪里来的个老头,忽然冒出来,在一片称赞圣明之声里,显得格外刺眼。
细细打量这个老头,就会发觉他着实是官员队伍中最特殊的一个。由于官员全部是夜凉登基举行殿试之后亲自选拔的人才,故而多数为盛年之人。像他这样苍老的须发皆白,又满身寒酸之气的,夜凉却是第一次见。
然而萦烟却对这个人再熟悉不过了。他其实不是什么大官,不过是礼部下属的一个编修官员。但他的名声却很响亮,此人姓陆名冥,才学如何且不说,穷酸是出名了。
不过萦烟查过他的履历和政绩,发觉他虽然喜欢穷酸,却从来不误事,虽然学识高,却从来没有诗作文章留下。这个人在夜凉夺得皇位之后,曾经大哭了三天,他执政半年之后,却又毛遂自荐得跑到礼部去做官。
萦烟想他这样做,除非是脑子有问题,要么,便是真心爱国,愿意为夜凉尽忠才来的。所以平日听到各家的家眷们谈起这个人,也略留心。
此时夜凉的眉头已经禁不住皱起来了,他天生不喜欢太过迂腐的人。这老头一出场,不仅煞风景,而且只要听到这句话,他就不得不想起儿时父亲朝堂上那些黑白胡子拉碴的怪老头们。
他们朝堂上什么礼义廉耻、什么规矩律法都挂在嘴边,等到下了朝,见到了烟柳河畔的歌姬舞姬,就把丑态全部露出来了。
当然,这些人也没少参与所谓的太子之争。皇祖母还在的时候,他们跑来支持他,说是太子才是正统。等到母后和皇祖母去世了,他们又跑去夜凌那里,话就变成了要拥立有德之人为帝王。
偏偏这些不愉快的回忆,总是和怪老头,迂腐的,白头发的,穿着一身看起来似乎十分简朴的老头有关系,也难怪夜凉看到他,就觉得讨厌而不舒服。他相信剥开老头的旧外套,里面内衣一定光鲜的很。
他的这些猜测,错了,也对了。陆冥这个人,是真的穷,就算是把他全部的衣服都脱掉,也都是补丁上缝着补丁。他在前朝就是个小县令,如今也不过是最编修,俸禄少,他还要拿着捐学堂去,根本没钱再给自己买衣服了。
不过他里面的光鲜,也确实是事实。若是夜凉愿意像萦烟一样的把每个县的县志,把海赢二三十年前的推荐记录翻出来,就会发现陆冥是个少年成材的人,他被县州地方长官推荐的记录多达十二次,也就是说,他刚刚被罢官,就有人来推荐他了。至于为何被罢官,只能总结为,他不适宜在官场混。
所以当他站出来的时候,当他把那句万万不可几乎用歇斯底里的语气说出来的时候,萦烟不仅没有生气,反而高兴。她是早已听说了他的名字,却因为内外有别的关系,没有机会见上一面。
如今不仅见了,还果真如同那些家眷们说的。这位陆冥陆大人,寒酸,但寒酸的有气质,老,但是满眼的精光,可谓是老骥伏枥,精神矍铄,再用个十年八年的,绝对没有问题。而现在正是用人之际,她觉得,夜凉得到个好人才。
如果夜凉也和萦烟想得一样,那么至少今天这个叫做陆冥的老头可以咸鱼翻身,在他六十二岁这年得到个权力核心的职位。可惜夜凉并不这样想,他的讨厌是本能的,没人能够在瞬间改变本能。
所以,他的眉头紧紧的皱起来到几乎可以捏死一只蚂蚁,嘴唇紧紧的合在一起到被人怀疑会窒息的地步。他把老头上上下下打量了一次,愣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如果换个场合,他绝对会把老头扔到蟑螂窝里。
“陆大人,皇后娘娘聪颖过人,参政也是应该的。况且今日皇上只是游园,至于女眷参政的事情,待下去,大人还可上书。”
礼部侍郎周兰忙上前全街道,以便及时缓解尴尬的气氛。这位陆冥是下面推荐上来的,他也早有耳闻他的才学过人,不过来到礼部之后他也发觉,他那个出名的穷酸迂腐,也着实让人受不了,不过因为有才,他还是把他留下了。
况且就算他再迂腐再穷酸,好歹也该明白些官场的道理。可惜他就是不明白,现在说了这种话,他的小命不保不说,自己的说不定也要搭上。
“周大人说的对,今日春光融融,繁华盛开,臣斗胆为皇上献一首赋,为皇上,皇后及诸位同僚助兴!”
王炎也忙跟着周兰附和道,一边已经摆好了动作神情,望着远远的湖岸和近在眼前盛开的各种鲜艳花朵,等到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便准备开始了。
“皇上,此事事关重大,怎可因游园这样的小事耽搁。历朝历代,女眷参与政事带来的教训难道还少吗!女眷参政,只会造成外戚专权,皇权旁落,后果不堪设想。虽然海赢二朝女主所造成的教训还少吗!”
陆冥却似乎完全不在乎夜凉的心情问题。况且也确实如此,两朝国主中,夜凉的母后执政只有一年,而夜凉的母后虽执政十几年,但其中内乱不断,且海赢国与诸国均断交,导致互市不通,经济文化发展非常落后。
故而夜凉登基之后,尤其是纳了两名官员的家眷做妃子之后,依照了北冥国几十年的规矩,制定了女眷不可参政的规矩。不过他一直也没把萦烟算在内,因为他知道,她是孤身一人,这世间除了自己,再没有别人了。
可此时此刻说这种话,却让所有人都觉得尴尬而不妥。萦烟是皇后,如果真要说什么外戚专权,皇权旁落的,她肯定是第一个被认为有可能的。现在她还在场,陆冥就说这样的话,不是不要命,而是连基本的礼仪都不懂!
夜凉猛地站起来了,他已经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从来没见过哪个人,就是自己做太子的时候也没见过哪个人像他这样不识抬举,他原本不想扰了今天的兴致,况且还当着外臣,可这个人,根本就无视皇族威严。
“陆大人。”
此时萦烟却忽然从夜凉身后绕出来,缓缓的躬身对陆冥行了礼。她略微的笑了笑,伸出手,想要扶起陆冥,他却带着仇视的眼光看着她,好像她是狐狸精似的。
“陆大人心里肯定想,红颜祸水,祸国殃民。但本宫知道,陆大人家里也有个女儿,不仅生的美丽,而且聪明过人,十岁便是闻名遐迩的才女。”
萦烟笑着,并不再勉强要扶起陆冥,而是语调柔缓的说道,陆冥似乎觉得不该给女人下跪,自己反倒站直了。
“陆大人一定在心里想过,如此的才学,若是在男儿身上,定可报效朝廷,为国尽忠。既然如此,又何必将人才埋没呢?况且,规矩是人定的,没有什么规矩是亘古不变的,就是太阳月亮的起落,每日也有变化,何况是人?就是平民百姓的谚语俗语之中也说,人挪活;树挪死。陆大人才高八斗,学贯古今,对这其中的道理,定然更深的体会。”
她的语速不紧不慢,始终是笑着的。任何人都能听出她语气中的真诚和谦逊,就是陆冥本人,也被她这番话说的哑口无言。她先是把自己的女儿提出来,又把俗语、地理摆出来,道理清晰,让他不得不服。
“本宫是粗浅之人,自然入不得大人的法眼。不过倒是陆大人那位女儿,本宫第一次见时便十分喜欢,只是一直没机会向皇上推荐。如今皇上既说要采纳女子的谏言,臣妾便做个顺水人情,推举陆大人的女儿,陆玲珑。”
说着,萦烟命令蓉儿速速取来陆玲珑所写的诗作和政论,请夜凉过目。那里陆冥站着,竟然一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来。纵然此时他心中有,也绝对不会说。
陆冥确实有个独女叫陆玲珑,时年十八岁。这玲珑其人正如其名,生的乖巧活泼,一颗心玲珑剔透。自小饱读诗书,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无不精通。
因着陆冥的宠爱,平日从不拘束,有着男孩子般的性格,又好论政事,写的几篇争论,萦烟读到,便觉得非常喜欢。于是将她暗自从老家招来,在她的宫里彻夜畅谈了两三天,才命人送回去。
陆冥对这个女儿的疼爱可谓是至极了,萦烟说的对,他常常想若是玲珑是个男孩子,将来报效国家,该是何等的光宗耀祖。只可惜他心中仍旧有些腐朽的思想,认为女孩子就该养在闺阁之中。
孰料今日被萦烟这样一说,反倒真的开了窍。再加上她的话事实道理俱在,又处处体贴,陆冥除了佩服,再无话可说。
夜凉原本对萦烟的行为有些恼怒,她今日着实是跟自己反着来的。可她的话说出来,再看看陆冥脸上顿时表达出的佩服和大臣们的称赞,夜凉才终于明白,她是为了给自己留住人才。
再看看蓉儿呈上来的诗作和政论,果然见解独到,用于犀利精辟,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夜凉真希望尽快见见这位名字如此好听的小姐,也能和萦烟一样,与她彻夜详谈,他甚至已经看到了玲珑漂亮的靓影。
“小女学识浅薄,妄加评论,让皇上、皇后见笑了。”
陆冥听到夜凉和萦烟不住得夸自己的女儿,反倒有些脸红起来。有些结结巴巴的谦逊道,那脸上的得意之色却藏掖藏不住。
“那么,即日宣召进宫吧,不必拘泥礼节了。”
夜凉却有些急不可耐了,如此有才的女子,他还是第一次见,所以,一定要亲眼看看。
“娘娘,奴婢不懂。”
回到了芳馨殿,萦烟净手更衣的时候,蓉儿在她身边轻声的问道。萦烟听出她不仅是不懂,而且有些不平。
“蓉儿,你一定在想,本宫推荐了玲珑给皇上,皇上又那么喜欢,即日就要招进宫里,根本就是养虎为患,是吗?”
萦烟把手中的衣服交给蓉儿,接过宫女递来的茶,闻了闻香味,才缓缓的喝下去一些,那杯中恰好余下个圆圆的透明的圈。
蓉儿并不做回答,却点了点头。她知道萦烟还会说下去,她甚至想到了她会说为了国家社稷,为了皇上的江山如此做。这是萦烟平日里都要做的,她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皇上的江山,可皇上,连芳馨殿的大门,都没有进过。
“如果皇上真的宠幸了陆玲珑,其实本宫也无话可说。本宫知道自己是在冒险,可是本宫相信皇上,他不会轻易的宠幸哪个女子。”
萦烟的这句话,蓉儿并没有十分的理解,然而她觉得萦烟似乎太过自信了。自她进宫在皇后身边伺候,皇上从未临幸过皇后。这简直成了宫中的笑话,就连婉玲和莲心都在背后说皇上对皇后早已厌烦了。
“可是娘娘忘了皇上也是男人,陆玲珑又是那般出色的容颜,任何男人都要动心,皇上就算是天子也逃不过。”
蓉儿不服气得跟着萦烟的话说道。她敢这样和萦烟说话,也知道她不会生气。萦烟其实有些外强中干,对待妃子宫女们,素来是慈祥也严厉,让人望而生畏。然而对待皇上,也只有蓉儿知道,她每日醒来时,枕巾都是湿透的。
“那么蓉儿,你认为本宫的姿色呢?”
萦烟却忽然开玩笑般的笑着问道。她脸上浮起了轻缓的笑容,别说是男人,就是女人看了也难逃她如同月色一般的美丽。
“娘娘,娘娘的姿色,别说是男人,就是女人,也喜欢。可是娘娘,奴婢只怕皇上,只怕皇上就像孩子,专挑新鲜的。”
蓉儿被萦烟得笑容呆愣了片刻,但很快反映过来。她也知道萦烟漂亮,是她这辈子也没见过的漂亮,别说是她,自从进宫,只要萦烟出去,哪天没有几个宫女宫人偷偷躲着看她,惊叹她的美丽。
可偏偏就是这样的美丽,皇上却似乎根本不心动一般的。对哪个妃子都宠幸,却从来不肯来看看皇后,而皇后,却又那么爱皇上。
“蓉儿,本宫和皇上是患难来的,夫妻之间的感情必然要平淡一些。如今皇上如此,他也有他的无可奈何,我们的感情不能用临幸的次数计算,况且,本宫也相信皇上,相信陆小姐,她不是个随便的女孩子。”
萦烟觉得自己的解释已经足够清楚了,吩咐蓉儿把刚燃烧的香灭了,便去了书房里。她的事情仍旧很多,她的心仍旧很痛,可是今天仅仅是见到夜凉,已经让她满足了许多。她从来不想他给太多,一点点,就够了。
然而一切似乎都在反驳着萦烟的自信。第二日陆玲珑被招进皇宫,甚至没有去向皇后和任何妃子请安,就被安排到了归心殿。皇上下朝后进去,就一整天都没出来,连晚膳也是在那里用的。
据门口的宫人说,归心殿里彻夜都有说话和欢笑的声音,而据送膳的宫女则说,陆玲珑和皇上都‘衣衫不整’得在归心殿的书房床下的脚凳上坐着,言笑晏晏的,是对任何妃子都没有的亲密。
这些消息无一例外的流传进了萦烟的耳朵里,不只是蓉儿,就是其他的妃子,好像也巴不得她快点知道。
蓉儿还是出于好心,每次打听到告诉萦烟的时候,总是担忧的把手里的手绢揉成皱巴巴的废纸似的东西。那些妃子们的用心,恐怕也只能说是不言而喻了。
然而萦烟却顾不得皇上或是哪个妃子了,因为就在陆玲珑进宫的第二天,钰儿生产了。太医和产婆几乎把整个辛夷殿围的水泄不通,萦烟是没有生过孩子的,看着钰儿痛苦的模样,除了口中不断的安慰,就只能把手心湿透了捏出了血。
“皇后娘娘,不好了,钰娘娘恐怕是难产,必须选择一个,否则再这样下去,大人孩子的命都要保不住了!”
产婆着急得对着萦烟说道。她的意思再简单不过,留下孩子,放弃母亲。可是萦烟根本没有办法抉择,她不能放弃钰儿,哪怕不要这个孩子。就算他天生顶着皇子的名份,却绝对不能!
“不是吃了催产的药吗?难道也没有用!”
情急之下,任何人都会想到医生,萦烟也不例外,只能想到寻求太医的帮助,然而太医却只能摇头,告诉她他们也没有办法了。
“娘娘,钰儿没关系,钰儿能够嫁给皇上,已经,已经满足了。只是这个孩子,钰儿知道,他不能做皇子,只求娘娘他日,能,能把他送还给,他的父亲。”
钰儿抓着萦烟的手,满头大汗脸色苍白,汩汩得血从她的腿间流出来,萦烟站在她面前,第一次觉得那么无助,第一次渴望夜凉能够在她们身边。她不能失去钰儿,这个与自己共患难过的孩子!她,还是个孩子啊!
“来人,去请皇上,告诉皇上,钰娘娘,快不行了,让他,务必来见见!”
泣不成声的话语,底下的人却都听到了。他们面面相觑,明知应该去,却不敢。因为皇上今日下朝进到归心殿的时候就下令,除非有敌人来攻城,否则任何人都决不能打扰他们,违者,斩立决。
“怎么了,都没听懂吗,去请皇上,任何责任,本宫承担!”
萦烟很少流泪的,这是宫人宫女们第一次看到她哭她流泪,她站在他们面前,梨花带雨的面庞,让人看着都觉得心碎。可是再怎么样,也不能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不能违抗皇上的命令啊!
“好,你们都不去是吧,本宫亲自去。”
她终于明白了,他们是不可能去的。那么只好她自己去了。她不能让夜凉就这样把钰儿抛弃了,否则,他定然会痛苦一生的!
“不要,娘娘,不要去,不要离开钰儿!”
床上,钰儿在痛苦之间忽然喊出了这句,已经走到门口的萦烟呆呆的站住,转身,回到了钰儿的身边。
“娘娘,你,你听钰儿说。如今,钰儿是真的活不成了。可是,钰儿不后悔,能够嫁给自己心爱的人,哪怕一天,也够了。可钰儿从来,从来不觉得是幸福,娘娘,只有你,你陪着钰儿的时候,钰儿才是最幸福的。可是,钰儿累了,好累,好累,钰儿要走了,要去,幸福,自由的地方。”
钰儿说不下去了,她紧紧的握着萦烟的手,仿佛拼了命一般得要把孩子生下来。产婆似乎看到了希望,也过去帮忙。
萦烟再也说不出其他的话语再也做不了什么,只能眼睁睁得看着钰儿,眼睁睁得看着孩子降生,钰儿,甚至没有来得及看一眼自己的孩子,便永远的闭上了美丽的眼睛。
那一刻,没有任何人说话,她们的心情或者悲痛,或者震惊,却从没有人明白萦烟那直直的眼里,深刻的恨,她恨自己!
“娘娘,钰娘娘断气了,是不是要告诉皇上?”
蓉儿匆匆得端着盆热水进来,看到钰儿的尸体和哭泣的孩子,僵硬的站了几分钟,放下水,才到萦烟身边轻轻的问道。
“不必了,皇上不是说了吗,谁也不要打扰。把孩子给本宫看看。让人准备口棺材,本宫要亲自埋了钰娘娘。”
萦烟忽然站起来,从产婆手里接过那个孩子,是个女儿,和钰儿长的一样好看的女儿。萦烟对着孩子轻轻的笑了笑,那孩子便仿佛看到了母亲般的,忽然不哭了,竟然刚刚出生,就对萦烟笑了起来。
“娘娘,此事恐怕不妥吧,宫里的娘娘去世了,要皇上下旨举国哀悼,况且发丧这种事情,没有皇上的指令,也不行啊。”
蓉儿见萦烟的情绪已经平静下来,在她身边轻轻得说道。这些都是宫里的规矩,萦烟气恨之下竟然忘记了,她也不得不提醒她。
“蓉儿,去把宋将军找来,让他到本宫的芳馨殿等着。其余的人,把今天看到的听到的都给本宫吞到肚子里去,谁也不许告诉其他的人,否则就算是别人能放过你们,本宫也会要了你们的脑袋。”
说完,萦烟竟然大踏步的抱着孩子出去了,把一干人留在辛夷殿,傻傻的站着。等了几秒钟,直到蓉儿回来看到这场景,才组织他们尽快处理现场。看来,皇后娘娘是要保守这秘密了。
那边芳馨殿里,宋煜已经听蓉儿说了事情的经过,在地上一圈一圈的转着,直到看到萦烟抱着个孩子进来,竟也反映不过来出了什么事情。
“煜。”
这是萦烟第一次这样称呼宋煜。
“这是钰儿的孩子,钰儿已经死了。我没有别的要求,只希望你能把孩子带回北冥,找个人交给夜凌,告诉他,这是他的亲生女儿。”
萦烟直直得盯着宋煜,她在等一个回答。是的,她要把孩子交还给夜凌,她要让他看看,他究竟给一个单纯的女孩儿带来了多大的灾难。
宋煜第一次见到这样的萦烟。她的眼里有着从未有过的痛苦,那种痛苦是夜凉也不曾带给她的。可这痛苦决绝,冷漠,似乎是一种比火更加强大的力量控制了她所有的情绪,让她恨,让她痛。
“钰儿的尸体怎么办?”
这是宋煜唯一能够问出的问题。他明白此时此刻萦烟的想法不容改变,她的心在纠结,她想让这个仇恨找个发泄的地方,却觉得无论是夜凉还是夜凌,都不那么可恨,最后,便只能把恨留给自己。
“送出去,我不想把她留在这里。”
萦烟几乎想也没想的回答。她觉得钰儿是一头小鹿,她欢快活泼,在不曾遇到自己之前,她在幸福的小圈子里活着,然而遇到了自己,仿佛注定是她命运的改变。夜凌,夜凉,这两个人已经够她纠缠一生了。
她希望钰儿离开这个让人痛苦的地方,她应该喝下孟婆汤,然后投胎转世,仍旧做个快乐的孩子,皇宫,夜凉或者夜凌,都不适合她。
“她或许想留在你身边,留在夜凉身边。萦烟,你知道她的心思。”
宋煜能够办到把钰儿的尸体带出去,可是他总觉得应该让钰儿留在她留恋的地方。况且他想若是夜凉在某一天发现钰儿竟然是被萦烟偷偷带出皇宫,竟然发现钰儿的孩子在夜凌那里,恐怕他们的关系,会更进一步恶化。
“这里不适合她,带她走吧,她该到个快乐的地方去。煜,无论是皇宫还是夜凉,钰儿都错了,她不该选择这些地方,带她走吧。她说她累了,她说她要到幸福、自由的地方去,别,让她留在这个牢笼里。”
很久很久了,宋煜再也没有见过萦烟的泪水,即使曾经被夜凉那样的冷落,她也不曾落下丝毫的眼泪。可现在她的脸上,分明滑过的透明的物体,是泪水。那种宋煜以为会是浑浊的,却清澈的泪。
然而仅仅这一滴了。萦烟轻轻的别过头便坠落了。她略微的笑了笑,掩饰不住的勉强。然后却盯着宋煜,等待他的回答。
“好吧,我带她出去。但是萦烟,你,真不该这样,你明白如果夜凉知道了这件事,恐怕这辈子也难以恢复了。这不是你一个人的痛苦,他也是。”
宋煜很少说这样的话,对于感情,他素来不擅长,所以也不会劝解谁。可萦烟总是能让他把不变成是,把不可能变成可能,把没有变成有。尤其是他的心,还从来没有为谁疼过,可现在,却分明得为她疼。
“他已经两天没有批阅奏折了吧。从一开始就是我错了,是我的错误,我就要自己承担。好了,煜,谢谢你。让蓉儿带你去看看钰儿吧,我要去替她缝一身好看的衣服,你知道,她爱漂亮。”
垂下头,萦烟把心里的悲伤和痛苦埋起来了。她的心里已经埋了许多许多,有时压得她难以透气,可她不想也不能说出来,宁肯背着这越来越重的痛苦,一直的走下去。其实,她也累了。
按照萦烟的想法,宋煜将钰儿的尸体通过运出宫里的残花车带出去,同时将已经化装成小太监的萦烟也带出去。这颇费了宋煜些力气,因为萦烟的容貌实在太过突出,即使易容也很难遮掩。
一切顺利,萦烟为钰儿准备的是用鲜花和藤木做成的棺材,远远的看上去,其实就是个大的花篮。他们没有埋葬她,而是用一只小舟载着,一直把她送出了远远的海岸,正如当初萦烟所希望的方式。
萦烟没有落泪,自始至终都是笑着的,她说她是送钰儿去另外的地方,那个可以让她快乐的地方,所以,要笑着。
那是陆玲珑进宫的第三天,宫里沸沸扬扬的传说着夜凉和陆玲珑的各种故事。有人说陆玲珑是萦烟特地带进宫来迷惑夜凉,好把持朝政。有人则说陆玲珑分明是个妖精,甚至还有人证实在某天的夜里看到归心殿的窗户上映出狐狸的侧影,十分恐怖。至于夜凉,成了妖精故事中最白痴的被控制的人。
朝堂之上自然而然也开始议论纷纷,自然而然的,萦烟又成了脱不了干系的人。不知为何,太过美貌的女人总是容易让人有敌意。这次大臣们倒是统一的相信了萦烟迷惑夜凉的说法,理由,居然是她太过聪明了。
所以那天当萦烟刚刚回到她的芳馨殿,蓉儿就气喘吁吁得从殿外冲进来,看到萦烟,就扯着她拼命得冲进殿里。
“娘娘,不好了,外面有班大臣,说是要见娘娘,可那气势,分明是要拿了您去问罪,您不知道,最近这宫里的传言。”
“本宫知道,去吧,准备更衣,本宫现在就去见他们。”
蓉儿的话并没有说完,萦烟便打断了她,让她将衣服准备出来,自己则匆匆得进了内室,净手褪衣。蓉儿看着,只是没话可说。
她想萦烟是早已想到了,故而打起精神,拿出了萦烟平日里穿的一件白底蓝花的的衣裳伺候她穿上,跟着她加快的脚步,出了芳馨殿,直朝着省亲殿的方向去了。
内宫唯一能够与外臣接触的就是省亲殿,每年十五、初一开两次,供内宫的妃子宫女与自己的家人相见。但因为特殊的用途,大臣们便强行将省亲殿开了,在那里嚷嚷着要见萦烟,非要搞清楚皇上被哪个妖女给迷惑了。
细密的珠帘合上,吵吵嚷嚷义愤填膺的大臣们顿时安静下来。接着一声皇后驾到,萦烟已经出现在珠帘之后。她略微得歪着头看着底下这些大臣们,才缓缓得坐下来。那些大臣又行了礼,居然面面相觑,没人敢说话了。
萦烟不着急,她点卯似的把每个人都看过,大臣们基本都来了,却只有两个人没来,一个是外派的陆冥,一个是礼部侍郎周兰。看来这倒是聪明的两个人。
“皇后娘娘,臣近日听到一件奇闻,说是皇后娘娘前几日推选的所谓陆大人之女陆玲珑,其实是个妖孽,如今在内宫之内,迷惑皇上,蛊惑人心,胡作非为。致皇上三日之内不理朝政,竟只在归心殿内与她彻夜合欢!”
新选的科举第一人李大人李立站出来说道,意气风发的模样,好像这件事真的大过家国天下去了。
“皇后娘娘,皇上有旨,散朝之后,没有宣召,任何人不得进入归心殿,不得打扰皇上和陆小姐畅谈。违者,斩。”
看到萦烟,宫人立刻警惕起来。省亲殿发生了那么大的事情,内宫里早就知道了。皇后娘娘说明日酉时便要给大臣答案,此时定然是闯宫来的。
其实宫人们也觉得皇上近几日有些反常,再加上那些传言,他们巴不得有人管管这件事,可或许夜凉听说了传言,今日进归心殿的时候,曾经亲自宣旨,宫人们就算心里有什么想法,却不敢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本宫知道。蓉儿,去把三日内的奏折搬来,本宫要在这里批阅。”
萦烟随口应付过了上来拦截她的宫人,转而对蓉儿说。那些宫人们当即愣住了,且不说皇后能不能批阅奏章,就是在这里,也足以招来杀身之祸,因为这明显是做给皇上看,甚至有责备皇上的意思。
可她毕竟是皇后娘娘,谁敢说不?况且她也没说要进归心殿去,甚至连说话的声音都不足以让里面的皇上听到,他们根本无权阻拦。
“娘娘,您忘了,宫里有规矩,内宫不得参政,这罪可大可小,到时候,就只能看皇上的心情了。”
别人可以不管,蓉儿却不能。一则她确实关心萦烟,二则若是真出了什么事情,她的小命恐怕也不保。涉及到了切身的利益,蓉儿不得不提醒她。
“放心,任何事情,本宫承担。快去办事,本宫不想再听到任何理由。”
不得不承认,萦烟的办事效率很高。越是到危急的时刻,她的头脑越是冷静,这也是宋煜喜欢她的原因之一。
所以此时此刻,即使宫外的宋煜已经得到了准确的消息,却没有出现在萦烟出现的任何地方,他相信以她的能力可以解决,况且,这也许是萦烟和夜凉和好的一个机会。
蓉儿无奈,只得按照萦烟的要求,带着两个宫女,去偏殿把皇上的三日内没有批复的厚厚的奏折搬到了归心殿门前的广场之上。剩下有跟着萦烟的宫人,则去搬了一张桌子一把椅子,准备好了纸砚笔墨。
果真,萦烟并没有打扰夜凉,而是在桌子边坐下来,认真的翻阅起了奏章。刚刚还慌乱的情绪,在瞬间就随着她安静的也寂静下来。宫人宫女们仍旧如同木桩子似的立在两边,除了蓉儿研墨偶尔发出的声音,便是窸窣的风声。
但没有人真正能够把心也安稳下来,恐怕除了坐在案边的萦烟吧。人们不时得抬起眼皮看看萦烟,再看看归心殿。可这样看了十几次,直到夜色降临,萦烟没有离开,归心殿的大门也没有打开。
“娘娘,天色暗了,我们还是回去吧。”
看着天色渐渐的遮住了奏折上的字,蓉儿低声在萦烟身边劝她。这法子显然没有任何作用,皇上根本就不知道吧?
“掌灯。”
这是蓉儿得到的回答,只有这两个字,萦烟再也没有多说什么了。蓉儿无法,只得按照她的要求,点了灯。
珠帘之后的萦烟,却丝毫没有被这句话打动。她仍旧闲闲得坐着,细细得把大臣们的行动表情都看的一清二楚。
“皇后娘娘,臣等那日陪伴皇上、皇后游览御花园,娘娘极力夸赞陆玲珑,皇上当即召见这妖女,这些都是臣等亲耳所听,亲眼所见。皇后娘娘,总不会不承认了吧!”
王炎也跟着站了出来,他恐怕是觉得萦烟不说话,就是不敢说,无话可说。同样,其他的大臣也是这样的想法。
“皇后娘娘,那日陆大人曾经极力阻止内宫参政,可皇后娘娘却十分坚持,还把那个妖女亲自引进内宫,献给皇上,不知皇后娘娘究竟有何居心。该不会是也要外戚专权,学前朝国主吧?”
“皇后娘娘,您急于为皇上繁衍子嗣的心情臣等理解,可是这陆玲珑分明就是妖女,否则,皇上怎么会三日不批奏折。如此下去,国家万民以及臣等,将如何自处?但求皇后娘娘抛出私心,将那妖女除掉,以安万民之心!”
大胆的人越来越多。萦烟素来是以温柔和顺出名的,她从来不曾参与任何权力之争,除了偶尔与百姓坐在一起说话纺线,其余的时间里,谁都知道她只能用处理后宫的事情打发时间。因为宫中的《起居注》中从来没记载过被临幸。
不过有些人是确确实实为了国家社稷着想,他们不想攻击谁,况且把萦烟逼出来,也足以证明皇上不理朝政,这样的情况他们也不想看到。可现在除了抓住萦烟的把柄说事儿,他们也实在没有其他的法子了。
“诸位大人的意思,本宫明白了。本宫只有一事不明,本宫每日处理皇上的《起居注》,皇上临幸陆玲珑的事情,本宫却不知晓。倒是各位大人本领大的很,居然对此事此人了如指掌。”
等大臣们骂的骂完,进谏的奏过,才悠悠得说道。此语一出,大臣们都有些脸红耳热的,要知道皇室的《起居注》可是除了皇后,就只有皇上内侍的大臣知道,海赢皇室有明确的规定,大臣不得与内宫侍臣相通。
“各位心系皇上,心系社稷江山,本宫在这里替皇上感谢诸位。陆玲珑确实是本宫引荐于皇上,目的则是为皇上收纳天下人才,不拘一格。然如今形势,是本宫行事鲁莽所致,造成的后果,本宫愿一力承担。”
萦烟觉得时候到了,才开口有些急促的语调说出来。她到现在为止,最后悔的事情莫过于把陆玲珑引进了皇宫里。可是天下没有卖后悔药的,就算是宋煜也给不了她。所以她必须站出来承担后果,站出来,把这件事解决清楚。
“但现在不是论责任的时候。本宫知道,诸位大臣之所以今日这样急迫得见本宫,实在是出于无奈。然国可一日无君,却不可一日无臣,本宫敢请诸位大人回到各自岗位,至于其他的事情,明日酉时之前,本宫自会给诸位个答案。”
那声音仍旧是平静的,却那么有力,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大臣们面面相觑,继而散了,回到了属于自己的岗位,他们现在相信,她确实会给他们答案。
“累了,就回去睡吧。”
归心殿外的宫人宫女是可以换班的,萦烟的芳馨殿也会换班,可蓉儿是从来不换的。通常萦烟没起身她就要起来,萦烟睡下了,她才睡下。虽然幸苦,但不作粗活儿重活儿,拿的月例也多。所以还是有许多人羡慕蓉儿这样的大宫女。
可此时已经是午夜,宫人宫女都已经换到了第二班,只剩下蓉儿还站在萦烟身边,忍不住得打瞌睡。她站了几个时辰,萦烟也一动不动的坐了几个时辰,除了在此期间蓉儿曾回去替她拿披风,谁也没动过。
“娘娘,蓉儿不累,可您批了一下午了,您身子不好,还是回去休息吧。奴婢看,皇上是不会出来了。”
蓉儿真的是心疼萦烟了,她盯着奏折批阅了几乎多半天,一直就坐在归心殿外面。已经是夏末,午后的太阳明晃晃得照着她,夜里的冷风又不留情的吹着她,她单薄的身子,仿佛要被天气折磨病了。
“去吧,回芳馨殿洗洗睡,明天早晨来接我。这里有这么多宫人宫女,你还怕我没人照顾?”
萦烟终于难得得露出了一些微笑。她其实从来没想过今天夜凉就会出来,既然他不想被人打扰,那她就不会去。可是,她必须要做些事情,她必须提醒他,他是皇上,不能因为任何原因任性。
蓉儿终究还是没走,她打起了些精神,继续为萦烟研磨。宫人宫女们换了第四班了,换上的灯也比原来亮了。宫墙外响起了打更的声音,子时、丑时,最瞌睡的时间慢慢的过了。
靠着归心殿的柱子睡了些时候,蓉儿清醒过来匆匆到萦烟身边,她仍旧低着头,认真得翻阅着奏折,没有丝毫疲惫的意思。在此期间,她没有叫醒蓉儿,甚至把自己身上的披风盖到了她的身上,她回来,她也没有责备。
“娘娘,天亮了,快到寅时了。”
蓉儿轻声在萦烟身边提醒,她点了点头,把最后的一本奏折拿起来翻开。此时有宫女和宫人们端着洗漱的金盆茶碗痰盂等一个个得进了归心殿。殿内亮起了灯,显然夜凉起来了。蓉儿注意到,这些东西都是两份的。
隐约的,归心殿已经响起了说话的声音,是皇上的。蓉儿听不大清晰,可已经快到寅时,是上朝的时间了。按照皇上这些天的习惯,纵然不批奏折,朝还是照样去上,也从来没有误过时辰。
所以蓉儿想恐怕皇上出来,就能看到娘娘了。娘娘是用的这个心思吧,她现在才懂,可这样做,岂不是太辛苦了吗?况且皇上,也未必领情啊!
“好了蓉儿,我们该回了。”
萦烟却在此时站起来了,她把手中的笔放下,略微得整理了桌上的奏折,分了三种,每个上面放一张纸条,分别写着军机、各地官员奏折和文华苑奏折。或许是实在太累了,迈出第一步,萦烟的身子就不自主的晃了一下,蓉儿本想问些什么,却急忙上来,扶住她的身子,把问的话也忘了。
“皇上。”
身后一叠声的呼唤,萦烟刚刚走出桌案,她此时此刻不得不回头了,纵然每每见到夜凉,她的心都是千般滋味的痛。
“皇上,臣妾请早安。”
微微的低头,便觉得眼前阵阵发晕,头和两条腿都如同灌了铅般的,连屈身都好似有些困难,她想自己或许是得了风寒吧?
夜凉看着萦烟,先是一愣,接着便明白了,她可能是因为批奏折的事情来找自己。昨儿朝上大臣们连妖女这样的话都说出来了,可想而知自己进了归心殿之后,那些大臣肯定去找过萦烟。
她又是事事都要为了国家和他着想的人,恐怕今天是特地起了大早来劝解他。可是怎么连她也不能理解呢?陆玲珑是个可治国的人才,又饱读诗书,琴棋书画、天文地理无一不通,这些年来,还从未遇到过这样的知己。
可惜了,可惜萦烟是空有聪明的头脑美妙的面容,却偏偏只有些小女人的心思计划,想理解他,恐怕还很难。
只是许久没有见她了,看她似乎又羸弱了许多,似乎又有些病恹恹的神态,心里不免的疼痛起来,毕竟,他心里那么深刻得爱着她。
“皇上,奏折批好了,臣妾先回芳馨殿了。”
萦烟听不到夜凉的回话,只好自己开口。说完了这句,也不等夜凉再说什么,便又在蓉儿的搀扶之下行了礼,默默的转身往芳馨殿走。她知道夜凉心里想着的事情,她也相信他能明白她的苦心,无需多说了。
夜凉先是一愣,他还没来及看到她身后的桌案,和桌案上整齐得摆着的奏折。直到她走出去很远,夜凉才匆匆的下了归心殿的台阶到那些奏折面前,一摞摞的,每一页翻开,都夹着一张纸条,纸条上清晰的写着她批阅过奏折之后的建议。
端正的小楷字体,工整的批复和回应,夜凉看到无论军机的修筑工事扩建军队,还是民事上杂七杂八的农事案件,亦或者是文华苑来的那些建立学堂讨论著史的奏章,每一件她都给予了回答,且仅仅是军机那一块,犀利的用语,便让夜凉难以相信,这竟然真的是他一直认识的萦烟写出的。
“皇上,不好了,皇后娘娘在御花园晕倒了。”
正看着,从萦烟消失的地方跑来个宫人,手里提着衣服下摆,急匆匆得跑过来,额头上满是汗珠子,显然急切的厉害。
“太医呢?宣了吗?还不前面带路!”
夜凉把手里的奏折扔下,立即命令宫人在前面带路,也不管从归心殿出来的陆玲珑,也不带下人,甚至不管立刻就要上朝了,跟着宫人便去。
不远处便是御花园了,归心殿是离御花园最近的地方。其实每天夜里夜凉并不在归心殿,而是从殿的后门出去,带着陆玲珑去御花园谈天说地,吟诗作对去了。等到天快亮的时候,两个人才回去。
此时那绿柳从中,结结实实得围了一群宫女,隐约的,只能看到萦烟白色的裙摆铺散在地上,有些凄凉。
夏日的午后有些烦躁,然而因为接近了秋天而吹来了阵阵的凉风,为天气带来了一丝清醒的气息。萦烟被皇上抱着回了芳馨殿的消息和陆玲珑瞬间被冷落的消息早已经随着这股风把整个皇宫都传遍了。
正应了萦烟曾经说过的话,在宫里不能做亏心的事,因为宫里没有不透风的墙,早晚要传出去并且传的沸沸扬扬。可也不能做太实在的事,因为亏心事就算传出去也不至于死,但太实在的事,传不传出去都要死。
可如今她这个把死和宫廷都看得透彻的皇后,却如同安稳的小女人般躺在夜凉的怀里,甚至于在昏厥之中感受到他温暖的时候,仍旧如同当初般的轻轻的挂起抹微笑,轻轻的向他怀里蹭了蹭。
“醒了?累了吧,再睡会儿,朕陪着你。”
看到萦烟醒了,夜凉细心得轻声说,伴着温暖的微笑。此时无论他们之间有怎样的芥蒂,他都命令自己不去想也不要想。她需要他在身边陪着,她需要他的安慰,需要他给她些承诺和自信。
如果没有最后的那个‘朕’字,或许萦烟宁愿自己傻一会儿,哪怕只当是做梦得在他怀里安稳得睡上一会儿。可当那个字进了她的头脑,什么家国天下,什么收回北冥,就成了她脑中最重要的事情。
“皇上,臣妾无碍了,请皇上上朝去吧。”
萦烟没有动,她实在舍不得从他的怀里出来,他的臂弯仍旧那样的有力,怀抱仍旧那样的温暖,如果他不是皇上,如果他仍旧是当初的夜凉,她能够称呼的那个夜凉,她真想就这样躺在他怀里,直至死去。
“放心,朕已经吩咐今日取消早朝了。朝上大臣们要奏的都会呈上来,等你再睡着了,朕就去批奏折,只是,幸苦你了。”
夜凉只当她仍旧是担心国家的大事,一边细心得安慰她,一边用手轻轻的收拢着她的头发,那细细的发丝,那么柔软的让他心醉。真的什么都不想去想了,让他就这样陪着她吧,一生一世得陪着。
“皇上取消了早朝?那么臣妾岂不也成了妖女,还请皇上上朝去吧。臣妾已经无碍了,况且,宫中还有许多事情,臣妾,就不陪着皇上了。”
萦烟听了他不上朝的消息却那么惊讶。她相信夜凉一定找了足够的借口,可大臣们早晚会知道,到了那个时候,自己就会背上和陆玲珑一样的罪名,本来那些大臣已经觉得她红颜祸水了,她怎么还能耽误夜凉?
“烟儿,你,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
夜凉一时间真的生气了,他没想到萦烟竟然和那些大臣一样刻板老调,居然也说什么妖女之类的话。况且,她生病,自己亲自在这里陪着,她却居然找借口要走开,那么明显甚至**得拒绝自己!
“皇上,钰儿死了,初七,难产死的,臣妾把她送到宫外,顺着海水飘走了。她生下的孩子,臣妾送到了凌王爷那里。臣妾请皇上不要忘了家仇国恨,不要忘了,钰儿是被谁害了。”
萦烟垂首,低而沉的声音,说完,她转身离开了。留下夜凉一人,呆呆的坐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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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妈,我放学回家咯,今天烧了什么好吃的呢 马婷婷放学蹦跶着跑进家门,甩着小马尾,青春靓丽“妈?妈”见无人应答,马婷婷很好奇,老妈今天咋怎么不在家呢 丢下书包,正打算跑进卧室,突然听见从隔壁卧室里传来一阵曼妙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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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道为何,每一次跟着这个男人的时候,都会给自己一种前所未有的惊喜 很快,自己就已经被这个男人爱抚地全身酥软,浑身都没有力气“阿姨,让我们将没有完成的事情继续下去好吗 王硕的话在自己的耳边回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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