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玉初时并不愿见林黛玉和陆芷瑜两人,后听说只是两个小女孩,思忖一番,便同意下来。
她在寺内修行多年,并没有多少朋友,想到索性无事,恰好邢岫烟也在,便请她们一同到内室用茶。
林黛玉见妙玉似乎在收拾东西,便问道:“妙玉师傅是要出远门?”
妙玉神色一暗道:“不错,听说京城牟尼院中,有观音遗迹和贝叶遗文,家师要带着我去瞻仰。”
陆芷瑜笑道:“那倒是巧了,过几天林姐姐也要入京,说不定你们还能在京城碰面呢。”
妙玉对两人并未放在心上,只是随意的问道:“姑娘也要入京?”
“家父奉命入京,黛玉也要随父同行。”林黛玉答道。
妙玉听到奉命入京四字后,略微有了些兴趣,随即问道:“不知令尊名讳?”
“家父姓林,现任兰台寺大夫!”
陆芷瑜补充道:“林姐姐的父亲,刚刚卸任两淮巡盐御史之职。”
“原来竟是林大人家的千金,倒是失敬了。”妙玉只是微微点头,并未将黛玉的身份放在心上,随后问向陆芷瑜道:“这位姑娘呢,你又是哪家的千金?”
“妙玉师傅可知道姑苏陆家?”陆芷瑜问道,看妙玉点头,她继续说道:“我来自姑苏陆氏。”
“陆家的哪一房?”妙玉脱口问道,问完稍稍有些后悔,没想到她和陆家会有交集。
“陆家长房,家祖安远公,祖父秉璋公。”陆芷瑜颇为郑重的说道。
妙玉心中了然,陆林两族都是姑苏的名门望族,当年和她们家也多有来往,如此说来,这两人和她也算是故交,且陆家长房的公子,当年还差点和她定婚。
妙玉随后便提高了两人的接待规格,重新煮了茶水,招待林黛玉、陆芷瑜和邢岫烟三人。
妙玉常以茶识人,以此来辨别是否值得相交,因此她等林黛玉和陆芷瑜品过香茗后,问道:“两位妹妹可喝出是什么茶水?”
陆芷瑜自幼学习品茗技艺,方才观妙玉沏茶时雾气蒸腾,清香四溢,便知道是素有“齐山云雾瓜片”之称的六安茶。
六安茶源于齐云山,因其外形像瓜子,呈片状,故名齐云瓜片,又因齐云山属六安州,故又称六安瓜片,早在唐朝时,六安茶就闻名遐迩,李白有“扬子江中水,齐山顶上茶”之赞语,及至本朝,六安茶被纳入贡茶。
品尝过后虽然觉得妙玉沏的茶,和她平常沏的茶水略有差别,但观其形色,陆芷瑜依然肯定就是六安茶,于是说道:“茶水香气高长,汤色翠绿,滋味醇厚,茶味干鲜,当是御碗佳茗庐州六安茶,从其形色来看,应是极品雀舌!”
六安茶中之冠为银针茶、雀舌和梅花片,银针茶仅取枝顶一枪,即茶叶尚未展开的细小嫩芽;雀舌取自枝顶上二叶之微展者;梅花片是择最嫩的三五叶构成梅花头。
陆芷瑜平常接触最多的便是雀舌,因此对自己的答案非常有信心,于是反问妙玉道:“妙玉师傅,不知我说的可对?”
妙玉颇为赞赏的点点头:“不错,正是雀舌!”
随即又问道:“你可能喝出是什么水?”
陆芷瑜听妙玉如此问,就知道妙玉对茶道研究极深,沏茶素有十分茶七分水之说,沏茶时茶性必发于水,八分之茶遇十分之水,亦十分,十分之茶遇八分水,则八分。
她常听陆璟说起江南的文人雅士对茶水的追求,沏茶之水,用山水为上,江水次之,井水为下。
故而文人雅士素来追捧如趵突泉、惠山泉、虎跑泉、玉泉山泉等有名的泉水,但山泉不可常得,江水不可长饮,他们又嫌弃井水俗气,故而他们转而追求如雨水、雪水、霜露水等无根水。
陆璟曾对她说过,这些无根水的品质,并不一定强于井水,但因其采集难得,而文人雅士素来喜爱追求,这种与众不同的东西,因此江南的文人沏茶,常以无根水为最佳,实则只是他们的精神追求,于茶水品质而言,并没有什么高下之分。
但为了健康考虑,陆璟让她沏茶时,还是要常用井水,此刻陆芷瑜喝出妙玉沏的茶水,和她平常所沏不同,便试探性的问道:“可是雨水?”
妙玉闻言,顿时来了感兴趣,问道:“你可否尝出是哪年的雨水?”
“不能!”陆芷瑜摇头道,心中却有些后悔刚才喝了那么多茶水,若是去年的雨水,岂不是很不健康。
“那你是如何品出的?”妙玉继续问道。
“我也只是猜测,妙玉师傅的茶水,和我平常所沏的茶,微有差别,所以我才猜测应该不是寻常之水!”陆芷瑜说道。
林黛玉久不在江南,不知道江南文人雅士饮茶用水的习惯,此刻听两人的对话,感到有些困惑,水已经融入茶味,难道还能喝出水质不成,不过她倒觉得,妙玉用雨水沏茶的行为,甚为雅致。
妙玉对陆芷瑜的回答略感失望,她本以为遇到一个知己,不想陆芷瑜只是猜到的。
不过她对陆芷瑜也多了几分认可,陆芷瑜能品出不是寻常之水,就可见其家学不凡。
于是妙玉解释道:“这是我特意采集的今年春上的雨水,这是最后一坛!”
陆芷瑜想到每年冬天,有不少人都会来玄墓山,采集梅花水,储存起来用来泡茶,便问道:“妙玉师父这也有梅花水吗?”
妙玉淡然中有些自傲的说道:“自然,我最爱梅花雪水,每年都有采集,去年采集的花蕊上的雪水,一直被我埋在地下舍不得吃,若是以后能再相见,我就用梅花水招待你们。”
陆芷瑜突然有点明白,哥哥让她来见妙玉师傅的用意,妙玉应该就是哥哥常说的气质高洁,不容于世的高人雅士吧!
她随即笑道:“妙玉师父果然性情高洁,竟然还有这种雅兴,可惜我们来的不是时候,赏不了漫山的梅花。”
“你们即便是冬天过来,也赏不了梅花。”妙玉声音清冷道。
“这是为何?”林黛玉问道。
“梅花开时,这里不说人山人海,就是每天来赏梅的人也是极多,哪里还有赏梅的兴致。”妙玉颇为不屑道。
她素来看不上那些附庸风雅的人,赏梅要么独赏,要么三五人共赏,要赏其意,而非观其形,而有些人偏偏是为了赏梅而赏梅,毫无意境可言。
林黛玉点头认同道:“妙玉师父说的也有道理,若是人人争先赏玩,就辜负了梅之高洁,也失了赏梅的意境!”
陆芷瑜受陆璟影响,对妙玉和黛玉的说法,颇为不认同,她觉得少数人的阳春白雪,固然意境高雅,然而曲高和寡,难觅知音。
不过她也没有反驳两人,因陆璟常教导她,与朋友交往时,最忌讳将自己的观点强加到朋友身上,要多给彼此一些空间。
陆芷瑜随即将注意力放到邢岫烟身上,虽然接触时短,但她对淡然平和的邢岫烟很是喜欢,于是称赞道:“邢姐姐举止言谈,也是超然如野鹤闲云,你和妙玉师父做邻居,倒是高山流水觅知音,相得益彰!”
邢岫烟淡然笑道:“妹妹说笑了,我和妙玉师傅做了十年的邻居,所认的字都承妙玉师傅所授,妙玉师傅对我实有半师之宜。”
“我不过教你认得几个字罢了,终究还是你的心性使然。”妙玉对邢岫烟安贫乐道,淡然随性的性格很是喜欢,便常和邢岫烟来往。
“原来如此,怪不得邢姐姐也是如此飘然淡雅。”陆芷瑜笑道。
妙玉随后指着林黛玉和邢岫烟道:“说起来你们两个也算是亲戚,她的姑母就嫁到了京中的荣国府中。”
林黛玉闻言,有些惊讶,随即想到大舅母出身姑苏邢家,便问道:“邢姑娘莫非是大舅母的内侄女?”
看邢岫烟点头,黛玉笑道:“我竟不知原来咱们两个还有这层关系,如此说来,能在此相聚,也是缘分!”
邢岫烟听林黛玉自报身份后,便知道林家和贾家的关系,不过她并未说出此事。
此时听了妙玉和黛玉的话,便笑着回道:“我常听家父说起林大人,只是初时不敢确认林姑娘的身份,便未相认,林姑娘勿怪。”
林黛玉还未说话,陆芷瑜便笑道:“这倒是巧了,我和林姐姐是表姐妹,邢姐姐和林姐姐也是沾着亲的姐妹,以后咱们就是好姐妹了。”
一来她比较喜欢邢岫烟淡雅的性格,二来她最近对交朋友这件事分外有热情。
林黛玉调笑道:“你这绕来绕去的,也难为你能说的这么清楚。”
随后四人又说了一会话,林黛玉和陆芷瑜两人便从妙玉处告辞离去。
陆芷瑜见到陆璟之后,将邢岫烟和黛玉是亲戚,妙玉要入京的事都告诉了陆璟。
陆璟对邢岫烟的为人处世倒是颇为欣赏,对于妙玉入京之事,他略一思考便想明白其中的因由。
妙玉的师父带妙玉入京,拜见观音遗迹和贝叶遗文是假,避祸才是真的,他刚才只是稍加打听,便已然知晓了妙玉的处境。
妙玉如今年芳十六七岁,出落得飘逸出尘,宛如仙子,只是妙玉居于寺中,平日里难免抛头露面,被一些进香的世家公子看到,他们便常来纠缠妙玉。
妙玉清高孤傲,并不愿理会这些人,久而久之,那些世家公子对她们师徒便多有刁难,甚至不乏有威逼利诱之事,她们自然无法在蟠香寺继续待下去,故而要以此为借口进京避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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