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京城外,贾家庄子。
处处缟素。
倒不是为了死了的,只是为了贾家的体面……
贾蔷自照夜玉狮子马背上下来,目光与前来迎接的西府诸人如贾政、贾琮、贾环、贾兰并贾芸等微微颔首,随手紧了紧左肩披风,等候多时的诸婆子媳妇忙上前在地上铺设麻布,置矮凳,开车门,请一众内眷下了马车。
薛姨妈、李纨、三春姊妹、宝钗、湘云等下了马车就开始哭,这一哭,诸婆妇丫鬟也跟着哭,贾蔷也没多言,同林之孝家的扬了扬下巴,林之孝家的忙引着众人往灵堂而去。
宝玉从最后一架马车上由姜英搀扶下来,神情木然,步履踉跄,先来至贾政跟前跪下,姜英亦福身见礼。
贾政叫起,贾蔷同贾琮、贾环、贾兰等道:“老太太方才说,虽宝玉行事浑噩,然所娶妻乃佳妇,让我转告你们,都好生敬之,记下了?”
三人忙躬身应下,与姜英见了礼问候过。
姜英心里复杂之极,总觉得贾蔷不似坏人,是明理之人,偏又对宝玉十分严厉。
但不管怎么说,家里能有一个明白的,总比都是糊涂的好。
而姜英身旁,宝玉这会儿看似木然,心里其实却是提心吊胆,惶恐着呢,唯恐贾蔷在贾政面前告他一状……
他心里苦闷,今日也是憋屈愤懑到了极致,才失态说出了那番话来。
但他以为,实在是怪贾蔷说的太狠毒太难听,不然他也不会如此。
闹到如今这地步,贾蔷真是不该。
还险些将他逐出贾家,若是果真离了家里的姐姐妹妹们,还怎么能活?
罢罢,左右太太也是有过错的,如今落到这个地步,确也不能全怪贾蔷……往后再不提就是。
毕竟若是被逐出贾家,却不是顽笑的。
不过这娶的新妇也是个藏了奸的,居然说出搬离贾家的话,实在可恼!
还不定和贾蔷有甚么瓜葛,不然贾蔷会处处替她扬名?
也是奇了,老太太先前何曾说过那样的话?
唉,家门不幸,真真不幸。
这粗鄙之妇,居然能一下将他抱起,比粗糙臭婆子的力道还大……
身上也没甚胭脂香气,取的名儿也粗俗,好生生一个女儿家叫“英”,听着就渗人。
好粗蠢的愚妇,真是白生了一身好皮囊,俗不可耐!
唉,和她成亲,真真糟践了他……
宝玉心中正各般腹诽,忽听贾政道:“如今你也大了,娶了亲,又是这般佳妇。往后,自当相敬如宾,举案齐眉,好生过日子。你母亲……所犯过错,皆因你这孽障所起。若是你再荒唐度日,那还要你这畜生做甚?”
一番厉声教训,让宝玉冷汗都流了下来,连连应下后,才往灵堂去了……
“你们也去罢。”
贾蔷同贾政等西府男丁淡淡道,末了又同贾兰叮嘱道:“孝子不孝孙,今晚你同你娘一道回城。你娘身子骨也不好,又担忧牵挂你,晚上也睡不好……再者,学里也不好耽搁,明日回族学罢。”
贾兰忙道:“是,大兄。”
说罢,又看向贾政。
贾政颔首道:“孙不孝祖,你身子也单薄,早些回城,莫耽搁课业也是正经的。”
贾兰又应下,一旁贾环羡慕之极,眼珠子滴溜溜的转,不过到底没敢作死说甚么。
等贾政等人走开后,庄子管事前来禀报:“国公爷,大老爷一再声张想要见你。”
贾蔷闻言冷笑一声,道:“带路,去看看这祸害,到底几时死!”
……
“蔷哥儿来了!”
许久未见,邢夫人看到贾蔷,居然亲近的不得了,好似见到至亲一般。
贾蔷呵呵了声,继续往里进去。
城外农庄上的屋子,都是土胚房,和城里国公府自然是天壤之别。
连吃穿用度,也一如寻常农家。
所以当贾蔷进入内堂时,就看到曾经骄奢淫逸的贾赦大老爷,变成了一农庄卧病老人。
屋内的气味,着实腌臜……
“蔷哥儿来了!”
贾赦看到贾蔷,脸上褶子挤出了强笑,老眼难掩恐惧,还有强烈的求生欲。
显然,王夫人的死,让他们吓坏了……
“还不快快看座让茶!”
贾赦斥邢夫人道。
邢夫人忙要操持起来,贾蔷却是淡淡道:“不必了。大老爷寻我,有何事要谈?莫非是上回弹劾的折子上没骂够,这回将我叫来,当面咒骂?”
贾赦闻言唬了一个激灵,魂儿差点没吓掉,心中愈发认定王夫人死于贾蔷之手,随即痛哭流涕道:“蔷哥儿啊,上回我也是被奸人所误,是他们诓骗了老夫,我绝无害人之念哇……”
贾蔷哪有耐性听这些,见他哭的涕泪俱下,模样狼狈,摆手道:“安生在此静养,能活多久只看你自己的造化。但再生出一分事端来,提前备好寿衣才是。”
说罢,转身离去。
背后,贾赦、邢夫人二人却如劫后逢生一般,大口喘息着。
又有些想不通,贾蔷居然会不杀他们,可见终究不是干大事的材料,早晚为人所趁,不得好死!
对于贾蔷视二人为蝼蚁,两人既庆幸侥幸,也愤怒诅咒……
……
荣国府,荣庆堂。
凤姐儿一直在此陪着贾母,见贾母愈发苍老,凤姐儿心里也不落忍,劝道:“老祖宗,这家里一桩桩事没个完了的时候,你老只这般跟着熬,又哪里经得起?我如今也看明白了,这么大一家子人,外面全靠蔷儿支撑着,可里面却全靠你老封君在,这家才能合在一起不散过日子。你老果真有个甚么闪失,那可如何得了?”
贾母闻言,满脸哀容疲惫的面上浮出一抹笑意,轻声道:“我若不在了,你就是这国公府的正经主子,还不更自在些?”
凤姐儿忙道:“这才是冤枉人的话!我进贾家门儿里也有年月了,可越是这二年,越觉着老祖宗治家的能为才是最高明的,原先我整日里咋咋呼呼的,一会儿骂这个,一会儿罚那个,看着威风,其实也不过扯着老祖宗的大旗当虎皮去唬人,安稳不了这一家子。”
贾母呵呵笑着,鸳鸯跪在软榻旁,轻轻用美人锤替她捶着腿,贾母倚在锦靠上,叹息一声道:“我又有甚么能为?瞧瞧尹家那位老太太,再看看北静王府和南安王府,这几个老太太才是了不得的。”
凤姐儿笑道:“你老这话可偏了,尹家也有尹家的难处,蔷儿虽没细说,但我隐约听着,好似她家大房也不省心。至于北王府和南安王府就更不用多提了,你老忘了?先前药王庙马道婆的事犯了后,南安太妃为了她娘家侄孙女儿,还巴巴的来寻林妹妹讨人情……”
“诶,这件事再不许说,烂在肚子里!”
贾母落下脸来,肃声斥道。
凤姐儿忙赔笑道:“我只在老祖宗面前说一嘴,外面自不会多说。我还不知道此事的轻重?”
贾母面色和缓下来,道:“这等事,在大家子里原不鲜见。我当年才进门儿时,贾家就有过类似的这么一出子事,那还是老太爷……就是第一代荣国公的妾室。后来事发后,全家都唬的甚么似的,老太爷却将人放了,只道大丈夫纵横天下,难免妻不贤子不孝,不值当甚么大事。后来几十年来,甚么样的新鲜事我没见过?一直到我当了祖母才明白,这类事原不算甚么,要不怎么说:不痴不聋,不为家翁呢?
你呀,就是太好强了些,原先我的话你也听不进去,不然你和琏儿,断不会到今天这步。”
凤姐儿闻言变了变面色,随后摇头笑道:“如今就挺好,我也乐得如此。能陪着老太太,多活几十年,临了我服侍你老一道升仙!”
贾母笑了起来,看着凤姐儿道:“你是个好媳妇,这么多儿孙媳妇里,数你最合我的心意。只是往后有了孩子,自要以孩子为重了。”
凤姐儿低头笑了笑,又道:“宝玉如今也成亲了,等来年说不得也要生下孩子来。再加上蔷儿和林妹妹还有尹家郡主,下一辈儿人越来越多,家里也就愈发要热闹起来。老祖宗早点歇下罢,好生保养,日子还长呢。”
贾母微笑道:“且再等等,她们姊妹们快回来了。”
凤姐儿也不强求,看向贾母榻边的鸳鸯,同贾母道:“下月蔷儿和林妹妹大婚,鸳鸯果真舍过去?”
贾母低头瞧了眼鸳鸯,道:“先跟过去住几宿定个名分,再回来陪我,不急一时。”
凤姐儿笑道:“那也行,老太太还是疼这丫头。”
贾母忽地叹息一声道:“当年也是有不少好丫头的,如今死的死,散的散,让东府又摸去了不少,如今也不剩几个了。”
凤姐儿笑道:“好些好的都让东府给拐了去,不过也不当紧,都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如今让东府拐了去,过些年再从东府拐回来就是!”
贾母闻言笑了笑,目光掠过凤姐儿的小腹,正要说甚么,就听外面传来守夜嬷嬷的声音:“国公爷和奶奶、姑娘们回来了!”
凤姐儿站起身来相迎,贾母也抬头看了过去,未几,就见呼啦啦好些人进来……
贾母瞧着宝玉未归来,也没说甚么,就道:“好好,回来就好!此事就算告一段落,都回去歇着罢。姨太太也别难过了,各人有各人的造化,万般皆是命,哪里由得人?就算哭再狠,也是这个事了……”
薛姨妈点头叹息后,让人送回了后街薛家。
其他姊妹们也一道回了园子,最后贾蔷临告别时,同贾母道:“方才去看过大老爷、大太太,看着气色还不错,托我跟你老问好。若是得闲愿意去庄子上逛逛,老太太只管开口。”
贾母闻言面色激动了下,不过随即却摇头道:“他们还好,那就好,倒也不必再看了,自寻烦恼。你也去歇息罢,累了几天了。”
贾蔷颔首,未再多言,与凤姐儿点了点头后,折返宁国府。
那里,还有一个“失手被擒”的女侠,等着他去征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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