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星若锦》第三十八章 棺材里的人

    周立民在搭乘繁星号出发的时候还是一个冷峻的科技少年，嘴皮子不饶人地骂了这个怼那个，再回火星已经变成一个内含悲愤的苦情中年，岁月爬上了光头，痛苦拉低了嘴角，整个人看上去都心事重重——所以段乾坤看见他就愣了一下——好家伙！这个姓周的这是怎么了，见一次就老几年，这是什么毛病？
    “周队长，你好呀！最近身体如何？”他一边上去打招呼一边凑近了上上下下打量周立民的脸——他的身后跟着一些拉莱耶那种英俊挺拔的卫兵，克拉辛已经下了命令，让他们去另一个外事厅检查那个火星活宝，所以周立民是带着一个医生过来的。
    “人呢？在哪？”周立民没理他。
    “这边来……”段乾坤一边带路一边还是忍不住上上下下打量周立民。
    这家伙这个短命的样子是怎么了？被辐射了吗？他心想。
    段乾坤赖着不走，主要是想看看那个所谓的火星活宝到底是个什么样的角色，他这人吧，什么危险都不怕，就怕有热闹没看着，或者有消息他最后知道——那比杀了他还难受呢。
    “工作很辛苦吧？你的脸色不太好呢周队长，你看，我这是关心你，你翻我白眼干嘛！你要知道，咱俩可是一家人，都是火星老乡！你在那里修聚变炉，我在这里跟人谈判，咱俩干的都是一件事，那就是为火星服务！其实有时候我在想，我们过去遭的难很可能就是因为我们不团结你懂吧，要是大家都能像我和你一样做好自己的事，立场统一步调一致，何至于……”段乾坤一般就是这种，你不喜欢跟他说话他就非说不可，你越讨厌他他说得越多，而且说的话向来都是有几分道理，让你打断他都非常难——他就喜欢让你听点你不喜欢听的话，不然你这一天过得也太舒服了对不对，连几句难听的话都听不着——他一看周立民那个驴一样拉得长长的脸就叨叨叨说个不停，除了骚扰周立民，也是为了缓解他进了拉莱耶身上那股不得劲——这地方阴森森的让人不舒服，活动活动嘴皮子也是好的……
    因为他跑到拉莱耶城门附近来接周立民，所以他们又得步行相当长的一段路才能再回去市中心，段乾坤一边走一边说，身上就又开始像出笼的馒头那样冒气——这倒不是他身体虚，活动活动就把先前喝下去的酒代谢出去了，现在代谢一部分，睡着了身体自己代谢一部分，这顿酒就算是白喝了。
    “……陨石的事你听说了吧？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真不知道我们火星为什么要遭受这种劫难，唉！命运哪，真是多舛，我告诉你吧，银心城方面现如今还在暴动，不知道又有多少人要跟着遭殃，阿比盖尔老头你认识吗？辛辛苦苦跑了那么多年，为水星监狱和银心城的工会（他从来不在外人面前提什么安邦会）做了那么多的好事，结果被人割下了脑袋，当夜壶提着游遍了整个银心城……”
    阿比盖尔老头周立民可是认识的，他倒不是通过政治议会那类途径认识阿比盖尔，他见老头的几回一次是在水星他和章天河搞手段，另外是在繁星号攻占了土卫六的时候阿比盖尔跟着江睿上过几次繁星号——老头的“命”也不错，起码没跟着曹晓波直接死在光环战争里不是吗？那个时候阿比盖尔是以老相识的态度跟周立民聊过天的，老头一边聊一边眼泪汪汪，因为这个世界变化太快，人们死得太轻易，马上要轮到他了，能看到一个老相识的火星人就得抓紧向他感慨世事无常不是吗？
    “你嘴上积点德吧！”周立民这时才真正跟段乾坤搭腔——段乾坤就相当于那种掮客，这种人特别容易被人瞧不上，可是吧，你凭什么瞧不上人家是从来没人仔细想过的——他回了这么一句，突然想起以前他们这些人老是这么怼章天河，但其实那个人很可能是对的，不由叹了口气，“谁干的呢？”
    “你要给他报仇啊？”段乾坤好不容易抓住一句回嘴，就跟了上来。
    “谈不上吧，但是那个人我认识，是个好人呀，不应该……”
    “火星上的好人多了去了，死了的，晕了的，晕了还被人各种玩弄的（段乾坤说到这里想起自己在玩弄那个女影星，意思性地脸红了一下）都有，不见得就能比阿比盖尔强到哪里去。”他一边搭话一边说道，“你们赶快把聚变炉修起来吧！再没有稳定的能源供应，只怕那些保护起来的昏迷的人也要慢慢开始烂掉了……”
    “哪有那么容易，聚变炉的技术太复杂，很多东西需要相当的设备或者能量才能激活，我们只能尽力而为。”
    “大家都是尽力而为，我也是啊！你看这个鬼地方……”段乾坤丝毫不在意周围卫兵地说了出来，“……就没人愿意来，他妈的还不得我一趟趟地跑！狗东西们向来会挑肥拣瘦，一看有什么危险他们早就跑了，总是把危险留给别人——这么说咱俩的处境其实差不多——说实话，我一来这个地方就浑身发抖，还不只是因为冷，主要是害怕，脑子里有一种东西……”
    “他们说……”周立民用一种打听的口气问道。“跑了个人？”
    “可不是吗？全怪你们繁星号上面的人搞手段，换走人家一个人，结果大家都得跟着吃瘪，你等着吧，这里面有大古怪……”段乾坤还是用那种毫无顾忌的声音说道，“……换走了一个会动的，留下一个白痴，这就是问题所在——现在那个白痴醒了！”
    “醒了不应该是好事吗？对我们来说……”
    “那可不一定，好事坏事难说得很，全看你们能在他身上发现什么吧……一会儿我得把这个他们称作‘火星活宝’的人带走，你好好给他检查一下，你懂我的意思吗？”
    “嗯。”周立民只是相当简单地回了一声。
    “如果你能发现什么奇怪的地方，或者我们能从哪方面入手，或者他的醒来是不是可以给你什么启发，你可得告诉我——起码我们得知道从哪个方面着手才能把昏迷的人唤醒才行……”
    他说的这些又何尝不是繁星号上面的难题呢，他们那一帮人对这个的研究就从来没有中断过呀！起先周立民、张汉青这些人和杨慎离、丽娜他们根本走得是两条路子，一个是物理，一个是梦境，可是最后他们发现很可能这中间有相通的地方——你们还记得俘获比邻星号以后船上那些用来发射星灵波的神女吗？有一些曹晓波没带走的被陈谈俘虏回去了，她们大多数出现了神经问题，有的陷入了昏迷意识下线，也有的干脆成了个肉梆子，但有那么几个最后在各种治疗下恢复了意识——换句话说，繁星号上有了神女，她们成为了重点研究对象，现在繁星号上有专门的小组在拿她们做实验——终归，玩火者必自焚呀！
    所以周立民回来绝对不是光着膀子就往回扎的，他们必定也有自己的一些发现和突破，只不过现在的情形他没机会发挥罢了——周立民也有高端的信息在身上。
    “到了，进去吧……”在段乾坤不间断的絮絮叨叨中他们走到了外事厅门口，在这中间所有那些卫兵只是裹着他们往前走，不论他们说什么人家一概都听不见，到了地方连句话都不跟你说，把人往里一推那些卫兵就哐地一声从后面关上了门，然后就又剩下周立民、段乾坤和那个年轻的生物学家了——他是老乔治的学生，这次主动请缨跟着回来了火星，人们都叫他麦迪文，这是一个二十五岁左右的小伙子，有黑人血统，又高又壮的。
    外事大厅里一般就是接待外来人的地方，原先拉莱耶还在木卫二海里的人时候就在这里接待其它地方的来客。现在这地方差不多就专属于维修队的成员们用了，如果拉莱耶要跟他们谈点什么都在这个地方，这又是一个相当空旷诡异的大堂，大堂的末端有两扇门通向别处。现在两扇门都紧闭着，在大堂的中间放了一个就像棺材一样的大柜子，大柜子的正面是透明的，其它三边则是金属材质，尼克马就在里面。
    “他怎么一动不动的？”麦迪文说道。
    “一般人躺在棺材里都不动，因为不合适。”段乾坤强笑着说道，“不过一般你去扰叨扰叨他他就会动了……”
    “这事你最善长，你去吧。”周立民看见这个场面多少也有点个瘾，就这么说道。
    “你看看，大家都讨厌我，可是有什么恶心事大家都让我去干……”段乾坤一边说一边像狗出水那样甩了甩身子，为的是甩开身边的汗气，然后他就毫不迟疑几步就走到了那个棺材前，上下打量了一会儿。
    这个棺材看不出什么奇特之处，它不是密封的，可以看到外面原先有一些插管或者电线之类的硬币大小的口子，尼克马就在里面——他大家都是认识的，毕竟是火星少壮派激进派的代表人物，升起来得非常快，属于政治红人。这个棺材的里面还有一层就像裹尸袋一样的透明袋子，里面有一些不知是什么的液体，尼克马就泡在那些液体里面，只露出他的头和胸膛。他本人就像是睡着了似的，在轻微的呼吸，可以看到那个透明袋子最上面也有一个呼吸孔在供他透气。
    “这家伙……他到底醒了没？看这个样子不就是个植物人吗？”段乾坤看了半天唠叨了一句，伸手在玻璃上像敲门一样敲了好几下，“喂！醒醒！那谁！喂！——啧，没反应。”最后一句他是对周立民和麦迪文说的，这时麦迪文就把他一直拎着的一个箱子打开，从里面取出一个仪器走过来。
    “先看看有什么异常的生物活动吧。”说着他把那个仪器探手插在那个棺材上面的空气上，定定地看了一会儿，“嗯，指标也都对，也就是正常人身体里面那些菌落，没有什么异样。”
    “给他好好查查，别带出去什么了不得的细菌或者病毒可就麻烦了……”段乾坤在一旁说道。
    “那得把他从这个盒子里弄出来做个全面检查，隔着这东西只能做这么多了。”麦迪文摊了摊手道。
    “那就打开啊笨！那个不就是开关吗？”这时一个有点沙哑又有点沉闷的声音从棺材里面传了出来——尼克马睁开眼睛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