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星若锦》第三十六章 奸计

    在火星人里段乾坤算是个子高的，但是每一个他所能看到的拉莱耶的人，不论是卫兵、侍应还是他所要直接面对的克拉辛，每一个都要比他还高一大截，每一个都英俊健美，每个人的脸上都显出一种峻刻的神情。如果非要试着理解这种神情，这大概就是那种古代神话里那些天神看着为非作歹的人类时会有的一种表情——总之，不像是来自同类的表情，也许这就是段乾坤心惊肉跳的根本原因——毕竟人还是社会动物，当一个自觉在人类社会里如鱼得水的人去到一个非他族类的地方时，就会觉得哪里都不得劲。把一个亿万富翁扔到根本不用钱而是以物易物的社会里，他可能就会产生此类感觉。
    段乾坤的本事大多来自于一般的人类社会经验和他过人的直觉，他不需要别人说得太多就能揣测到很多东西，这个本事一般情况下都是好用的，唯独在拉莱耶飞城施展不出来——换句话说，上一回的停火协议纯粹就是碰到了运气，正好氛围拱到那里了，正好他出现了，正好他还能说几句让人听得下去的话，众人也就同意停火了，这中间他的功劳也没多大——起码在拉莱耶这方面没多大——而停火协议这种东西完全就是用来破坏的不是吗？
    两国相争，不斩来使，这是自古以来的规矩。段乾坤在走进克拉辛的办公室时用这个想法鼓舞自己。
    这个办公室前面我们是见过的，克拉辛在这个地方抽过丑八怪侯梅林，这地方的陈设非常简单，走进这里就像走进了守节寡妇的内衣室，什么都没有，也就正面墙上放了一张不知道是什么人的巨大的油画——而且在段乾坤眼里这张画也不够好，画得太复杂花哨，一般来讲优美的东西都比较素净。不过他也不是什么油画鉴赏家，来了也并不是为了看画，他进了这个办公室，远远地望了一眼在一张巨大的办公桌后面正托着腮等他的克拉辛，苦着脸清了清嗓子，往前走了几步。两个卫兵出去了，旁边侧门有人搬进来一把相当简仆的椅子，段乾坤就坐进了椅子里。
    两个人有一会儿没有说话，段乾坤由不得乱想起来了：你说就这么一帮毫无格调和生机可言的人，他们追求什么呢？在他们这里连火星人那种孜孜不倦的追求科技都看不出来，这样的一种人他活着是为了什么呢？
    “说呀！”克拉辛在那头有点不耐烦，突然开口冒出这么一句。因为屋子很大，克拉辛的声音又相当宏亮，这一声巨响吓了段乾坤一跳。
    说什么？干！这是段乾坤的第一想法，他不喜欢被人这么凶巴巴地使唤，但他还是滔滔不绝地说起来了，当然还是陨石那码事。他尽量用不动声色没有任何起伏的腔调把关于陨石的情况说完了，然后就进入了一种发呆的状态——这是他常用的一种调用大脑的方法，每当他觉得头脑不太灵活无法正常工作的时候他就让脑子暂时休克，等它重新上线一般反应总是要快一点的。
    克拉辛也有一小会儿没有讲话，他默默地思考了一阵，站起来在那张巨大的桌子对面走了几步，又坐了下来，用一种很低沉的语气开了口。
    “你们应该清楚这类东西对我们来讲没有任何威胁，所以我们不会为了它动用一兵一卒。”
    “那是当然，我们只求你们也可以在我们动用部队的时候保持冷静和克制，因为如果陨石落地，就会造成很严重的后果——这是一个一损俱损的局面。”
    段乾坤觉得自己言过其实了——损不到拉莱耶飞城，人家大不了飞走就是了，于是他马上又加了一句。
    “到时候整个火星都会戒严，大家都得优先考虑陨石的问题，这很可能成为火星日后需要长久应对的事——会成为一种常态。”
    在这里我们得补充交待一下，如果从现在火星上武装力量的能源强度来看，拉莱耶也是能排得上位置的，可是他们的飞城建筑结构的强度不如水星舰队和火星原先驻防的歼击舰硬，就是说他能打得动别人，别人也可以打得动他——飞城已经在以往的战斗中修补过很多次了，不过它太大了，一些小小的损伤根本算不得什么，而要攻击它付出的代价会非常大——不是打不动，是没法拼命去打飞城，如果大家都把所有武器都拿出来攻击拉莱耶，不管不顾地打它，鹿死谁手其实还是个未知数。
    “也就是说，你们的要求是让我们待在原地不要动？可以。”克拉辛非常痛快地说道，这倒让段乾坤有点难受——其实上一回克拉辛也是这么痛快，停火吗？可以！然后就有相当长的时间在火星轨道上没有激战……这中间有很多让人想不通的地方。
    “你们……没有什么别的要求吗？我们会尽量满足你们的要求的……”段乾坤觉得谈判来得太过于轻易，他什么信息都没能得到，就不想太轻易地离开这里。
    “要求？非要说的话，我们可能需要一点镇痛的药物，来到火星以后我们的人出现了一种奇怪的头疼病，而我们自己的医疗物资已经……”
    “这个没问题！我马上可以对接，当场就把这个事情给您办好！”段乾坤摆出一副撸起袖子马上干的神情伸手就要去捅他的通讯器。
    “不急！你回去再做。还有一个问题，前一些日子有人从我们这里调包走一个女人，既然是调包，就一定会留一个人下来，那个人身上有火星芯片，是你们的人，你们带走吧。”
    这就完了？段乾坤老觉得哪里不对劲，可是他也说不上来。打个比方的话，克拉辛做的这个事就好像耶酥，人家打他左脸，他又递上右脸，生怕别人的火气泄不干净似的……我们早就说过，耶酥这种人只有在上古时代才有可能存在的，怎么可能出现在如今的岁月里？这个世界早就已经不配耶酥降临了，所以这里面必有奸计——有奸计倒无所谓，如此大的星球，如此丰沛的能源，如此繁盛的科技成果，争抢它们不使用一点奸计才怪呢，可是奸计从哪个方向上来呢？这算什么？
    “关于这次调包事件，我们没有得到任何消息，我们指派到您的飞船上面的人都是经过您严格的检查的，那些人回去都要做详尽的工作报告，从上船的第一秒开始到下船的最后一秒结束，我们对他们的约束非常严格，那些人决不可能……”
    “这是一次神秘事件，那个女人，严格意义上说并不是我们的人，在我们的人里不会出现那种……”克拉辛非常郑重地把这一点提了出来，“她是来自另外一个族群的人，不过是出于一些特殊原因在我们这里逗留而已，所以本质上我们对她没有严格的监管义务……”这个意思是，我们要是正儿八经看住她，谁也别想把这个女人拐跑——这很可能是真的，“……同样的，我们对用一些科技手段留下来的那个火星人也没有监管义务，所以还请你们把他带走才是。”
    “那个火星人……状态如何？”
    “这个嘛……”克拉辛终于露出一种非常微妙的笑，他站了起来，又走了两步才坐下，“他没有被殴打或者虐待，也没有任何不良身体反应，不过，他原本就是你们这里那种植物人，送上来本意是治病的，现在倒是醒了……”
    “醒了？！！！”段乾坤一听就从椅子里跳了起来。
    “醒了……”
    这是个天大的事！要知道，火星上如今有好几千万人还处于那种昏迷的状态，如果能把他们都救醒那该是多么大的功业！
    “我能见见他吗？”段乾坤非常急迫地说道。
    “见见？不，你还是带走吧，因为他醒来以后……表现出一种非常奇怪的样子，至于到底是怎么个怪法，你带回去就知道了。”
    不会有什么古怪吧？段乾坤心想，这么轻易就把这个人交给我们，而且看来他们被调包的就是给这个人治病的那个医生……
    “以你们的技术，有什么奇怪的地方你们都可以检测得出来，现在他的表现在我们的技术里已经无法救治了，倒不如交给你们带回去试试。另外还有两点，就当作我们按兵不动的酬劳好了——第一，我们需要大量的酒和更丰富的食品供应，用来辅助治疗那种头疼病（他这么说的时候段乾坤特别想主动给他们提供大量火星上的漂亮女人，他好不容易才把自己的话憋回去）；第二，在陨石的事情没有一个定局以前，你们的聚变炉维修队必须留在我们这边，既然有了新的敌情，我们就得综合考虑各方面的因素，不能……”
    克拉辛后面的话大部分都是废话，那是一些烟雾弹，他的目标已经达到了，所以才打出后面那些烟雾弹来迷惑人，志得意满的人才会打烟雾烟——段乾坤当然很明白，所以这个意思其实是他只要把那个人塞给我们他的目的就达到了，那个人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呢？就能让他这么烫着了手似的拼命往外塞？
    所以有什么古怪也就在那个昏迷的人身上，别的都是克拉辛在胡扯。
    “我还得打个报告，因为我毕竟不是……”段乾坤听了半天废话以后说道。
    “打吧，就在这里打，我等着你。另外，你们最好派一个医疗队过来，带着你们治疗精神病人的全部装备，因为那个火星活宝……相当不稳定……”克拉辛这时微微笑着说道。
    好家伙！这是一刻都等不了啊！段乾坤没有再说什么，马上就去另一个房间给舒成春发了电讯，他们之间的讯号其实完全处于飞城的监控之下，去另一个房间这种规避行为不过是一种礼节罢了。电讯很快接通了，段乾坤相当谨慎地把情况报告给了舒成春，舒成春又去跟木卫三的人对接，最后大家还是各怀鬼胎地达成了一致。聚变炉维修队这时在轨道上，马上就送了下来，除了因为他们也是条件之一，还因为在他们中间有相当优秀的生物学家，除了进入拉莱耶飞城，他们也顺带得给那个所谓的“火星活宝”做检查。
    而那个活宝，自然就是尼克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