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星若锦》第二十六章 关键人物

    帕拉曼尼向舒成春打报告，这就像一个城市的市长向一个市里的企业老总打报告，听起来非常滑稽，但这个事情就是这样的——在银心城其实是谁有军队谁就牛，一般情况下都是这样，现在舒成春把大部分的战舰都带到火星上空去了，城里留着的战舰非常少，所以理论上讲他的地位就要比帕拉曼尼高。但其实这里面还存着另外一个道理，就是帕拉曼尼万年划水，就是我们俗称的上班时候总在摸鱼的那种人，他老缩在后面什么都不管，让旁人上去挡枪子——这种人实在是太聪明，以至于很多时候平常人根本想不起来还有他这样的人存在，因此上银心城的人才老是知道舒成春不知道帕拉曼尼嘛——他把风头都让给别人了。
    和这种人一起工作是最累的，你连什么时候能靠得上他什么时候只能当他不存在都分辨不清，当你特别着急地想做什么的时候他就会跑出来坏你的事情——一万年只显示一次自己的存在，可能就把你坑得非常惨——说了归齐，帕拉曼尼是市长，你舒成春只是一个总长，而且还是后来自己给自己封的——他出场的时候是个总经理，火星一倒霉他就蹦了出来，把“总经理”升级成了“总长”，带着银心城的舰队气势汹汹往火星去了，结果嘛……
    难民如潮水般涌进银心城的时候帕拉曼尼还是有点慌的，因为这种形势在他看来是暴乱升级了：原先是创世会跟公司，后来是创世会跟银心城平民，现在就变成了水星监狱跟银心城，一但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就很可能会把他们这一半城区也裹进去——如果不关他的事，他还可以在墙后面观望，现在只怕是非得牵扯到他，这就让人有点难受……
    我只是个老好人而已，你们非让我动手干嘛，难道我要破坏自己这么多年留下来的好名声吗？帕拉曼尼这么想道——也就是说，从头到尾，从创世会开始攻击银心城到现在，他都没有想到创世会、安邦会、银心城的平民、水星监狱的那些难民，也是跟他一样活生生的人，他们只是他的麻烦——他之所以不参与甚至也不想看外面那些人的自相残杀，是因为他是个慈眉善目的人，天性就见不得这些，更不想去管理它——他们自己要打，关我屁事，我只要假装看不到就好了……
    或者换句话说，只要难民不冲击他建设起来的那堵城墙，他可以一直假装看不见他们，也不管他们在干什么，而且还照样每天为他们提供物资，养活着那些人在另一半如地狱一般的银心城里打打杀杀……
    我们在前面说过，银心城里不生产粮食，所有的这类东西都是从火星运过来的，创世会刚开始暴动帕拉曼尼就把所有物资都运回了先前我们说过的那个同心圆或者说asshole下面的巨大的地底基地里保管起来，安邦会的阿比盖尔老头来要一次他还会给一些……这让人联想到熬鹰，那个做法就跟现在帕拉曼尼差不多，既不饿死你，也不给你吃饱，就让你半饥不饱地折腾，把鹰的火气熬掉，让鹰从此听话……
    不得不说这世上的聪明人真的太多了，做什么都会遇到各种聪明人的各种手段，唯独不会遇到一个把人当人看的——帕拉曼尼什么都能考虑到，唯独想不到外面正有大量无辜的人死去，而他是有能力制止这一切的。
    因为他的这种态度，就哪怕是难民涌进来的那天公司方面仍然保持着一种相当淡定的态度，既没有出面镇压城里的动乱，也没有把进来的难民组织起来稳定住人心，所以难民们又跟原先银心城里的人发生了大规模的冲突，无数人就在这些交火里丧生了。如果你去问帕拉曼尼外面一片一片的人就像割草一样倒下，你是怎么做到无动于衷的，他就会这么回答你：“我不知道啊！我根本没看见！当时我在做别的工作，这个工作主要是从火星调粮，那么多的难民不需要吃东西吗？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看见没，他还会反驳你，倒打你一耙——他这说的不是假话，他真的没看到，但他也不是忙着去火星调物资，而是回自己别墅里喝着红酒看下围棋去了——帕拉曼尼就爱好下棋，一有点功夫就看这个——所以有的时候一个本来正常的爱好也可以很残酷的。
    帕拉曼尼这么高枕无忧的主要依据是外面的人打不进来，两个入口都有重兵把守，而那堵墙外面的人没有那么强力的武器把墙体冲开——他可能是对的……
    如果没人出来领导这个局面，那么银心城里那种无原无故的杀戮就不会轻易停止，只能寄希望于我们前面说过一嘴的死亡的恐怖，死着死着实在死得太多把人们都吓住以后杀戮也是会自动停止的——不过那时候还能有多少人留下来就很难说了……
    这个时候来了个大救星，那就是崔万里。
    我们前面说过这个人的身份很特殊，他是土生土长的水星监狱原住民，他是靠那种为人刚直不阿一直走到今天的位置的，也就是说他可不是盛成章那种武力派，武功不是他的强项，他的强项在于真心诚意地为水星监狱那些辛苦麻木的人们服务。有一种领导，他的信念比他的能力还更重要，他能把领导做到让所有人都信服，上上下下就没有一个人会怀疑他的动机，会自愿地跟着他做事情，而且相信只要跟着他就是为自己也为人民服务的——崔万里就是这种，创世会的金胜堂也就交给他别人才服气，再换一个人哪怕就是盛成章也会有人不服，但崔万里就没问题，所有人都相信他绝不会滥用权力，而总能把队伍放到合适的地方——只要他做事就一定有道理，别人就会绝对地服气，而不会去问事情的前因后果。
    这不是一朝一夕的活，也不是十年八年的活，而是他从小就生在一个地方，有人看着他一天天长大，长大以后也在这个地方，有人看着他每天出去做事情，现在他快五十岁了，还有同样多的人每天都在看着他，而他和小的时候所做的事情还始终是一件——让水星监狱的人们可以过得更好一点，更舒服一点，人们可以从他每个行为上看到这个心愿。所以他和盛成章那种人完全就是两类，盛成章往上爬就要一个个地扳倒别人，而崔万里就像竹节一样是被下面顶上去的，所以这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物——盛成章过些日子就要收或者发红贴子，崔万里从来没沾过这东西，他生平连别人嘴巴都没打过，他不需要用大嘴巴子糊人——另外的一点是，盛成章对水星监狱一点感情都没有，崔万里是真心有的，这里就是他的家，是他祖父辈生活的地方。要说相同之处的话他俩倒也有，那就是两人都是光棍，不和女人来往，这个行为的动机其实也差不多，盛成章有更高的追求，崔万里也是，他的心愿就是把让水星监狱成为一个自洽的城市系统，将来像银心城那样在内太阳系成为一个独立自主而且有自己发言权的一股力量，或者换句话说，他想让水星监狱这个地方能和别人有同样的话语权。
    ……这个还是有点难的，你这个地方的性质本身就不适合做这样的工作，但是换个角度看，他和盛成章的大方针其实是相同的，目的不同但角度相似，盛成章也想让水星监狱有话语权，不然他何必去攻击银心城呢？所以这两个人在目的上并无冲突，因此他们才能和谐相处，带着水星监狱这帮人搞事情嘛……从这个角度想，盛成章就有点不够“有爱”了，他进攻银心城很多时候是出于私心，崔万里可是真的是为那里的人着想的，这是两人动机上最大的分别。
    但这还不是崔万里“身份特殊”的原因，他就是这样一个角色，出生在这种地方又一步步走到今天，对他来讲这就是很高的成就了，再往上就是盛成章，他又打不过那个人对不对，当帮主他还是差了点凶残，他好像就只能为水星监狱的人民服务到死了——也不是这样的，他跟段乾坤、阿比盖尔老头关系非常好，跟章天河也有来往，他的眼光甚至已经到达了火星，当年捞出陈谈他出过大力气——也就是说，崔万里的眼光已经到达了火星，跟火星上的一些人也接触颇深，这其中就包括尼克马和章天河这些人，他跟这帮人有个共同点就是一样不喜欢银心城——别忘了，尼克马和章天河这类人本身的第一性质就是政治人物，不过走的路线不太一样罢了，而崔万里和这些人走得很近。
    章天河不喜欢银心城，因为他们是压迫者，那人一向就是谁厉害他就看谁不顺眼。尼克马不喜欢银心城，因为银心城小动作连续不断，在不停地制造冲突酝酿阴谋。崔万里是最容易理解的，他不喜欢银心城的理由可以掏出来一大坨，最主要的当然就是他们一直在压迫他的“人民”——所以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尼克马那一帮在议会里的人会隔三岔五就出个小提案，给水星监狱一些支持，让他们有自己的力量可以牵制银心城的人——如今看来他们的这所有动作简直就是小孩子过家家，一点作用都没有——倒也不是这样的，章天河那次开着繁星号回来对水星那个聚变炉做了点小动作以后把一些东西交待给了崔万里，他手里有个玩意能影响聚变炉的命运——可能就是因为这个东西才让崔万里动了要把聚变炉拿下来的念头，这回暴动才能这么有效率地组织起来——也不知道崔万里这时候会不会后悔，造成了这么巨大的损失和如此惨重的伤亡，但他也来不及后悔不是么？人其实都是卷在各种浪潮里往前走的，他只能顺从自己的命运不是么？
    现在，崔万里救出了最后一波能够救出来的难民，一边哭哭啼啼一边跟着那些人进入了银心城，他已经两天两夜觉没睡觉了，又被水星监狱那种地狱景象一路折磨到这里，结果一出海关就看到常威在打来福，顿时心态就炸了——他看到创世会的人们正满世界在屠杀安邦会或者银心城的平民，到处都在着火，到处都在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