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星若锦》第七十八章 捡尸体

    这也就是说，在孙长安干活的中间捡起来的许多尸体其实已经不完整了，这种不完整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在一天天加剧的，如果不尽快把这些人搜集起来处理掉，那……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就像我们前面说过的，最多不过就是烂掉化到火星内部，对火星来讲反而不一定是坏事……
    但是火星人的脑子有点问题，他们看到这个局面是忍不住就想打理的，而孙长安就是这里面的代表，他就得每天睡一两个小时就跑去出搬尸体，做完噩梦就吃点东西往外跑，他就憋都憋不住地要去做事，不然他的心里就安宁不了……好像你捡了以后就安宁得了似的……反正不论如何他得去做事，不然他就要生出其它想法来了——有许多火星人，大概在几十万左右，不是被星灵波打死，而是被这种场面恶心到就跑去自杀了，水手峡谷里堆了好多死人。要不是郭秦川发出行政命令告诉人们你要死等秩序恢复了再死，这个时候死不是给别人添乱吗？火星人还会死得更多——当然，口气不是这样的口气，不过表达的意思就是这个意思——火星人是那样的，特别不喜欢给别人添乱，他们又找不到什么不给人裹乱的死法，因此上大规模的自杀事件算是抑制住了，人们默默地放下准备朝自己的脑门开一枪的激光枪，开着自己的飞船飞到指定的集合点，然后领一个指示要救援的人或者要捡的尸体的雷达开始干活……这个场面别提有多惨了，是个人都受不住，火星人受住了。
    另一个要交待的地方是火星上大部分的小孩被打掉了，直接进入了昏迷，这里有个明显的分界线在六岁，这个岁数正是准备接受基础教育的岁数，就是说受了教育的很容易被打昏迷，还没受教育的要好得多——可是这又是一个大问题，他们活下来因为他们小，灵魂占着身体的一大部分，这是根，星灵波没打得动他们，可是这样小的孩子自己是没法照顾自己的不是吗？所以又需要用大量的资源去照顾这些小孩，这些孩子大部分都被水星人弄去了，这个意图也很明显，他们长大以后就是上好的臣民。而那些昏迷掉的则被火星游击队带回了守卫城，这是仅次于我们说过的高级认识分子的救援对象……又相当残忍，但是火星游击队是聪明人，他们只能这么做事——将来如果还有什么指望的话只能靠那些技术型的人材而不是这些小孩子不是吗？如果大人都没法站得住小孩子能站住吗？这是出自于理性逻辑的选择方法……不用说，老人们是最后考虑的，所以火星的救援不单单只是表面上那些问题，这事关伦理，而伦理就是一个人立世的根本，它松动了这个人就不知道该怎么活了不是吗？——所以孙长安选择去捡尸体不一定就是错的，看到的场面的确是惨烈了一些，可是起码不用做伦理上的选择：如果你去救援的时候看到相同的生机微弱的两个人，一个是老人一个成年人，救了这个就不能救那个，你该怎么选呢？人类是没资格也没能力做出这种选择的不是吗？你选了这个，死掉那个化成意识形态搞不好就去你梦里纠缠你了，这该怪谁呢？
    孙长安不必面对这种选择，他面对的不过都是腐坏程度不同的尸体罢了，的确，往往有点恶心，但他还是能忍得住自己的负面情绪去完成工作的。但是工作也不是只要他开着盘古捡捡尸体就完了的，火星的最下层盘古是下不去的，而大量的尸体就在最下面，这就需要孙长安穿着简易飞行器去把那些死在各种奇奇怪怪的角落里的人捡上来扔给盘古——好在他和盘古起码是感应的，它就停在不远处，但是……虽然绝大部分的救援工作在前十天就完成了，但真正的尸体处理工作是从这里才开始，大规模的尸体腐坏也是从这天才开始，越往后这个工作越难做，其实也就是对他的意识刺激越大，他的噩梦越频繁——一个人一天睡一两个小时是不够的，他还没到了章天河那么变态，硬烧着自己的生命力往下扛也能扛一段时间，有时候孙长安在盘古的座舱里打个盹，那个可怕的梦就又回来了，这对他是最大的折磨。其实对他这样一个青年来讲许多事他都可以想得通，包括火星遭遇如此的劫难，他不会为了这种劫难去盘算，因为这劫难压根也跟他没关系，他能明白清楚地想通自己该做什么，而且知道现在他做的事总得有人来做，知道这事是损害人的，那么与其损害别人还不如损害自己。但是他就是想不通为什么这个噩梦缠着他没完，他从出生以来从来没做过什么坏事，为什么他要受这种折磨呢？这个吧……过去有句话叫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就是说好坏与善恶没有一定之规，其实这句话是错的：坏人横行的时候看上去是挺风光，但是你见哪一个不是飞来横祸甚至罪及后人？许多坏人活着活着就连后代都死光了，拉到一个时间线上去看没有一个好下场的。至于好人，修桥补路无尸骸是因为把事情想得太容易太片面，你觉得你是做了好事就应该有好报了，其实吧，好报是三种形态力都动态平衡以后才能来的，除了你做的那点好事，你还得提防外面有什么恶意进入了你的大脑……对啊，今天修了桥补了路，明天看见隔壁王二寡妇挺好看就去轧姘头了，后天人家一说咱们去搞传销吧能赚大钱你也跟着去了，你还嫌弃好报来得慢？妈的雷不击你都是因为你不配……
    有没有那种十世修行的好人呢？没有，除了唐僧反正再没见过，连孙长安这么好的青年都被死人的意识纠缠，就是说意识和暗能量本身是不分好坏的，还不能这么讲，是说一些小小的意识本身是分不了好坏的，像一大坨意识凝在一起就会分出好歹，不然章天河老骑的那股黑云早把他掀翻了——这就是意识不兼容原理，人的意识很难拧到一起，哪怕这个人死了他的意识他都控制不住——要是能控制住他们就该去找尼克马卡珊德拉那一大坨不是吗？缠在孙长安身上是要干什么？要不是他你就烂成不可描述的一团了，你缠着人家干嘛？
    孙长安受到的这种纠缠不是其它，就是因为他捡的死人太多，那些死人的意识自己不成器还绕在他身边老往他梦里钻。这是一种外来力，所以不论孙长安自己怎么努力地去思考去想通他都没办法克服噩梦纠缠，因为这本身也不是他脑子里的问题。
    孙长安出去干活的时分火星往往是夜里，火星的夜空是极美的，有时候孙长安也会望着这个他能看见的宇宙发呆：为什么呢？为什么呢？到底为什么呢？
    为什么啥？啥为什么？他就答不上来了……
    其实就是想问为什么是火星，为什么是他，为什么那么多人一下子就死掉了……他觉得自己、火星和火星的人都特别惨，但是连个原因都不知道，他只能继续开动飞船去做该做的事。
    盘古一般都是搭载在飞船上，到了地方以后孙长安就驾着他跳下去，先把盘古放在它能下去的最低处开始自动工作，然后孙长安就启动反重力飞行器降落到最下层，他的飞行器后面也装一个大篓子一样的东西，他就得把尸体用簸萁似的机械弄到身后的篓子里去，一篓子大概能装五个人，这得分这些人败坏到什么程度，有时候装十来八个人也不是问题。装好了就飞回盘古能够到的地方，盘古会把篓子里的人倒进它身后的大框子里，然后把那个篓子再给孙长安装上。这样反复工作，盘古身后那个大框能装一千多人，装满以后孙长安就在下面等着，盘古跳回（这家伙身上的动力是电，可以走走跳跳，不过没有飞行的能力）孙长安那个中型飞船再把尸体倒进飞船的货舱里，盘古再跳下来。等把飞船整个装满他们就飞到水星人指定的炼化场卸船，然后再回到需要他工作的地方开始干活。有一回孙长安去的时候看见他们怎么炼化尸体来着，就是用粒子炮打，一炮下去就什么都没有了。其实……说起来有点残忍，但是人体完全就是空的，因为连原子都是空的，把几万人用粒子炮打一下都激成粒子其实连一勺东西都剩不下——所以珍惜你这个空荡荡的身躯吧我的朋友，原子们唯独这样排列起来才能形成一个还会动脑子的你，一个全宇宙里独一无二的你，千万不要把好不容易结成的这个三种形态如此和谐的你给浪费掉，把活着的每一天都过得有趣、有意义一些，这就是这个空荡荡的你应该有的唯一正确的人生追求。
    火星上那些被星灵波打散意识的家伙，都成意识形态了也不干好事，跑去纠缠捡他尸体的孙长安，你说这是活了一顿啥，活着的时候没什么贡献还则罢了，死了化成意识还要阻挠好人做好事，这就纯属于三种形态都是垃圾的那种东西，连个人都算不上。其实严格意义上来讲大部分人都不怎么算人，人在很多时候其实就是个半成品，因为他们老要往牲口的队列里滑，只长一个人的样子有什么用。孙长安的困扰其实是在于他做了正确的事而且他的立人之本也没问题，但是他被一些……这怎么说，还不能说是恶灵，而是一些蠢灵纠缠，心态上起了变化。好人变坏很多时候比坏人变好还可惜，很多本来很好的人就因为一些生活里的重大变故就变坏了，其实这是十分可惜的。对江睿来讲就是爱了一个有点油滑的小子，爱情不听她的使唤她就变得不那么好了，而对孙长安来说就是火星人死得太惨把他的善恶观动摇了。这种动摇有时候外面看不出来，而且小孙不是很爱说话，但是敏感的人是能感觉到的，特别是爱他的女人，就是说，王青雨就能感觉到他在变化，别人都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