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月满西山》第一百零九章 血染刀剑风沙里【五】

    高仁听完震北王的话后爽朗的笑着。
    不是做伪,而是真的开心。
    一个人真正开心的时候,是无论如何也隐藏不住的。
    他额头的细微皱纹首先变的平坦,鼻尖略微抽动了几次,似是在酝酿着什么,继而双眼中就绽放出一种光芒。
    这光芒远比已经偏西的日头耀眼的多,就是正午的阳光也没有刺拷高仁严重的光芒有穿透力。
    这两束光芒从高仁的双眸中绽放,径直的射向震北王上官旭尧的心窝中,顿时也让他感觉到了一阵轻松。
    快乐总是要比悲伤更容感染旁人,虽然震北王上官旭尧不知道高仁究竟在开心什么,但他仍然是被其所感染,以至于不自觉的轻轻笑了起来。
    “我在很小的时候就觉得一株树也比一个人好。”
    高仁说道
    “所以若是我的死能够诞生一株树的话,我倒是会很乐意去死的。”
    高仁顿了顿接着疏导。
    “自己的性命难道还比不过一颗不会说话也不能挪窝的树?当一只松鼠岂不是也比树要好得多?起码还能来去自由。”
    震北王上官旭尧不解的问道。
    “因为树通常都会长得比较高大,即使再缺水,缺肥料,也会长得比较高达。”
    高仁说道。
    随即伸手从自己的头顶比划了一下。
    这一举动却是把震北王上官旭尧彻底逗笑了。
    高仁是个侏儒矮子。
    侏儒最在乎的或许就是自己的身高。
    但矮个子的人狠毒,又有谁会放弃做人的机会,为了变得高大而愿意去当一棵树?怕是极少的……
    可是这难得的少数此刻就站在震北王上官旭尧面前,以至于让他的心中忽然生发出了一种不舍的情绪。
    物以稀为贵,不论是怎么样的存在,只要罕见,那就是珍贵且值得被保护的。
    高仁这样罕有的人,不但有思想,有信仰,还难得一见的风趣幽默,着实是个极为稀奇的存在,所以震北王上官旭尧在犹豫自己到底该不该动手。
    “像我这样的人,还有很多。”
    高仁说道。
    他好像已经算出了震北王上官旭尧的心中所想。
    “可是他们都不能像你这样直接读懂我的心事。”
    震北王上官旭尧说道。
    “被人一眼看穿难道不是一件极为难堪的事情吗?若是有人能此次想在我的牵头,那我定然不会再和这个人见面……因为只要看到他,我就好似没穿衣服,光着屁股一样。”
    高仁撇着嘴说道,对震北王上官旭尧的话很不能理解。
    “我和你恰恰相反……我是个极为慵懒的人,以至于开口说话都觉得麻烦……若是有个人让我不用说话,就能把明白的我的所思所想,那生活该变的有多么简单?”
    震北王上官旭尧说道。
    “你会嫌弃吃饭麻烦吗?”
    高仁问道。
    “当然!若不是不吃会饿死,我定然不会吃饭……其实我有尝试过得,整整五天半躺在床上,不吃不喝……”
    震北王上官旭尧说道,但话说一半却戛然而止。
    “想试试自己究竟能不能饿死?”
    高仁接过话茬问道。
    “不,是想看看自己究竟能几天不吃饭而不会被饿死……减少吃饭的次数,不久减少了许多次麻烦?毕竟洗净手然后再擦干,继而坐在饭桌前,右手举起筷子,左手蹲着翻腕,眼中看着那接近二十道菜,心里盘算这究竟该先吃哪一样真的是太麻烦了……吃完饭还得喝汤,喝完汤还要漱口……你看我光说就这么一大段极为啰嗦且乏味的话,可想而知这些事真正做起来有多么让人难以忍受!”
    震北王那上官旭尧愤愤的说道。
    “……人们都说我是疯子,其实你才是!”
    高仁听后沉吟了良久,低声说道。
    “正常就意味着平凡,你我本就不是平凡人,所以不正常是必须!至于疯不疯……能做成大事的人,在刚开始只有一个念头的时候,都是很疯狂的,那岂不是天下有无数个疯子?而天下却也被这些疯子所引领着。”
    震北王上官旭尧说道。
    “你说的我还未从这个角度想过……不过听起来好似很和我的胃口,若是过了今日,我还有机会能动脑子的话,定然要好好琢磨一番!”
    高仁说道。
    震北王上官旭尧点了点头。
    两个人重新恢复了沉默。
    戈壁滩的日头只要一偏西,那就会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断的下沉。
    整个过程如行云流水,就是喝惯了快酒的金爷也比不上这日头下沉的动作连贯。
    他们俩明明只说了一会儿话,可太阳就已经落在了高仁脑袋的正后方,把他的脸上,前胸,肩头,都蒙上了一层黑乎乎的壳子。
    震北王那上官旭尧低头一看,高仁的影子已经被拉的很长。
    他的脖颈处,正被他踩在脚下。
    “你既然精通推算术,可否就此卜一卦,看看几日吉凶?”
    震北王上官旭尧忽然开口说道。
    高仁也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正被震北王上官旭尧踩在脚下,而他的影子,却在身后拉的很长。
    一阵风沙吹过,影子甚至都有些扭曲的抖动了几下,这在别处是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吉凶自有天命,算出来如何,算不出来又如何?”
    高仁说道。
    却是用起了那些个江湖骗子的门道话术。
    震北王上官旭尧没有回答。
    高仁的影子仍旧在不断的变长,但却永远也追不上震北王上官旭尧的影子。
    两个人的身高差距有三尺左右,这个距离就算是被拉长的影子却也无法弥补。
    震北王上官旭尧看了一眼天边的火烧云。
    今晚的火烧云不同以往,虽然也仍旧是红彤彤的颜色,但云朵边缘处却并不圆润,反而是一片片的犹如蛛网,颜色猩红,如同一只巨大充血的眼眸,正在冷漠的俯瞰着大地上的一切,包括高仁与震北王上官旭尧。
    “怎么还不动手?”
    高仁问道。
    震北王上官旭尧抬起右手,伸出食指放在嘴边做了个禁声的手势,随即又指了指天边的火烧云,示意高仁也回头去看看。
    临敌之际,背过身子毫无防备的把弱点探路给敌人是第一大忌,高仁当然明白这点,可当他看到震北王上官旭尧的手势之后却没有丝毫的犹豫,快速的转过身去和他一道看了起来。
    “这云倒是比影子更加奇诡……”
    高仁说道。
    “云没变,太阳他也没变,只是你现在看云的心境或许前所未有过,这才觉得严重的一切都有些怪异。不然你试试低头看一块小石头,定然也会觉得它非同寻常!”
    震北王上官旭尧说道。
    这次高仁并没有听从,但也没有出言解释自己为何会说那云不对。
    他心里知道,即便是在震北王域,这个季节也不该出现如此壮观的火烧云的,现在距离盛夏还着实有些距离。
    这算是天地异象吗?
    高仁不知道。
    一瞬间,他有股子冲动,想要面对着这云推算一把,但很快这冲动就被浇熄了……
    若是推算的好,对自己有利,那难免又会让他放松警惕。若是不好,则又是一种巨大的负担,还不如就这般一无所知的顺其自然。
    毕竟这推算,只是那一刻的吉凶。
    下一刻的任何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却是都可以将那结果改变,甚至推翻。
    对于他和震北王上官旭尧这样的人来说,已经没有了任何意义。
    尤其是他的对手,能成为五王之一必定是有大气运傍身。否则也不会在千万人之中脱颖而出,成为一域之王。
    正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自有造化定数,却是强求不得。
    但高仁心中却有一种极为强烈的预感,那便是他今日不会死。
    一定不会死。
    虽然他知道自己的寿命不长,但决计不是终止到现在,更不是在这片戈壁矿场上。
    这么一想,让他顿时又有了自信。
    轻松地看了一会儿云之后,便再度转过身来。
    震北王上官旭尧也收回了眼神,一脸平静的看着高仁。
    他的手中与腰间既没有刀,也没有剑。
    高仁看在眼里也是有些疑惑……
    难不成他要用这戈壁滩上的石头来当做兵刃不成?
    “我平时配剑,不是因为我剑用的好或是喜欢用剑,纯粹是因为腰间挎着一把长剑让我看起来比较帅而已!”
    震北王上官旭尧说道。
    高仁笑了。
    难道自己和对方都是幽默的人,这让一场本事极为残酷的生死之战也变得诙谐了许多。
    再加上“幽默”这个词,本就是高仁师傅叶伟的口头禅。
    他平生最喜欢幽默的人,当初这也是他一条极为重要的收徒标准。
    那时的高仁和萧锦侃都很是幽默。
    萧锦侃虽然是个瞎子,但却不是哑巴。
    一张嘴,便是成堆成堆的俏皮话。
    而高仁这个侏儒,只需要站在那里,不动神色,便是满身的笑料。
    他二人唯一的区别就是,萧锦侃的幽默是主动地,是他用嘴说出来的。
    但高仁不是。
    他的幽默是由于先天身形的缺陷,被动散发出来的。
    两者之间有着本质的区别。
    或许最后高仁没有得到叶伟那至高阴阳师——太白的传承还有一个极为重要的原因,就是他不如萧锦侃幽默。
    身高的残缺向来都是扎在高仁心中的一根倒刺。
    这种幽默他没有一丁点儿的喜欢,甚至还极为讨厌,因此便会时常的故作深刻。
    当他并没有那么深刻的时候,这种刻意就会变得异常滑稽。
    滑稽并不是幽默。
    叶伟喜欢幽默,但他却对滑稽并没有一丝一毫的兴趣。
    “你是王爷,即便两手空空也还是很帅气的!”
    高仁说道。
    “谢谢!”
    震北王上官旭尧抬起了自己的双手,欣赏的看了一遍后客气的说道。
    他手心朝天,忽然闪过一道银光。
    高仁定睛一看,却发现震北王上官旭尧的右手手掌中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柄小刀。
    这柄小刀通体银白,夕阳的光照在上面不仅没有让其变得火红,反而隐隐流转出一缕缕玉色。
    乍一看,高仁就觉得这柄小刀和身后的火烧云一样都有些怪异,但真正看出其中的要害,却是在足足一盏茶的功夫后。
    这一盏茶的时间,震北王上官旭尧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动作,就这么静静的等待着。
    高仁终于搞清楚这柄小刀的究竟有何种古怪,那就是它没有刀柄,就是这么薄薄的一块扁平的铁片。
    “这是什么?”
    高仁问道。
    “刀!”
    震北王上官旭尧说道。
    “这刀没有刀柄,却是该怎么用?”
    高仁接着问道。
    “这是飞刀,不需要刀柄。”
    震北王上官旭尧说道。
    “这样一柄奇怪的飞刀就是你的兵刃?”
    高仁继续问道。
    “不错。”
    震北王上官旭尧点了点头表示肯定。
    高仁口中啧啧称奇……
    他是真的没有想到,堂堂震北王上官旭尧竟会用这般小家子气的兵刃。
    若是一般的长刀,甚至类似与靖瑶手中的弯刀,那给高仁的震撼还不会如此剧烈。
    虽然在某一方面来说,刀还是比不上剑。
    刀客在庙堂江湖中的地位,仍旧要比剑修矮了几分。
    毕竟刀这种东西,太普遍,太寻常。
    丝毫没有剑的高雅与神秘。
    也远远谈不上浪漫。
    就像震北王上官旭尧亲口说,他平日里挎剑是为了看上去更加帅气。
    这种帅气并不单单的指样貌,更多的是用剑作为一种装饰和象征。
    华丽的装饰,尊贵的象征。
    人们有关剑的遐想,往往都是在天上,在深山中,在白云里。
    但刀却不是。
    甚至和这些远不沾边。
    刀是大众的。
    屠户,农夫,厨子。
    人人都有刀。
    切菜,锋刃,杀猪,宰羊,切肉,剖鱼,这些事没有一件能少得了刀的帮助。
    并且这世上决计没有一个人用剑来做这些事情。
    生活中不能没有刀,就好像人每晚必须睡觉一样。
    本来日日相见的东西,自是该熟视无睹才对,但奇怪的是每个人对于刀的印象都觉得它远比剑更加凶悍,更加刚猛,更加残酷。
    刀有很多种,从生活中的柴刀,菜刀,再到江湖客们惯用的单刀,双刀,朴刀,甚至汤中松父亲的那把三亭锯齿钩搂刀。
    飞刀也是其中的一种。
    只不过这种武器太过于玄妙。
    本就很少有人用,自是也极少有人知道了解。
    “飞刀应当怎么用?”
    高仁问道。
    “飞刀飞刀,只听名字也该知道是怎么用的吧。”
    震北王上官旭尧说道。
    飞刀的重点就在一个“飞”字。
    飞刀若不会飞,那就和其余的刀没有什么区别。
    旁的刀,有招式,有章法,有套路。
    练刀也是个极为辛苦的过程。
    但飞刀不同。
    它只需要一个时机。
    时机若是对了,就算是一位孩童扔出的飞刀也足以致命。
    而抓住实际的关键就是速度。
    只要飞刀的速度足够快,那时机就永远躲不开。
    “你只有一柄飞刀?”
    高仁问道。
    “我有很多……毕竟这东西,是消耗品。只有一柄的话,出手若是没有一招毙敌,我岂不是就手无寸铁,任人宰割?”
    震北王摇着头说道。
    “我以你像你这样自信的人,只会随身带着一把飞刀。”
    高仁笑了笑说道。
    “我虽然自信,但还没有到自大或是狂妄的程度。一柄飞刀无论如何也是不够的。钓鱼的时候,我还会准备一小筐蚯蚓,那临阵对敌若是只有一把飞刀,岂不是找死?毕竟我觉得做个人还是挺好的,无论是王爷还是普通人,都挺好的……我并不想变成一株树,或是一只松鼠。”
    震北王上官旭尧右掌托着飞刀,耸了耸肩说道。
    高仁边听便歪斜着肩膀。
    左手伸进右边的袖筒里努力的掏着。
    不知他在掏什么东西,但他整个身子却是都朝右边倒过去,左手都快顺着袖筒够到肩膀的位置。
    “你再找什么?”
    震北王上官旭尧差异的问道。
    “我在找我的兵刃。”
    高仁说道。
    话音刚落,“滋啦”一声,却是他的左手把自己右边的袖筒扯出了一个大口子。
    一根根长短均匀,颜色青绿的小端棒,不知是什么质地,呼啦啦的落在地下。
    急的高仁赶忙弯下腰去捡拾,每捡起一根,就放在嘴边吹干净沙土,而后在放到腋下,用力的擦蹭两下。
    “这是什么?”
    震北王上官旭尧问道。
    “算筹。”
    高仁说道。
    “这是你的兵刃?”
    震北王上官旭尧瞪大眼睛,不可思议的问道。
    “我是没有兵刃的……可是你有飞刀,我觉得自己也得手中那个玩意儿,总不能空着手吧,那未免也有些太不公平。”
    高仁捡起了所有散落在地的算筹,直起身子,抠了抠脑袋说道。
    算筹是一种极为古老的计数工具,到了现在已经处于消亡的边缘,几乎被淘汰。
    故而震北王上官旭尧看到高仁竟会随身带着一大把算筹才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显得有些失态。
    毕竟这东西,却是要比没有刀柄的飞刀还要少见的多。
    “翠绿翠绿的,莫不是用珠子做的?”
    震北王上官旭尧问道。
    “是翡翠,两头还镶了一个象牙珠子。”
    高仁拿起一根算筹对着震北王上官旭尧说道。
    “我以为你会拿出些什么稀奇的玩意儿,没想到却是算筹……就算是一把挂签,我也不至于如此惊异!”
    震北王上官旭尧说道。
    风吹起了高仁的鬓角的碎发,他把两根算筹分别夹在了自己的耳朵上。
    手中只留下两根,其余的所有都一股脑的重新塞进了胸前的衣襟中。
    “这东西,该怎么用?”
    震北王上官旭尧问道。
    高仁笑了笑,但却没有回>
    答。
    震北王上官旭尧有些不满……毕竟他可是明明白白的告诉了高仁自己飞刀的所以,而对方却这么故作神秘,让他的心里不是个滋味。
    高仁右手虚引,做了个请的手势。
    震北王上官旭尧深吸了一口气,手掌一番,把那掌心的飞刀扣在手里。
    此刻他手背朝天,双眼凝视着高仁一动不动。
    眼神迅速的扫过高仁的眉心,咽喉,肩窝,心口等等要害位置,但却迟迟没有动手。
    “你在顾虑什么?”
    高仁问道。
    “我在等。”
    震北王上官旭尧说道。
    “等什么?”
    高仁问道。
    “等出刀的时机。”
    震北王山观需要说道。
    “我就站在这里,纹丝未动,哪里还需要等待什么时机?”
    高仁张开怀抱说道。
    留在外面的两根算筹,此刻却是一手一根。
    震北王上官旭尧却敏锐的发现,高仁在张开怀抱时,所有的肩膀有一寸的高低差距。
    左手中的算筹,用大拇指紧紧的扣在掌心,上下各自露出些许。而他的大拇指,则因为过于用力的缘故,指甲的边缘都有些微微发白。
    可是他右手中的算筹却与左边丝毫不同。
    犹如提笔写字一般,被他的四根手指牢牢固定住,与地面保持一种诡异的角度。
    既算不上垂直,也看不出来有多少倾斜。
    至于两边耳朵上夹住的,却是正好夹在了耳朵中间,震北王上官旭尧还没有琢磨明白他这样做的用意。
    但若说高仁只是随性而为,震北王上官旭尧却是万万不相信的……
    一个人在张开双臂的时候两边的肩膀决计不会无缘无故的低一寸,更不会用两种截然不同的姿势拿着一根相同的算筹。
    这一切被震北王上官旭尧看在眼里,都觉得有些过分的奇怪,以至于他久久拿捏不定,飞刀仍旧在他右手手心里。
    高仁张开的双臂还没有恢复原状,他正歪着头看着震北王上官旭尧,嘴角挂着一抹笑意。
    震北王上官旭尧忽然打了个寒战……
    风吹过,他顿感背后袭来一股剧烈的凉意。
    这才发现自己后背的衣衫,竟然不知何时,被汗水全部浸透。
    紧接着,他的后颈处似是有只小虫正在缓慢爬行,让他刚被风吹过的敏感的皮肤奇痒难耐。
    这里当然没有小虫。
    震北王又是个极为干净的人。
    身上的衣衫,鞋袜,都是新换的,不会有跳蚤或虱子。
    当然,一个王爷的身上,本就不会有这些东西。
    那让他感觉不舒服的,其实就是一滴汗珠罢了。
    这滴汗珠从他发根处生发出来,积攒大了之后,终于超过了发丝的承载极限,便顺着脖颈一路往下流去,穿过衣领与脖子间的缝隙,掉在了后背上,最终被内里的衬衣所吸收。
    但方才的这一下寒战,却是给了震北王上官旭尧一种奇异的力量。
    银光如流星。
    从他的手中飞速窜出。
    快的让人看不清踪迹。
    眼睛若是捕捉不到,那就只能用心去感受。
    可若是连心都感受不到。
    那便只有等死的下场……
    震北王上官旭尧闭上了眼睛。
    他的目光并没有追寻着自己的飞刀而去。
    因为他的飞刀太快了!
    不但对手看不见。
    就连他自己也看不见!
    除了出手时的那一抹银光之外,没有人能够用眼睛看到这柄飞刀的一丝踪迹。
    所以他才会闭上了眼睛。
    不过闭上眼睛的同时,他却打开了心门。
    这无柄的飞刀和他心意相通。
    天上地下,全世间,只有他一个人才能感应得到。
    只是他并没有露出往常出刀后惯有的笑意。
    反而眉头紧锁。
    在脸上拧成了一个疙瘩。
    光线昏暗的情况下,就像是一只巨大的黑蜘蛛趴在他的眉心中间,甚是狰狞可怖。
    汗水从他的的鬓角一滴滴的留下。
    有些落在了肩膀上,有些落在了衣领中,还有些则是被风吹的偏离了放下,落在了他的脚边。
    震北王上官旭尧已经不记得上次自己出这么多汗是在什么时候。
    酒醉后的呕吐,是最容易让人出汗的。
    可他却并不喜欢喝酒。
    一个连喝酒次数都屈指可数的人,醉酒对他而言是一种奢求。
    除此之外,出汗的原因还有很多。
    热。
    紧张。
    害怕。
    现在的天气并不热。
    还有最后些许的落日余晖,除了地面被晒了一天,温温的之外,就连风沙也开始有了凉意。
    而他是震北王。
    这里是震北王域的鸿洲矿场。
    所以他没有任何理由去害怕,去紧张。
    但若是派出了这些所有的条件,那他为何会如此的汗如雨下?
    震北王上官旭尧心中正在剧烈的挣扎。
    他的确是在害怕……
    不过他害怕的并不是这个地方,也不是对面的高仁,而是他这次竟然没有用心感受到自己的飞刀。
    当飞刀脱手而出的一瞬间,除了那刹那的银光之外,这柄和他一向心意相通的飞刀便失去了任何联系。
    好似从来未曾存在过,也从来未曾拥有过。
    可是先前手掌中传来的感触以及双眼中看到的银光却不会骗人。
    震北王个上官旭尧无论如何也不相信自己的感觉和视觉是错的。
    汗水仍然在不停地流淌着。
    双肩处的衣衫,颜色都变得有些暗沉……
    他想睁开眼来看个究竟,但又害怕睁开眼后面对的却是自己不能接受的结果。
    眼皮开始剧烈的颤抖。
    好似儿时的夏夜,听了个鬼故事后做起了噩梦一般。
    只是故事毕竟是故事……
    众人口口相传之后,难免会添油加醋一番。
    小孩子虽然害怕,但也知道那并不是真的。
    就这么过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
    震北王上官旭尧的眼角已经流出了泪水。
    泪水顺着脸颊滑至下颌处,又与汗水混为一体。
    终于,他睁开了眼。
    四下里已经开始发黑。
    震北王上官旭尧用力的揉了揉眼睛。
    过于用力的闭眼太久,他已分辨不清是自己看不清还是光线不够充足。
    揉眼并没有让他觉得四周清晰了多少。
    但高仁的身影却是好端端的站在那里。
    和他出刀之前并没有任何变化。
    双臂仍旧是张开的。
    无论是两边肩膀的高低差,还是他手中拿算筹的姿势,亦或是耳朵上夹住的那两根,都没有任何的变化。
    高仁就像是个木偶一般,呆呆的渡过了震北王上官旭尧闭眼的时刻。
    震北王上官旭尧的眼神急速的在他身上搜寻着自己飞刀的下落。
    即便是在极度昏暗的光线中,他仍然在高仁右边的肩头处看到了一星亮点。
    他出手的飞刀,正好扎在了高仁右边的肩窝里。
    入肉只有二分。
    轻飘飘的挂着。
    随风止不住的颤动。
    “你赢了。”
    高仁说道。
    手臂却不放下。
    “你为何没有抵挡?”
    震北王上官旭尧问道。
    “因为我挡不住。”
    高仁很是坦然的说道。
    “但你却能切断我和它之间的联系,所以你定然是可以挡住亦或是躲开的!”
    震北王上官旭尧说道。
    高仁没有解释,只是看了看插在自己肩窝里的飞刀。
    插的不深,但血出的极多。
    已经把他的衣裳染红了一大片。
    顺着衣裳纺织的脉络,呈现出一个蛛网的行装,又像是一颗布满血色的眼球。
    和先前看到的那火烧云的边缘之处一模一样。
    “你早就知道会如此了,所以才不躲闪也不抵挡。”
    震北王上官旭尧看着高仁衣衫上被鲜血晕染出来的图案,深吸了一口气说道。
    “你也没想杀我,不是吗?”
    高仁反问道。
    震北王上官旭尧不知给如何回答。
    在出手之前,他的确是有些恻隐之心,本以为自己压制的很好,没想到还是被高仁看破,并且在飞刀上表现了出来。
    “它越是与你心意相通,便越会如此。你这飞刀,已经不是死物!”
    高仁说道。
    说罢满是欢喜的看着自己的肩窝,仿佛受伤流血与他毫无关系,插在他肩窝里的,是一件极为珍贵华美的艺术品。
    “不过……虽然你没有杀我,但我却不喜欢欠人情,尤其是你的!”
    高仁说道。
    他把左手中的刀在了地下,又把胸前衣襟中的算筹全部掏出来,也丢在地下。
    最后用左手把自己肩窝里的飞刀拔了出来,看着震北王上官旭尧展颜一笑,随即已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着自己的心口处猛地插了进去,却是一点儿都没有露在外面。
    “咳咳……”
    高仁咳嗽着,吐出了一口鲜血。
    他的整个身子弓成了一只大虾米的样子,费劲力气想要重新站直,但尝试了好几次后,却都已失败告终。
    “我能感觉都这里就是你最开始瞄准的位置,现在你能感觉到了吗?”
    高仁一边咳嗽着一边问答。
    震北王上官旭尧眯起了眼睛。
    心中那久违的和自己飞刀的联系骤然之间恢复了。
    他能感觉到,若是自己摒弃了一切杂念而出手的话,无论是位置,角度,还是力度,都和高仁方才插进自己身体里的位置,角度,力度,不差分毫。
    他拼命直起了身子,全身的肌肉都在因为痛苦儿剧烈的抖动着,但他还是站直了,并且挺了挺他那不大宽阔的胸膛。
    飞刀还插在他的心口中。
    不过距离要害稍稍偏差了些微,所以高仁还活着,还能喘气,能说话,甚至还能微笑。
    “这样又是何必?”
    震北王上官旭尧不忍的问道。
    “这才是你原本的想法,我只是帮你完成了愿望罢了。就像我前面对你说的,希望能给那些普通人一个平等的机会而已。”
    高仁说道。
    他看了看地上的算筹,目光中闪烁着希翼之色。
    似是想要把他们重新捡起,收好。
    但很快,他便放弃了这种念头。
    因为以他现在的状况,若是弯下了身子,恐怕就再也站不起来了。
    震北王上官旭尧双唇微张,却又不知自己该做些什么。
    犹豫再三,叹了口气之后,扬起手,用劲气把那柄插在高仁心口处的飞刀吸了出来。
    “噗”的一声。
    飞刀立体。
    一股粗壮的血柱飚射而出,径直喷涌到震北王上官旭尧的脚边才落地。
    不过空气中却没有什么血腥味,都被风吹散了。
    地面上的新鲜未干的血迹,也被蒙上了一层沙土,黯淡了下来,看上去散发着一种极为陈旧的黄。
    “你说得对,我不想杀你……即便是按照原定的轨迹出刀,我也不想。”
    震北王上官旭尧说道。
    掏出一方手绢,仔仔细细的把飞刀上粘连的血肉擦干净后随后一抛,落在地上正巧盖住了那一大滩血迹。
    高仁又开始咳嗽起来。
    他想要说话,奈何喉头间都是淤积的血水。
    故而才会被自己所呛住。
    “时间还早,不用着急。”
    震北王上官旭尧说道。
    有劲气托起散落在地的算筹,凌空悬浮在高仁面前。
    “不早了……不早了……”
    高仁收起了算筹之后摆手说道。
    言毕竟是踉跄着身子,想要迈步离开。
    “你要去哪里?”
    震北王上官旭尧说道。
    “找个地方睡一觉。”
    高仁拼命勾起了嘴角,想要让自己看起来是笑着的。
    “失血过多,你会一睡不起的。”
    震北王上官旭尧说道。
    “那对你而言岂不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高仁说道。
    震北王上官旭尧皱了皱眉头,很显然他并没有理解高仁话中的意思。
    “你不想杀我,但若是我一睡不起,这条命也就不会算在你的头上。自是一举两道,成就了你,也成就了我。”
    高仁解释道。
    震北王上官旭尧着实想不明白,这种人命关天的事情究竟有什么好成就彼此的,但高仁这么说了,他还是点了点头。
    “不过……你的同伴呢?难道你要抛弃他吗?”
    震北王上官旭尧问道。
    他刚对高仁有了些许的敬重,可是看到他抬腿就走的坚定,顿时又觉得这人过于冷酷到近乎没有了人性。
    “你是说靖瑶?”
    高仁停下了脚步反问道。
    “就是那个劫夺了饷银的草原人。”
    震北王上官旭尧说道。
    “他不是我的同伴。”
    高仁说道。
    “最多和你我一样,也算是互相成就吧……不过现在已经没有机会了!”
    高仁停顿了片刻,抿了抿嘴,接着说道。
    喉咙里的血腥味仍然冲击着他的鼻腔,让他时时刻刻的都能闻到一股子腥咸。
    “饷银究竟在哪?”
    震北王上官旭尧闻到。
    一切的开端,就是那批边军饷银。
    眼见尘埃即将落定,他最关心的还是这件事。
    “我带你寻回饷银,你可会放我离开?”
    高仁问道。
    “方才你要走的时候,我并没有挽留。”
    震北王上官旭尧笑了笑,轻松地说道。
    “虽然我想变成一棵树,但并不代表就是现在,相反的,我希望这个时间越晚越好!”
    高仁说道。
    随即朝着老板娘客栈旁的那一片窝棚区走去。
    鲜血已经从他的胸膛蔓延到了腿脚。
    高仁走在前面,每一步都在地面上印出一个有些残缺的血脚印。
    由于身高的关系,他的步频不快,步幅很小。
    震北王上官旭尧跟在后面只得缩着脚走路,生怕一不留声就超过了他。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这般的小心翼翼,但心里隐隐觉得,走在他前面就是一件极为不好的事情。
    走了没多久,远远的就看到一个窝棚门口站着数道人影。
    他们都是靖瑶从草原带来的部下。
    这些人对高仁没有任何的尊敬,靖瑶不在的时候,更不会听从他的吩咐安排。
    待高仁走近之后,他们才看到后面还跟着一位陌生的面孔。
    似是先前在哪里见到过,可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但这并不妨碍他们摆出一副如临大敌的姿态,毕竟在这矿场中除了对自己的部公靖瑶能够全然放心之外,就连高仁都有可能化为死敌。
    高仁冲着领头的吹了声口哨。
    只见那人刚皱起眉头,右手扶住刀柄,对着震北王怒目而视,正要问话时却忽然向后倒去。
    闻声赶来的众人见状纷纷拔刀,但却没有一个人能够让自己的弯刀完整的出鞘。
    “砰砰砰!”
    转眼间,十几个身形壮硕,身经百战的草原人便横七竖八的躺到了一片。
    他们的身上并没有任何伤痕,脸上的面色也还算是安详。
    震北王上官旭尧用精神感应了一遍,发现他们却无一例外的都没有了脉搏……
    “饷银就在这间窝棚里……你看到的一切,都是用银子铸成的。”
    高仁抬手指了指说道。
    神情忽然变得极度疲惫。
    好似精气神一下被抽干了大半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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