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月满西山》第一百零二章 山水易重逢

    人生中最能引起感慨的并不是洞房花烛夜或金榜题名时。
    这两种情绪固然重要,但未免有些太过于激烈。
    激烈的事情,总是难以引发人的深思。
    但感慨却是沉静而深刻的。
    比如相见恨晚,比如久别重逢。
    遇见与别离交织着,出双入对,却是比结发夫妻枕边人还要亲密的多。
    可是再难舍的人儿,也难逃一常离别。
    不是生离,就是死别。
    若是早知今生再也不见,那临走前却是连一句道别都显得多余。
    人们互道晚安,无非是为了明早再见。
    人们互说再见,无非是为了来日相聚。
    无论这再见说多少次,只要开了口,就坚信总是会相聚的。
    这一点,赵茗茗从马车刚停开始,心中就有种极为强烈的愿景。
    “这里……好像不是矿场!”
    糖炒栗子看了看周围说道。
    明媚的阳光,刺的她眼睛有些生疼……
    方才张口一说话,却是又被刮进了一嘴沙土,这会儿正被呛的咳嗽不停。
    “方向倒是没有错。”
    赵茗茗掀开车厢的帘子说道。
    这一路,越走风沙越大。
    赵茗茗虽然坐在车厢中,但外面的风卷起沙土与碎石打在车棚上的声音噼里啪啦的,犹如雨点阵阵。
    但隔着帘子时不时吹拂进脚下的黄沙碎土,又清晰的告诉赵茗茗,这并不是下雨。
    下雨虽然会起风,但决计不会起土。
    “小姐,是不是还得再往下走走?”
    糖炒栗子问道。
    赵茗茗没有回答。
    她略微思忖了片刻决定先下车看看再说。
    虽然掀起帘子也能看见外面,但终究是不那么全面。
    管中窥豹和盲人摸象没有什么差别,都是一般的坐井观天罢了。
    赵茗茗若是想要真切的看看四周,那就一定得从车厢里出来。
    “小姐你小心!这地面上土太大了!连块儿平整的地方都没有……”
    糖炒栗子颇为嫌弃的说道。
    赵茗茗从车厢中冒出头来,左右瞧瞧,风沙霎时把她的发丝吹得极为凌乱。
    眯着眼,却也没有看到周围有什么新鲜稀罕的东西,只好轻盈的一跃,从车厢里纵身而出,站在一旁的空地上,回头朝后看去。
    “方才我们是从这里来的?”
    赵茗茗指了指马车的正后方问道。
    糖炒栗子点头称是。
    虽然赵茗茗、糖炒栗子还有小姑娘三人都不是胖子,但坐了三个人的马车好歹也是有些重量的,不至于在地面上连个痕迹都留不下来。
    如此大的风沙,赵茗茗还是第一次见到,说起来,这倒算是一件极为新鲜的事物。
    在马车经过的一瞬间,风沙霎时就把车轮的印记抚的平平整整,宛如根本没有存在过似的。
    若不是这马车就在赵茗茗身边,她却是真要仔细想想自己是怎么来的。
    没有佐证与参照的事情,即便真真实实的发生在眼前,也会让人产生不小的疑惑。
    赵茗茗用手扶着额头,同时也固定住自己的长发,不让它们太过于恣意洒脱。
    只有这样,她才能定下心来,好好看看这周围。
    右后方是一片棚子,赵茗茗以为它们已经废弃了许久,根本想不到竟是还在住人。
    离她最近的,自然就是老爸娘的杂货店。
    杂货店的门只开了半扇,现在还未到苦工们下工的时候,故而这店里很是安静。
    赵茗茗看在眼里,觉得也像废弃了似的。
    “咱们是不是个鬼镇?”
    赵茗茗笑着说道,有些无奈。
    大风又起,惹得她连忙背身转头躲避。
    但这句话还是赶在被风吹走之前,传到了糖炒栗子的耳朵里。
    “小姐……你不要乱说!哪里有什么鬼镇,这无非就是没人住了而已……”
    糖炒栗子颤巍巍的说道。
    说完还打了个机灵。
    也不知是害怕,还是被那风吹的。
    “人怕鬼,怎么你也怕?”
    赵茗茗问道。
    其实她知道,糖炒栗子对这些玄妙无状的东西很是忌讳。
    平日里强撑着不承认,无非是嘴硬罢了。
    “我当然不怕!我又不是人,我也不信鬼……”
    糖炒栗子说道。
    这句话刚出口的时候,倒是有几分气壮山河。
    但喉头越说,声音便越小。
    到最后那个“鬼”字,完全就听不见了痕迹。
    赵茗茗围着马车走了两步,不过却是低着头,并没有看向四周。
    糖炒栗子以为地上有什么稀奇的玩意儿,便也有样学样的,和自家小姐一般低着头,寻摸起来。
    她哪里知道,赵茗茗只是觉得这地面常年被风吹而累积了一层厚厚的浮土。
    双脚踩在上面即便是穿着鞋子,也是软绵绵的。
    这种感觉让她有些欲罢不能,欣喜之余不由得多走几步。
    虽然这样做难免让自己的鞋面和裙摆沾染上一层土黄,但她也毫不在乎。
    马车里坐的太久了在,整个身子都有些僵硬。
    好不容能动弹,自是要赶紧下地抻抻胳膊腿儿才好。
    不管是异兽还是人,都得脚踩地,头顶天才踏实。
    马车上除了颠簸以外,总觉得身子下面空落落的。
    坐的时间久了,难免就会萌生出一股很不踏实的感觉……
    要不是这里地上的浮土太大,赵茗茗甚至想用力跺几脚,来好好感触一番。
    “小姐你这是在找什么?”
    糖炒栗子问道。
    她跟在赵茗茗屁股后面围着马车绕了两圈半之后,却是除了黄土以外什么都没有看到。
    “我在找大蚂蚁!”
    赵茗茗说道。
    “大蚂蚁?有多大!”
    糖炒栗子一听顿时来了兴致!
    瞪圆了眼睛问道。
    “足足有这么大!跑的飞快,一溜烟就不见了……”
    赵茗茗用自己的手掌边比划便说道。
    却是把糖炒栗子骗的一愣一愣的,。
    频频点头之后,更加卖力的找了起来。
    甚至不惜蹲下身子,看看那大蚂蚁是不是在马车下面的死角处藏着。
    赵茗茗则重新掀起了帘子,把那仍旧一言不发,痴痴傻傻的小姑娘扶下车来,领着她慢悠悠的走了几步。
    说来也奇怪,糖炒栗子若是给她些水饭,这小姑娘即便睁着眼睛也和没看见一样,毫不理会。
    但只要赵茗茗接过手去,她便立马吃喝不耽误。
    方才若是糖炒栗子想要让这小姑娘从车厢里出来,她定然是纹丝不动。
    不论糖炒栗子使多大的劲,哪怕是把这车厢拆了,她也定然是一屁股坐在地下,也决计不会起来。
    可赵茗茗只是轻轻的扯了扯她的袖口,这小姑娘便听话顺从的跟着赵茗茗下了车,被赵茗茗牵着亦步亦趋的走着。
    一开始,糖炒栗子还颇为愤愤不平!
    觉得这小姑娘定然是估计的,就是想和自己过不去。
    但后来,却也是渐渐想通了。
    小姐就是小姐,当然要比自己能耐大。
    这小姑娘从初遇的时候也能看出来,是个奇人,异人,远比她糖炒栗子有能耐多了。
    有能耐的人自然有耍脾气的资本。
    只要她没有冒犯到自家小姐,小姐也没有对她心生厌烦,那自己受点白眼委屈也没有什么关系。
    但这小姑娘已经许久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就好似个行尸走肉一般,赵茗茗心中的担心却也与日俱增。
    先前坐在马车上晃晃悠悠的赶路还好。
    整个人浑浑噩噩的,却是连赵茗茗也在打瞌睡,不想说话,看上去和这小姑娘没什么差别。
    可是现在一下车,区别却是就体现的淋漓尽致。
    是个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小姑娘有些不大对劲……
    赵茗茗也不想撒谎,不然随便找个理由搪塞过去,也能省的旁人那好奇的目光不断打量。
    其实糖炒栗子知道,不是自家小姐不想,而是她根本编不出来这个谎话!
    说到底,她俩还是九山异兽,对人类对人间都知之甚少,想要给这小姑娘安放一个合适的理由,也不知该从何说起。
    好在她与糖炒栗子也是姑娘,不然这一路走来,麻烦事定然会更多。
    “把马车赶到后面的避风处去,然后咱们进这里面问问。”
    赵茗茗说道。
    “小姐,这里难道还有人不成?”
    糖炒栗子指着老爸娘的杂货店不可思议的问道。
    “你没看到这门是开着的?”
    赵茗茗反问道。
    “看到了,可是这里的风这么大……别说门了,就是房子也能吹跑!”
    糖炒栗子说道。
    “开着的门里面却没有任何沙土,这说明有人打扫。若是无人,难道是都被大蚂蚁吃了?”
    赵茗茗说道。
    糖炒栗子的目光顺着半开的门朝里一瞧,发现果然是干干净净,没有什么沙土的痕迹,这才高高兴兴的牵着马儿,拉着车朝后走去,赵茗茗则带着小姑娘先进了点中。
    午时刚过,日头正高。
    但老板娘的店里却很是昏暗且没有点灯。
    赵茗茗刚走进去一步竟然就有些恍惚。
    这店里店外浑然是两片天地似的,再大的太阳都照不进来,只有风拍在那门般的缝隙上,死命的往里钻,发出“呜呜”的声音。
    过了片刻,赵茗茗的双眼才习惯过来这店中的环境。
    她看到靠里的桌山坐着人,一男一女。
    男的背对着门口,坐的笔直笔直的,像一杆旗帜。
    双手略显拘束的放在自己的膝盖上,一只手紧紧的攥着拳头,时不时还很是拘谨的在裤子上摩挲几下。
    “有人吗?”
    虽然赵茗茗看到了这两人,但还是后退了半步,轻扣了三声门板问道。
    那原本背对着门口的男人闻声立马转过头来,却是李俊昌。
    他没有和金爷去矿场,而是选择留在这店中。
    李俊昌对着赵茗茗比出了一个禁声的手势,随即又招了招手,示意她赶紧进来。
    “阁下是店家?”
    赵茗茗领着小姑娘走了进去,对着李俊昌低声问道。
    李俊昌刚张了张嘴,准备回答,没想到本来已经趴在桌上睡熟的老板娘突然“噌”的一下起身,对着赵茗茗展颜一笑。
    “客官快请坐!”
    老板娘说道。
    随即走到旁边的一处桌子前,用力吹了一口气,把桌面上的浮土全部吹走,接着又用袖子把一张长条凳从头抹到尾。
    赵茗茗看着这如此粗狂的待客之道也轻轻笑了笑,但却没有坐下来。
    “愣着干什么,还不去倒茶?!”
    老板娘回头没好气的对李俊昌说道。
    李俊昌微微一怔后应了一声,便走去柜台处泡茶。
    只不过他心里很是不解……
    这一壶茶,在老板娘这里起码要卖个二三十两银子。
    怎么今儿个却是如此痛快的就让他去泡茶?
    难道是看着两位姑娘好欺负,想要直接敲一榔头不成?
    不过这却也不是老板娘的习惯……
    她虽然爱钱,也视财如命。
    但还不至于如此的不择手段。
    这店里的酒,茶,饭食,客房贵是贵,但起码也是明码标价,都是有言在先。
    有钱不在乎,当然就可以照单全付。
    若是没钱,老板娘却是也不会强求你必须如何。
    “二位客官从哪里来啊?”
    老板娘从别处拿过来一个灯盏,点亮后放在桌上问道。
    “从哪里来很重要吗?”
    赵茗茗反问道。
    脸上挂着笑意,语气随和。
    但这番回到还是让老板娘碰了个软钉子。
    “不重要不重要!我这开店做生意的,进门皆是客!哪里来的却是无所谓,只是……”
    老板娘欲言又止的说道。
    赵茗茗心知这是老板娘在耍手段,像是要给自己下套。
    但这般明面儿上的算计,无论如何也躲不开。
    一句将完未完的话,谁听了都会心里痒痒的,非得追着问到底,听个结果不可。
    “老板娘但说无妨。出门在外,自是没有那么多避讳。”
    赵茗茗说道。
    “只是我这里最近不太平……乱糟糟的,怕是扰了姑娘性质。想你远道而来的,要是再不痛快,那我可就罪过不下了,在下这小门小店的,可是担待不起……”
    老板娘说道。
    这还真不是诓骗,也不是把赵茗茗当成了待宰的肥羊。
    她这提醒,是出于真心地。
    做生意的,开门喜迎八方客。
    若是不想做了,干脆把门关死再上上门栓。
    可现在人家依旧走了进来,却是就没有理由再感人出去。
    赶走的是看着只是个把人,但连带着一起的,却是这店的气数与财运。
    老板娘虽然是个武修,可是在这些方面她却很是迷信。
    况且,有些话还不能说破!
    她又不知道这赵茗茗是何许人也。
    总不能直截了当的告诉他,这中都查缉司以及鸿洲与州统府的人都在这里,等着彻查饷银大案。
    因此只能这样旁敲侧击的提点几句。
    至于能不能领悟,能领悟多少,就看赵茗茗自己的悟性了。
    “乱糟糟不就是热闹?这里荒无人烟的,能有个乱糟糟的地方也实属不易!”
    赵茗茗说道。
    老板娘闭了嘴,心知这两位怕是不会走了。
    但她也没有太多的惆怅。
    走有走的法子,不走有不走的商量。
    生意人,哪里会嫌弃赚钱?
    李俊昌这时也泡好了茶端过来。
    一看他就不是做这行的料,只拿了茶壶,却是没有茶杯。
    总不能让人用手捧着滚烫的茶水喝吧?
    “老板娘,你这里的小二倒也是有趣!”
    赵茗茗看着李俊昌说道。
    却是让他低着头,尴尬不已。
    “这么一间小店,哪里有什么小二啊!他是我朋友,闲暇无事来叙叙旧。刚好就被我当个不要钱的劳力,使唤几句罢了。”
    老板娘掩嘴轻笑着说道。
    “位于如此荒僻之地,还能有朋友来叙旧。看来老板娘的人缘定然不错!”
    赵茗茗说道。
    她倒了杯茶,对这杯口吹了吹热气,随后很是小心的放到身边的小姑娘手里。
    小姑娘拿着茶杯,呆呆的捧着,也不知道喝。
    赵茗茗看着小姑娘眼巴巴的望着自己,赶忙也给自己倒了一杯,面对着她咂了一口。
    小姑娘这才把杯子送到嘴边,一点一点的喝了起来。
    “这是我妹子……前不久害了一场大病,确是到现在都有些浑浑噩噩,不清不楚的。”
    赵茗茗风轻云淡的说道。
    她也没有想今日自己这番谎话却是能说的如此自然!
    看来先前是因为没有碰上应景的时候。
    凡是只要碰对了时机,那便是自然而然的水到渠成,根本无需思考,也不用去太过繁琐的雕饰。
    “无妨无妨……就是不知需不需要特备准备些什么?若是需要熬药的话,咱这里可是没有药瓮。”
    老板娘说道。
    “该吃的早就吃了。郎中让多多修养,自己恢复。这不才带着出来走走看看,权当做散心了!”
    赵茗茗说道。
    没曾想这谎话说了一句,却是就越说越顺!
    现在不仅把这小姑娘为何举止反常解释了个清楚,赵茗茗还把自己怎么回来到这荒僻的矿场也一并讲了个明白。
    “原来如此……我就说二位姑娘怎么会乘马车来这里。不过这里可不是什么游山玩水的去处,怕是要让二位失望了。”
    老板娘说道。
    “听说这附近有矿场?”
    赵茗茗问道。
    老板娘心里却是咯噔一下。
    心想这两人竟是也奔着矿场来的,不知又是何方的势力。
    人还真不能聪明过头……
    一过头了,难免就会生出些杂七杂八的想法。
    赵茗茗还真就是什么都不知道,只想来矿场见识见识新鲜,但这一句普通的问题在眼下这个档口对老爸娘来说,却是要打气十二万分的精神来应付。
    “离这里不远……不知姑娘打听这矿场做什么?”
    老板娘试探的问道。
    “来这里就是想看看矿场的。不然怎么会愿意受这风沙?”
    赵茗茗说道。
    “哈哈……要是说起这风沙的话,我还着实没有见过何处的风沙能比这里还大的!姑娘您若是想图新鲜,这也算是一样极为稀罕新鲜了!”
    老板娘说道。
    “不知这里可有客栈?”
    赵茗茗没有接过老板娘的话头,自顾自的问道。
    “姑娘,这里开门儿做生意的只有我一家……平日里无非是给那些个矿上的苦工们卖些用品吃食,几碗散酒。若说客栈的话,二楼倒是有几件房子,但都简陋肮脏……”
    老板娘说的很是难为情。
    直到现在,她还是没有放弃劝说着赵茗茗离开。
    只不过她的手法显然要高明许多。
    老板娘并不出言赶客,但这话里话外却是想让赵茗茗的心一点点凉下去。
    她想这样的姑娘,一听到简陋肮脏两个字,定然就会皱起眉头,打道回府。
    自己只花了一壶茶的本钱,就规避了一场大麻烦,何乐而不为?
    但赵茗茗却表示自己浑不在意,出门在外,不需要太多的讲究。
    “小姐,后面的门上了锁,马车进不去!”
    糖炒栗子在门口喊道。
    老板娘这才知道,竟是还有个人。
    自己这里向来都是一帮臭烘烘的男人。
    那月笛来了之后,她却是已经和对方动手拼了一把。
    现在这又来了三个。
    看上去比月笛和自己更年轻,也更漂亮,不知又会引出些什么新的纠葛。
    老板娘微微叹了口气……
    这鸟不拉屎的矿场整年整年的连棵草都不长,怎么偏偏在这个春天遍地桃花?
    不过听到了糖炒栗子的话,老板娘还是极为客气的应付了几句,随后又对李俊昌使了个眼色。
    这位“咫尺天涯”的刀客只得再度当起了小二哥的角色,从柜台里拿过钥匙后,从糖炒栗子手中牵过马车,朝后院走去。
    “看来姑娘不光是要打尖,却是也要住店了!”
    老板娘说道。
    赵茗茗点了点头。
    “要吃些什么?咱这里没什么好东西,但又因为路遥马乏,比外面都要贵上不少。”
    老板娘搓着手说道。
    “清淡些就好,赶路颠簸有些烦闷。味重的吃不下去!”
    赵茗茗说道。
    老板娘应了一声,便走向后堂中去忙活。
    临走前,又给赵茗茗的茶壶中添了些滚水。
    “小姐,这点可真是够破的……”
    糖炒栗子四下里看了一圈儿后说道。
    “你觉得两位刀道高手,为何会在这里开一家如此破败的店?”
    赵茗茗反问道。
    糖炒栗子皱着眉头看着小姐,她不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赵茗茗也没心去解释,只是把自己的裙摆略微整理了一下,让随身的长剑剑柄显露出来,若是真有什么万一,拔剑时更能得心应手。
    她早就看出来,这老板娘根本不是个寻常的店家。
    荒凉的戈壁滩上,一位打扮的花枝招展的老板娘。
    无论如何也是极为不般配的。
    更不用说她添水时,手腕上的那一只翡翠镯子。
    至于李俊昌就跟不用说了,那把“咫尺天涯”就明晃晃的挂在腰间。
    看着和小姑娘一样,有些呆呆傻傻的。
    但赵茗茗知道,这样的人一旦动起手来,决计不会有丝毫的怜悯。
    “笃笃笃……”
    头顶的楼板传来一阵踱步之声。
    这让赵茗茗顿时有些精绝。
    不过她瞬时就想到,这里定然不像老板娘说的那么不堪。
    此刻她心中虽然波澜不定,但还是不动声色的饮着茶。
    糖炒栗子也拿过一只茶杯喝起来。
    赶路这么久,她嗓子都要冒烟了。
    可刚喝了半杯,却又“噗嗤”一声笑了起来,把杯子中的茶水都吹了一脸。
    “想起了什么事这么开心”
    赵茗茗问道。
    “小姐,那群人可还在后面跟着呢……这里却是连个挡风的地方都没有!我一想到他们被风吹的连眼睛都睁不开,一张嘴就被倒灌个满口沙子的场景就想笑!”
    糖炒栗子说道。
    赵茗茗听后也不禁莞尔。
    走到了这里,的确是对靖瑶等人很不友好,的确是太辛苦了……
    不过糖炒栗子说的一点不错!
    靖瑶等人现在正是孤零零的站在戈壁滩上,背对着风沙,没着没落的。
    可无论他朝着哪个方向闪避,风沙却总是会骤然改变方向,迎面吹来。
    高仁却是已经脱去了外衣,用它把头死死的裹住,连眼睛和鼻孔都没有漏出来。
    本就身材矮小的他,瑟缩在靖瑶宽大的身板儿后面,用头盯着靖瑶的腰间来躲避。
    这样一来靖瑶虽然很不舒服,但高仁却是像快狗皮膏药一般,怎么样也不肯独自面对这风沙。
    靖瑶无可奈何,干脆直接放弃,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之类的风真是能吃人……”
    靖瑶说道。
    “你们草原上不是风也很大?”
    高仁说道。
    “草原上有这般风沙的地方,连牛羊都不去!更何况人了……”
    靖瑶说道。
    沉默了许久,高仁却是都不再言语。
    靖瑶抬起胳膊杵了杵他的身子,问道:
    “已经到了矿场,后面的事该你拿主意了!”
    “我看她们一时半会儿不会离开!咱们怎么也得先寻摸个落脚的地方再说。总不能就这样立在风中吧?”
    高仁说道。
    这倒是和靖瑶想的不谋而合。
    他看了看旁边的那一片棚子,起身走去。
    不管后面是何计划,几时动手,却是都得先找个避风处才行。
    ————————
    老板娘的店中,二楼上。
    晋鹏刚刚嗑完手中的一把瓜子时,月笛也写完了给卫启林的信。
    自始始终,她还是没有告诉晋鹏自己究竟写了些什么。
    “怎么样,马车上下来的姑娘好看吗?”
    月笛把信封揣在怀里后问道。
    “你怎么知道是姑娘?”
    晋鹏差异的问道。
    “若不是姑娘,你怕是多一眼都不想看。”
    月笛说道。
    “人间绝色!”
    晋鹏嘿嘿一笑说道。
    “那多好,我终于能有些清闲了。”
    月笛说道。
    “但她们后面还跟着十几个男人……你不觉得这有些诡异吗?”
    晋鹏话锋一转说道。
    “诡异不是能觉得出来的。你要是不放心,就下去当面问问。自诩风流的你,还怕套不出来女孩子的话?”
    月笛秀美一挑问道。
    晋鹏颇有些玩味的看了看月笛,却是没有接过这个话头,推开门,走出了房间去。
    不一会儿,就传来了下楼的声音。
    就在晋鹏走到大厅中时,靖瑶竟然和高仁一道出现在了门口。
    二人隔着大厅碰了个对脸,互相微微颔首,算是打了个招呼。
    晋鹏穿着便装,靖瑶等人自是看不出他的身份。
    而靖瑶那把极为引人注目的阔面弯刀也被他藏在了衣衫里,丝毫不漏行迹。
    晋鹏怎么也不会想到,搅动的整个震北王域不得安宁,又让他苦等人却是就这样直挺挺的站在了他的面前。
    “这一路你们真是辛苦!”
    赵茗茗忽然开口说道。
    靖瑶知道,这是在嘲讽自己。
    “不辛苦。大家都一样。”
    靖瑶说道。
    “马车至少有个车厢,总比走路好。”
    赵茗茗说道。
    靖瑶寻了副座头坐了下来。
    老板娘在后堂忙活,李俊昌也不在店中,他却是是只能干坐着,也没个人上前来支应。
    晋鹏本是想径直坐到赵茗茗对面,和她搭话闲聊,可当听到赵茗茗开口和靖瑶说话之后,便放弃了这想法。
    除了大厅中这三拨人各有各的心思之外,楼上却是还有两位也坐不住了!
    “这鸿洲矿场可真是没有白来!”
    震北王上官旭尧说道。
    “王爷什么意思?”
    孙德宇问道。
    “楼下坐着的人里,你可都能看出来是谁?”
    震北王上官旭尧伸手指了指地面反问道。
    除了晋鹏之外,孙德宇对赵茗茗和靖瑶一无所知,只能摇了摇头。
    震北王上官旭尧自是已经知晓了楼下每一个人的身份,他不但看出了赵茗茗不是人类,也识破了靖瑶草原人的身份。
    不过他却还是少算了两个人。
    李俊昌,与老板娘。
    他把糖炒栗子的马车牵到后院中后,没有再回到大厅,而是去了老伴娘身边。
    “前面好像又来人了!”
    老板娘说道。
    手里正在切土豆。
    这里除了肉以外,着实没有什么新鲜蔬菜。
    除了土豆,只有些白菜。
    “所以我对你说的事,你又在听吗?”
    李俊昌说道。
    在赵茗茗进来之前,他正在与老板娘说话。
    但老板娘却是听着听着就睡了过去。
    这让她很是无奈。
    再醒来时,却又因为来了客人而忙活个不停!
    有些话赶早不赶晚,既然已经却起了头,那今日就一定得说完。
    若是可以,李俊昌着实想和老板娘一杯一杯的喝着酒,同时再有一句每一句的聊着。
    直到两人好像都忽略了自己的目的,也忘记了时间空间的客观条件。
    就是这么聊着,好像总有话题,永远也聊不完一样。
    “既然你说之前没想过结果,而你说的感情也都是多年以前,那你现在还喜欢吗?”
    老板娘问道。
    李俊昌没想到老板娘却是骤然之间如此直白……
    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
    那里放着一张画像,画中人正是老板娘。
    “喜欢!”
    李俊昌终究还是说了出来。
    不过女人永远都希望有人且被人喜欢,老板娘也不例外。
    只要有合适的条件,就会不由自主的问出来。
    即便自己的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也会问出来。
    她们所执着的已经不是这个答案,也不是要印证自己心中的想法,只是想要一种被对方亲口说出来的感觉。
    这种感觉很享受,毕竟多一个仰慕者和追求者,总比多一个要见血的仇敌要好得多。
    他们俩认识的很早,那时都是青春年少。说是青梅竹马有些牵强,但彼此很是熟悉,了解却是事实。
    其实往往越早了解,越早熟悉的人,最难走到最后。
    就像你从安东王域走到了震北王域,中间会路过无数个镇子,无数条长街,难保你不会觉得疲倦,而选择捷径或止步不前。
    就像老板娘说的,每个人都有自己向往的一片天,但是这片天并不一定也是对方所向往的。
    李俊昌和老板娘在某种意义上来说都是活在过去的人,他们并不是真正的属于现在。
    他们的肉体或许还真真正正的出现在当下,但是他们的思绪,记忆,却几乎一直停留在曾经的某一天。
    也许是李家覆灭的那一天,也许是老爸娘在得知李家上下全无活人的那一天。
    这些,除了他们自己,没人知道。
    “那你想过你这次来的结果吗?”
    老板娘问道。
    “想过很多种结果,但是没有一种是我想要的。”
    李俊昌说道。
    “你都想过什么?”
    老板娘问道。
    “太多了,不记得了。”
    李俊昌说道。
    “看来你是故意忘掉的。你能记住仇恨,记住我以前的样子,记住我哥哥和你小时候发生的事情,甚至连个恶作剧都不忘,但却忘记了关于这喜欢你都想了些什么,那你定然是故意的!”老板娘说道。
    “应该是这样……毕竟记住也没有什么作用”
    李俊昌说道。
    “其实你也知道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如何想的对吗”
    李俊昌接着问道。
    “我就是觉得是我做的都是对的。既然是对的,那为何还要对正确的事情多想?”
    老板娘说道。
    “你说这话的时候,声音明显高了很多。”
    李俊昌说道。
    “所以呢?”
    老板娘不解。
    “所以你在说谎。”
    李俊昌说道。
    这个毛病从他认识老板娘开始就是如此。
    若是老板当真觉得自己文心无愧,反倒会心平气和的不断重复。
    看上去还颇有以理服人的感觉。
    但当她心里没有底气,又不愿意平白无故的扯谎来掩盖之时,便会这样提高嗓音来让话题快快终结!
    “我之时先要一份坦诚的交代。”
    老板娘说道。
    “我觉得我能给你。”
    李俊昌说道。
    “要多久?你无缘无故的消失了这么多年,而后又突然出现在我面前说自己相思成疾,茶饭不思,你觉得这算是坦诚吗?”
    老板娘问道。
    “听起来也许有些不合逻辑,但若是我说的滴水不漏,那岂不是更加不坦诚?”
    李俊昌说道。
    “或许明天,也许明年,有了想法总是沉静一段时间才好!但现在我却是需要一个台阶,一个解释,一个交代,而且是现在就要!”
    老板娘说道。
    这种说法看上去有些无赖。
    但如果你跟一个正在气头上的女人讲道理,那肯定是行不通的。
    无赖本就是女人的特权和杀手锏,无论是谁,什么年龄,都一样,从小时候第一次撒娇开始就在不断的磨练这般本领。
    “现在我给不了。”
    李俊昌出其不意的说道。
    “给不了李家,还是你自己?”
    老板娘问道。
    “我希望你和我,也希望你和李家。毕竟我叫李俊昌。”
    李俊昌说道。
    “李家与我没有关系,我只是认识你罢了,要是由我选,那就是你。干干净净,独立的你。”老板娘说道。
    李俊昌没想到老板娘能够如此干脆的抉择。
    “我错过了一次,不说后悔,但是我很不高兴。所以我并不想错过第二次。”
    老板娘说道。
    “我听说,在我小时的这些年,有一个人每年都会回到青州府城打听一次我的消息。”
    李俊昌说道。
    “这个人一定是位大美女!”
    老板娘说道。
    “自然是。毕竟旁人都不会这么有闲,只有美女才能拥有比常人多很多的闲暇。”
    李俊昌说道。
    “你想过这次来见我,会是结果吗?”
    老板娘忽然问道。
    “这真是意料之外最好的结果,我当然没有想过。因为我都不敢确定你是否会会记得我!”
    李俊昌说道。
    老板娘没有说话。
    但正在切土豆的手,却忽然停了片刻。
    “帮我把这颗的白菜全都切成条。”
    老板娘对着李俊昌吩咐道。
    李俊昌虽然听到了吩咐,但身子却一动不动。
    在他心里,切菜着实不是一个男人该做的活计。
    你让他倒茶,喂马,都可以。
    哪怕是真给老板娘做个跑堂小二,他也心甘情愿,可是这切菜做饭,还是让他有些放不下面子……
    “你搭把手,我能做的更快!这样就可以腾出时间边喝边聊!”
    老板娘说道。
    李俊昌一听,顿时开心了起来。
    先前那些个烂七八糟的顾虑瞬时就抛到了九霄云外,麻利的取过墙上挂着的一把菜刀,对这一颗大白菜就砍了下去。
    只不过在他侧身的时候,老爸娘伸出两根指头,划入了他胸前的衣襟之中,把那副画取了出来。
    “我现在已经不是这个样子了!得空给我重新画一张!”
    老板娘说道。
    却是把这一副让李俊昌珍藏了十来年的画,丢尽了炉膛里。
    呼的一下,便化作了一撮灰。
    李俊昌看着这幅画消弭于无形,似是把他那十几年难熬的时光都带走了一半有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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