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飨桑》第三十一章 救

    火海中,隐约可以看见一条已经被烧焦了的黑色的尾巴,上下扑腾,奋力做着最后的挣扎,可它终究还是难敌大火疯狂的舔舐:棉花下面铺了稻草,草里浇了热油,这是乙婆婆精心设计的陷阱,为了它,只为了它。
    终于,那根尾巴颓然垂下,掉落在尚未熄灭、但仍冒着滚滚黑烟的火焰中。
    “死了?”
    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是谁颤声问出这两个字来,人群静默着,他们在等,等那个唯一有资格回答的人的答案。
    可是乙婆婆没有回答,她站在火坑旁,混沌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里面。现在,火焰已经基本上熄灭了,黑烟却没有散,里面夹杂着数不清的火星,就像她在崖州时,仰头便能看到的那片缀满了星辰的银河。
    应该被烧死了吧?即便它是来自深海的凶兽,即便披了一身的钢盔铁甲,也遭不住如此气势磅礴的大火。她确信这一点,但心头却仍不免惴惴,是为什么呢?这种不安的感觉,从前几天,便一直缠着她,哪怕她已经思虑周全,哪怕这个计划丝毫没有破绽,她却仍然心神不定,不能安枕。
    睡不着的时候,她常常想起崖州看管她的吏员说的一句话,他说:“乙婆婆,你为什么总想着回去呢?这里多好,民风淳朴,连人的眼睛都是纯净的。”
    为什么要回去?因为这里是故乡,即便她曾在这里被伤得体无完肤,却还是不能不回来。
    她觉得自己的选择没有错,因为故乡接纳了她,即便额头上的刺字是那样的醒目,乡亲们却依然收留了她。所以她时常在心里暗自嘲笑那位吏员的后半句话。他怎么说来着,对了,他说:“崖州不像咱们那个地方,咱们那儿,每个人都揣着自己的小九九,你不剖开他的心,都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没有感受过善意的人,当然对善良一无所知。乙婆婆丝毫不怀疑,在这件事上,她的选择是正确的。可是,那不安的感觉为何总在深夜席卷而来?如潮水从头覆下,闷得她透不过气来,哪怕当年她乘船逃走,在船舱中躲了整整两个月,靠吃老鼠残羹为生,都没有现在这种让人难忍的不安。
    ......
    ......
    黑烟袅袅,像散不完似的。
    乙婆婆看着身下的深坑,嘴唇翕动了几下,终是没将“死了”这两个字吐出口。
    “阿邑,”过了许久,她轻声嘱咐身旁的阿邑,“我不放心,还是把弓弩拿来再射一轮吧。”
    阿邑刚吩咐下去,一直站在外围的小弭忽然从人群中挤了进来,他拉住乙婆婆的胳膊,抬高声音问道,“乙婆婆,年......还没死吗?”
    童言无忌,却惊得人心惶惶,乙婆婆刚要出声安慰,却感觉脚下的地面震了一震,尚未来得及反应,小弭的身体已经朝下一沉,从她身旁消失了。
    它没死,它果然没有死,年用尽力气窜上来,咬住了小弭的脚,将他拖了下去。
    惊悸中,大家全部扑向坑边,他们看见,小弭尚未完全掉下去,他正死死攀住离坑沿不远的一块大石,脚面上,却挂着那颗恐怖的被烧得皮开肉绽的大脑袋。
    年没有什么力气了,但是却死死得咬住小弭不放,眼睛中闪动着复仇的凶光。
    “爹,救我,我疼......”小弭哭叫着,他的手指虽死死抠着大石,但是显然,已经坚持不了太久了。阿邑趴在坑边抓了几把,可是距离太长,他够不着儿子,只能绝望地看着小弭又朝下滑出几寸,眼看就要命丧蛇口。
    “小弭,抓住拄杖。”他耳边响起那个令人心安的声音,乙婆婆颤巍巍趴下,将手中的拄杖探了下去,它从黑烟中穿过,正好落在小弭死抠住大石的手边,像是从天而降的神迹。
    “孩子,”乙婆婆镇静的声音传到小弭耳中,他看不到清楚她脸,却能感觉到一股热流顺着拄杖流到他的心间,一时间,脚不那么疼了,那头凶兽沉重的呼吸声似乎也离他原来越远了,“别怕,婆婆数到三,你就抓紧拄杖,好不好?”
    小弭用力地点头,这一刻,他没有想过自己没抓住掉下去会怎样,他不用想,有乙婆婆在,一切好事都会发生,这是他的经验,他对此深信不疑。
    “一......二......三。”
    听到“三”的那一刻,小弭两手一先一后抓住了拄杖,他先感觉脚下一沉,随后,身子便被一股力量朝上拽去。穿过黑烟,他看到了乙婆婆的脸,上面带着抹欣慰的笑。
    “乙婆婆,”小弭的身体贴到了地面,他也冲拄杖那头的她笑着,“乙......”
    背后袭来一股带着腥味的热气,随即,一条黑影蹭着小弭的身子过去了。年被逼上绝路,殊死一搏,竟然攀在坑壁上爬了上来。它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乙婆婆,于是,便不管不顾扑了过去,张开嘴咬住她的裙裾。可是它的另一半身体还挂在坑壁上,再加上力气几乎已经全部用光,便不能再动,只能将她一点点地朝嘴里吸过来。
    乙婆婆奋力挣扎,用拄杖用力捅年的眼窝,可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即便被捅瞎了眼睛,年还是死死咬住她,一点一点,它用蛇信缠住她的脚,将她朝那张血盆大口中拖拽过来。
    “救我......”
    她慌了,手朝周围被年吓得散开了的人群挥了几挥,“救我,快......”
    “爹,快救婆婆,快一点......”小弭被吓得哭了起来,他不管不顾地朝乙婆婆冲了过去,伸出小手握住那只刚救过自己的大手。
    可是下一刻,小弭觉得身子一轻,衣领一紧,他被爹抓住,提了起来,手指也从乙婆婆的手中脱离了。
    “备弓。”
    这两个字的声音引起了一片窸窸窣窣的议论声,人群遂不再前进一步,不仅不进,反而朝后方撤去。只有二十几只弓弩从密密的人墙中伸了出来,闪着黑光的尖头齐齐对在年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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