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幕之下》第二百七十章 人之子

    只有圣母才能诞下圣子。
    但是接受了“祝福”的人，并不只是爱丽丝。
    还有一个，那就是苏祈。
    “原来如此，爱丽丝想要让我身上的‘祝福’消失之后才施展术法……其实是为了避免我被作为‘母体’么……”
    苏祈捂着肚子蹲了下来。
    炽热的感觉在体内升腾。
    他是男人，但……好像也没有规定男人就不能怀孕来着。
    恶魔在双重方面想要改造苏祈。
    一方面是素体自身，另外一方面则是通过假体。假体是“活体皮肤”，也是这一支前文明留存下来的东西，同根同源。
    “通过在假体内部制造空间和器官，然后和我的身体融合起来，从而让我作为‘母体’么……”
    “你很聪明，但已经太迟了。成为我的傀儡吧。”
    恶魔主动的融入了苏祈的身体，进入了他的体内。
    受胎之后，恶魔便会降生，便会完成。
    不，在进入了胎内之后，就已经宣告了恶魔的胜利。
    因为在进来的时候，恶魔失去了过去，成为了崭新的生命。祂也同样无法再次沟通。于是，祂重新化为了怪物。
    然而苏祈的冷静，却让恶魔有些意外。
    明明已经彻底的失败了，但为何他还没有绝望？
    “你以为你的力量很神奇么？但是，在已经完成的我的面前，只不过是渣滓而已——”
    恶魔进入了苏祈的体内。
    他已经无所畏惧。
    可是，当恶魔回过头来的时候，却似乎发现了一些不太对劲的地方。
    那是一种深邃的感受。
    起初祂以为这是黑暗。
    但是随后恶魔意识到，这不是黑暗，这是虚空。
    这是什么都不存在。
    但是，在这虚空之中，却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蠕动着。
    那是从虚空之中显现的存在。
    那是知性的生命无法描绘的恐怖。
    那是介于存在与不存在之间的某种东西。
    不可名状。
    无法理解。
    哪怕是来自远古的恶魔。
    即便是即将诞生的神子。
    这依然无法理解。
    这依然无法描绘。
    “这是——这是——什么——”
    这是不应当存在于虚空之中的某物。
    看见这个东西，就仿佛是在直视着这个世界本身，所有的空间、所有的时间，所有的一切。
    古老的恶魔放弃了思考。
    因为这是就连祂也无法理解的资讯。
    这是被知性生命看到，就会发疯的可怕事实。
    不，不是无法理解。
    而正是因为理解之后，才发觉自己无法理解。
    一般的生命见到这样的存在，大概只会觉得可怕吧。
    但正因为要超越诸神，正因为要诞生于此，所以古老的恶魔、新生的神子，这才知道，眼前的一切，都是无量无尽的资讯，而且，是无法理解的真理、绝对的真实。
    躯壳放弃了思考。
    精神停止了思索。
    起初是恐惧，然后是绝望，但是到了最后，却连绝望也消失了。
    因为，这是绝对的压力，绝对的毁灭。
    仅仅只是一瞬间，但是祂却在这个瞬间之中经历了千年、万年、亿年。时间的尺度被究极的拉伸了。
    终于，数亿年过去了。
    无法行动，无法思考，有的只是无尽的虚空。
    虚空的虚空，虚空的虚空。
    意识被磨灭了。
    然后新的意识再度诞生。
    接着，再度被磨灭。
    精神无数次的崩溃，无数次的重塑。祂在迅速的超越过往，祂的生命形式在朝着更加究极的方向前进着。
    祂将成为至高。
    祂不再是恶魔，不再是神子，祂将拥有更加至高而终极的生命形式。
    祂仿佛明白了什么。
    “……我……好像……渐渐……理解了……”
    是的。
    理解了。
    理解了这亿年的等待，都是那个存在故意的。祂渐渐理解了，于是，祂……变得更加美味了。
    在进入这个身体的那一刻，祂就已经已经进入了某个存在的烹饪锅，而祂的升华，只不过是为了被变得更加美味而已。
    无形无质的力量来到了祂的面前，然后——一口吞下。
    一切，皆归于无。
    “咳咳……咳咳……”
    苏祈的身体终于回归了正常。
    压制着身体的力量也消失了。
    苏祈可以断定，那个恶魔已经彻底的消失了。
    “就是假体被改造了……这也算是神造兵装了吧。”苏祈还有心思吐槽一下。
    怪物被打扰而清醒了过来，当刚刚清醒过来的怪物，似乎就吃到了一顿大餐，怪物似乎又渐渐回归了沉寂。
    一切似乎结束了。
    但还没有。
    因为还有一个问题没有解决。
    “恶魔死去了，那么被恶魔奴役的爱丽丝，也会被连锁的带入死亡。”
    虽然很不情愿，但现在只能借助另外一个恶魔的力量了。
    苏祈挣扎着又跑到了花苞的所在，恶魔是被怪物吞噬的，暂时中断的连接对于现世暂时还没有造成影响。
    但如果不快一点的话，这一切依然会坍塌。
    “乐园，于此降临吧。”
    ——花开满地。
    黑夜变成了白天。
    荆棘凋零，化为了春天的清风。
    怪物腐朽，化为了滋润的泥土。
    天空中的徒花，也渐渐褪去了原本的色彩，破碎，凋零，如同它存在的事实一般，成为了谎言。
    真正的乐园，于此降临，化为仙境。
    镜中恶魔的术法被人偶恶魔反转。
    而这一切，仅仅只是为了夺走某个人的“命运”。
    ……
    “乐园？！等等，真的乐园降临了？！”正在和爱丽丝对峙的尤利娅，忽然发现周围的空间瞬间就变化了。
    “恶魔的力量消散了。”爱丽丝抬起手看了一眼。
    虚假的四肢似乎渐渐丧失了力量。
    “——怎么会这么快？！”爱丽丝有些惊讶，因为这和自己想好的不一样。
    但是，真正的乐园已经降临。
    在名为虚假作为的肥料上，真实已然显现。
    “啧……这一下……逃不了了……”
    无视着在前方大呼小叫的尤利娅，爱丽丝闭上了眼睛，渐渐入梦。
    ……
    苏祈醒来，他发现自己似乎是来到了某个居所之中，周围透露着古老的色彩，就仿佛是童话之中的奇幻世界一般。
    在看到了眼前这一切之后，苏祈就知道这是什么了，毕竟，他已经无数次的体会过了这样的感受。
    “乐园”将爱丽丝的“命运”，也一并抽取了。
    而此时此刻，苏祈就在以爱丽丝的视角，看到历史的重演。
    这是名为“爱丽丝”的人生。
    只不过和以往相比，这一次苏祈的感觉更加模糊。
    “因为爱丽丝本来就还活着，而且还很强大，所以我的意识暂时还做不到完美的观测么……”
    苏祈强行的打起了精神。
    就算是做不到也要做，这是为了将爱丽丝献给恶魔的命运，重新归还给爱丽丝的必要步骤。
    爱丽丝·麦塔利亚斯诞生了。
    她不是什么有才能的人，她的父亲是镜国的统治者，她则是私生女。镜之国不是什么富裕的国家，但也不算贫穷。
    但镜国的先祖，却有着强大的力量。她的父亲无时无刻不想着恢复祖先的荣光。
    于是，他便准备向魔镜发出交易。镜中恶魔许诺，只要以亲子的骨血献祭，将对方的命运交给自己，祂便答应对方的请求。
    最为平庸，没有任何特殊才能的私生女，被作为了祭品。她被强行带走，献祭给了镜中之物。
    她被砍断了四肢、戳瞎了双眼、割开了喉咙，被放在了祭坛上。
    但这镜中的存在，却绝非善类。
    祂夺取了爱丽丝的四肢和命运，将她作为了自己的傀儡。恶魔治愈了她的伤口，将她作为了自己的代理。
    祂要诞生，要降下力量。
    祂不只是镜中恶魔，更是远古之魔。
    于是，镜国渐渐变强了。
    那是有着恶魔的力量却又没有恶魔气息的特别的力量。于是，镜国开始渐渐崛起了。
    爱丽丝也成为了名副其实的公主，她的“母亲”或者说继母是王后，而生母则没有了音讯。
    爱丽丝什么也做不到，她是恶魔的传声筒，而除此之外，她甚至连魔法师都不是。
    她没有那个才能。
    在变成了这个模样之后，爱丽丝才渐渐成为了魔法师。
    她想到了母亲给自己诉说过的童话。大抵也是因为如此，她成为了童话使。
    镜之座化为了她的双眸。
    无法用魔法达到的事情，那便依靠知识和长久的准备来解决吧。
    在神秘学的帮助下，爱丽丝渐渐恢复了行动能力。
    ——然后，她在王宫的囚笼，看到了已经化为了白骨的母亲。
    镜国越来越强，但这个国家也开始越来越变得不正常了。
    人们的行动越来越变得乖张，君王的脾气越来越变得暴躁。
    歇斯底里开始充满着这个国家。
    因为，这些人和物，也在成为童话本身。
    这是第一步。
    恶魔在交易中无法对这些人出手，于是恶魔将爱丽丝化为了自己的爪牙，故国恨意塑造的祭品，一定可以很完美的将他们埋葬吧。
    爱丽丝在拥有了镜瞳之后，她便成为了“爱丽丝”。
    “爱丽丝”的所在，便是仙境。
    但没有乐园，就没有仙境。
    于是，爱丽丝取得了原典。
    ——地底。
    她创造了有着母亲容貌的海特，作为童话使的使魔。
    她的父亲成为了丑陋的怪物，臣民们则尽数成为了童话中的玩偶。
    但这只是开始，并非结束。
    恶魔想要诞生。
    恶魔想要成为更为强大的生命。
    还有这个怂恿者的恶魔……还没有复仇。
    但是，无法做到。
    因为就连反抗的心思也不能出现，就连不满的情绪也不能拥有。
    没有比恶魔更加懂得玩弄人心的存在了。
    但恶魔对于爱丽丝并不在意。
    因为这只是一个凡人，她的力量源自于自己，而对于古老的生命而言，神秘学的内容，对祂也几乎不会有效，因为祂比神秘更加神秘。
    ——那就创造出新的神秘来。
    爱丽丝是这样认为的。
    于是。
    她来到了弦都。
    追寻着乐园。
    当然。计划失败了。
    但是没关系，因为无法找到“乐园”，这也是在计划之内。
    那么，就人造吧。
    人造出来就好了。
    不过在弦都有一个麻烦的存在，这个麻烦的存在便是那个圣女。
    不知道深浅，但是却绝对强大和神秘的奇怪圣女。
    爱丽丝做过很多调查，进行过很多试探，但是都没有办法弄清楚这个女人的底细。但是没有关系，在这些研究之中，爱丽丝渐渐理解了尤利娅布下的结界。
    这不是自己的力量能够解开的。
    于是爱丽丝进行了更加大胆的操作。
    她将自己自身的命运替换成了“爱丽丝”。既然自己的命运本来就已经被夺走，那么就借用一下同化的力量吧。
    就这样，她拥有了更加的睿智，更加的强大。
    就这样，爱丽丝开始了对弦都的“破解”工作。
    既然无法用力量对抗，那就用时间和仪式来解决。
    ——当然，这只是表面。
    只有爱丽丝自己知道，她这么做，真正要对付的那个究竟是什么。
    再然后，出乎意料的事情发生了，那个人出现了。
    一个不在命运轨道上的存在，一个特别的存在，一个甚至能够破坏仪式的存在。
    “……”
    过去和现在在这一刻渐渐融合了起来。
    苏祈睁开了眼睛。
    爱丽丝的记忆虽然并不是很清楚，但是大部分的内容，苏祈都已经理解了。
    再一看，乐园已经消散。
    周围已经变回了一片黑暗的景色。
    一切的一切，在这个时候似乎都已经回归到了正常。
    就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除了满地的昏迷的人。
    苏祈来到了尤利娅和爱丽丝战斗的地方。
    这里已经成为了一片废墟的土地。
    爱丽丝躺在地上，尤利娅正在旁边。
    尤利娅四脚朝天似乎正在休息，见到苏祈来了，也只是摆了摆手。而爱丽丝躺在旁边，似乎也像是睡着了一样。
    听到了声响，爱丽丝渐渐清醒了过来，抬起头看到了苏祈。
    “原来……你就是人之子啊。”
    连同预言的最后，苏祈已经知道了一切。
    她所做的一切，就是为了将那个至高的存在扯下。
    而事实证明，她做到了。
    “看来你已经解决了。”爱丽丝疲惫的闭上了眼睛，“我有一种被你看光了的感觉。”
    “差不多。但只是大概，具体细节不知道。跳得太快了。”
    以前的苏祈经历的都是一个完整的人生，而爱丽丝的过去，跳过的地方太多了，苏祈只能知道对方大约经历了什么，连通爱丽丝的知识什么的，他就完全无法理解。
    “然后呢，你要做什么？”
    “不是我，而是你要做什么。”
    “……我？我要做什么？”
    “你给去坐牢。”尤利娅的声音冷不丁响起，“不要以为看到了对方的人生就了解了对方，你要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一种东西叫做剪辑。这女人刚刚感觉不对就立刻入睡，怕不是去遮掩什么去了。”
    尤利娅这时候才慢慢爬起来：“这个女人是坏女人，我认证过的那种，别放过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