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虎将这其中的缘故说出,众人一时犹豫。
马忠、阎圃和周虎都知道:自从此番汉中江陵两地战胜,玄德公遂常驻汉中,意欲乘势而起,以更尊崇的地位整合荆益二州,只不过尚缺一个名正言顺的契机罢了。
在此期间,雷远的岳父曾经给雷远发来书信关怀女儿、女婿,但在书信最后却又提了一句,说玄德公绝赞续之的才能,想来此番定能扬名显亲,而使宗族欣欣;至于其余,莫过乎让。
后来雷远大规模地分拆宗族土地、再度缩减庐江雷氏宗族直属田庄、坞堡的数量,便是秉承了这份书信,或者说玄德公本人的意思。
玄德公今后长驻汉中,所以必会明确体制,将荆州正式托付给部下重臣。以关羽为首是毫无疑问的,而雷远很可能将会越过潘濬,成为地位仅次于关羽、并且权力兼及军政两面的大员。被政权赋予的力量持续增加,那么相应的,源于宗族的力量就当稍知自抑。
所以护荆蛮校尉虽有越境的权力,雷远却不想轻易地用。他情愿先稳住宜都,再与各地郡守联络,慢慢压制荆蛮。
可既然罪魁祸首就在零陵蹦跶,难道己方真就干看着?
雷远稍稍犹豫,便有决定。
玄德公非昏庸小器之主,我雷远更不是瞻前顾后、畏首畏尾的庸人。吴人那只手往荆蛮伸过来,我便剁他们那只手,这又有什么值得疑虑的呢?
正待发令,堂外有扈从禀道:“护荆蛮校尉从事黄晅求见。”
“黄晅?”雷远有些惊讶。
黄晅担任护荆蛮校尉从事,不是常驻岑坪?怎么忽然来此?难道……他略微提高嗓音:“快让他进来!”
厅堂正门敞开,一阵冷风贯入。黄晅大步入来,伏身施礼。
堂上诸人见他风尘仆仆,两眼通红,袍角还隐带血迹,无不失色。
好在黄晅起身昂然道:“启禀将军,今日凌晨蛮夷作乱,聚众数千围攻岑坪,现已被击溃。”
“哦?”雷远心想,果然后继的乱事一桩桩来了。
他问道:“此番蛮夷乱事来势汹汹,哈哈,我本人都几乎为彼所趁……公昱,你如何能剿平得这般快法?”
黄晅看了看雷远身边数人。
他是周虎的老部下了,与陶威也有交情,但与马忠、阎圃都不熟悉。
雷远道:“在场的都是心腹之人,有话只管说来。”
“之前曾向宗主禀报过,我在蛮夷之中,拉拢了一名关键的细作。这细作在外常常表现得与我们敌对,以这形象为掩护,偶尔能替我打探一些蛮中秘事。”
说到这里,黄晅稍稍一顿。
雷远轻笑一声,向在场诸人道:“这是黄公昱千辛万苦埋伏下的底牌,实属机密,诸位切勿外传。”
马忠等人都道:“公昱放心。”
黄晅继续道:“此番荆蛮作乱时,便有人提前劝他来岑坪赴我的酒宴,说什么,初一放鬼十五收,酒宴上正好收了我黄晅这个鬼。但因为事起仓促,他没能提前通报予我,只能赶来赴宴。后来我击破蛮兵,这细作也随溃兵奔走。逃跑路上,劝他之人又给他打气,说此番动荡乃是零陵蛮中大酋发起,背后还有强有力的支撑……他立即寻机脱离了溃兵大队,转回来见我。”
说到这里,黄晅从袖中取出一卷文书:“这是他的供述。”
雷远接过口供,先不拆开。他问:“你那细作现在怎样?”
“脱队的时候,并无旁人见到。所以他与我交待过后赶紧离开,再去追赶溃退中的同伴。”
“竟能在蛮部安排下这样的暗子,公昱,你做的很好。”雷远赞了一句,打开文书来看。他略看一眼,脸上便露出“果然如此”的神色。
“将军?”马忠问道。
雷远将文书递给他:“站在零陵蛮身后的,果然是江东人。”
马忠看了一看,皱眉道:“步骘?黄柄?”
周虎解释道:“步骘步子山,乃吴侯步夫人的族人,此前任车骑将军东曹掾、徐州治中从事,前年转任鄱阳太守,在鄱阳水军大营编练精锐,当时传说,江东打算经过湘水、灵渠而至西江,进而挥军攻略交州。但后来吴侯与玄德公重订盟约,江东无机可趁,此议遂寑。”
“至于黄柄……”周虎的记忆力着实出众,他想了想,便知此人底细:“此人乃是黄公覆的嫡子。宗主,黄公覆出身于江夏黄氏的分支、零陵黄氏宗族,昔日在零陵郡的徒附宾客、故旧亲朋不计其数。黄柄既然身在零陵,想要策动零陵蛮,当非难事。”
马忠连连摇头:“这就是孙刘联盟?”
“这就是孙刘联盟!”阎圃叹气。
“这就是孙刘联盟!”雷远拍拍案几。
既然身在荆州,少不了这些彼此添堵的烂事。在座之人给想江东添的乱子也不少了,自家关起门来商议,已经无须故作感慨呢?
雷远继续道:“吴侯是因为做不成大汉吴公而心怀芥蒂,还是在与玄德公的往来谈判中又生出了什么新想法,这我们管不了。我只问,有何良策解决问题?”
话题又绕回来了,众人瞬间都看黄晅。
他捕捉到了这么关键的信息,手头又有得力的细作,然后半日里狂奔一百八十多里地赶到夷道禀报……这意思已经至为明白。
果然,听得雷远这么说,黄晅立即道:“护荆蛮校尉府对蛮夷的管控并非不得力,但蛮夷系受策动,事前绝少征兆。这好比两人纹枰对弈,我们已失先手,纵在乐乡、在岑坪挫败蛮夷的图谋,可荆南如此广阔,蛮部的活动范围又星罗棋布,其它各地是否会受影响,会根本无法预料,也无法防备。”
雷远微微颔首。
黄晅环视诸人,继续道:“所以,最好的办法便是不理各地乱局,快刀斩乱麻,直往零陵。”
周虎皱眉道:“公昱,这当中有个碍难……”
“宗主的碍难,我自然明白。所以,敢请宗主一道令,允我调用岑坪物资钱粮。我只一人一骑前往武陵,将步骘和黄柄擒来!”黄晅昂首挺胸道:“拿住这两人,则武陵蛮无人指挥、筹划,自然偃伏!而江东有什么图谋,我们也可就此洞悉!”
“什么?一人一骑?”周虎虽有心理准备,也不免大惊:“这……这也太……”
“公昱你开什么玩笑?”陶威也发愣。
马忠和阎圃对视一眼,流露出骇然神色。
“只调用岑坪的物资钱粮,不动兵马?一人一骑,前往武陵?”雷远用手指轻轻磕着案几,若有所思。
果然能够如此,倒是最好。
黄晅做了两年的护荆蛮校尉从事了,他人或者还将黄晅当作那个负责汇总阀阅记载的书佐,但雷远很清楚,要在无数蛮人的围绕当中站稳脚跟,需要何等手段和决心。这样的人物,宛如锥处囊中,迟早有脱颖而出的时候。
现在黄晅既然敢这么说,雷远相信他便有成功的把握。
半晌之后,雷远徐徐问道:“荆州要稳定,蛮部也要稳定。所以,解决乱局,越快越好。你估计,拿住这两人,需要多久?”
“十日!”
“从夷道往零陵去,路程千里,不必勉强。便以十五日为期。”
黄晅大声道:“遵命!”
“另外,我再予你两份公文……若有需要,可以求助于零陵太守郝普、零陵北部都尉习珍。”
“多谢宗主!”
雷远向马忠示意:“德信可以去准备公文、符令了。”
马忠全然没想到雷远竟会同意。他慌忙起身,往厅堂外右侧厢房奔去。
黄晅想了想,又道:“宗主,行事过程中难免刑杀。步骘、黄柄二人,我自会将他们带回来,但他们的部属、同伴想来为数不少……”
“公昱,信心十足啊?”雷远笑了笑,从容道:“荆蛮一向都是乱来的,近年来尤甚。杀起人来,全无顾忌。公昱,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么?”
黄晅深深施礼:“我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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