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眷者驾到》二六二 至暗之日(三)丧钟为谁而鸣

    ——为何世间会一直有灾难显现?
    呆站在大街上的懵懂的少年,环视着如今遍布惨剧的破败之城,在心底发出疑问。
    鲜血飞溅,哀嚎声不绝于耳,望来奔逃的人们为了博取一息的生存之机,不惜将他人亲手推入深渊。
    生命从未如此生动而又真实地在世人眼前展现出它的全貌。
    尚未明了此时究竟发生了什么,茫然的少年在不断震颤的大地上踉跄行走着,左右环顾着那些昔日与自己相熟的脸庞,却没留神,挡了身后快跑过来的一名壮汉的道路,被对方无情地撞翻在地,而后被紧随而至的诸多忙慌逃命之人一一踩踏于脚下。
    少年脆弱的骨骼在不堪重负的哀嚎中轻易折断,而后粉碎,突出体表,绊倒更多慌不择路之人,又或是被毫不留情地踢至一边。他的那瘦小的身躯就好似变成了一口破的布袋,血从他的口鼻中止不住地喷涌而出,在他的身下汇聚成有着美丽色彩的湖泊,凄艳而残酷。
    无人注意这一个小小少年的遭遇,因为与他有着相同遭遇的人比比皆是。
    他们的尸骨布满了残破的街道,而后被倾倒的砖石碎瓦掩盖,陷落入那一双双从地表猛然张开的巨大裂口中,又或是被靠近的漏斗云影响,不由自主地向着对方盘旋着飞去,而后被裹挟在风中的透明利刃切割成无数颗细小的微粒。
    眼前的世界开始昏暗,血液在全身的涌动逐渐变得可以清楚听闻,跳动的心脏开始无力地萎缩,耳边渐渐响起无边的嗡鸣……一切都已然指向了那无可挽回的事实。
    ——我就要……死了……吗?
    大脑迟钝地几乎无法运转,想要闭上眼,身体却擅自违背了发出的指令。
    眼前的一切逐渐变得模糊而遥远,却又能够清楚地感受到生命从自己的身躯中逐渐向外流逝。
    ——该结束了。
    一切都早该结束的。
    从此将再也没有痛苦的打骂,没有漠视的冷眼,也不必忍受来自他人的欺压和轻看。
    ——但……
    总觉得不甘心。
    明明还能享有的美好未来,明明还能度过的,虽然不平凡,但至少勉强还算安稳的漫长未来,此时却因为某种毫无道理的理由被他人轻易毁去,虽然本就没有多在乎,但……多少还是觉得,有那么一丝浅薄的不甘心。
    就像是一簇细小的火苗在心底被擦亮,大口吞食着潜藏在逐渐冰冷的躯壳中最后的余火,迅速扩展成为燎原的火海。
    不知从何处产生的,无言的愤怒之火在心中燃起,明明身躯已然逐渐冰冷僵硬,心脏却滚烫地好似被一双温热的手拂过,为了某一个意念狂热地开始了跳动。
    先是为不可察的细小震颤,逐渐加快了频率和力度,跳动得越发剧烈,又向着某一个无法被耳朵捕捉到的频率趋合,形成共鸣,逐渐积蓄起力量,进而,迸发。
    【当——】
    浩荡的钟声就此响起。
    其声悠扬而清远,不断向远方扩散着,震荡了一整片天地。
    明明这座城市的钟塔早在灾难来临的第一世间就被毁去,明明位于城中心的钟塔距离位于偏远的城市边缘极为遥远,那道钟声却仍旧是毫无阻碍地传达了过来,直入心底。
    又或者说,那本就是从心底的共鸣中响起的浩荡钟声。
    于是,一时间,无论是来自远方的人们的哀嚎,还是近处崩倒的残破建筑所发出的杂音,外界所有的一切声响都在耳中渐渐消失不见,唯有这一道钟声的余音仍旧回响在耳畔,成为了此间的唯一。
    “还能够走动吗?”
    一道使人心生亲近的声音在近前响起。
    有些茫然地撑起身子,少年抬头望向单膝跪在自己近前的银发青年,一时怔然无言。
    “现在感觉怎么样?记得自己是谁吗?还能够走动吗?”
    没有流露出半点不耐烦的神情,青年再次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
    他的双眼一只是澄澈的碧蓝,一只却仿佛蕴满了将要溢出的鲜血,妖异的红光在其中流转,恍惚间只一眼便能让人坠入深渊。他披着有着一圈厚绒的雪色大袄,金色的花纹锈于其上,一手空着平伸至少年的身前,一手斜持着一杆有着白银色长杆的旗帜,圣洁的旗面在狂风中猎猎作响,无数散发着莹润光芒的光点在他的身周四处飞舞。
    在他的袄下,同色的单薄长袍遮蔽了他的身躯,暗色的纹路犹如呼吸般明亮着,使得疾驰的风轻柔地远离了他的身旁,使得倾倒下的砖瓦滚落至一旁,没有伤害到他的躯体一丝一毫。
    而在浮动的袄下,眼尖的少年瞥见了银发青年的腰间似乎还拴挎着某物。
    并非是想象中的细直长剑,而是一根,结构诡异,却似乎华丽到有些过分的,华美的长笛。
    对于少年好奇的视线,银发的青年微微勾起嘴角,露出了一个和蔼亲切的笑容。
    “不必太过担心,”青年的嗓音温柔地响在近前,“那只是一个最终的保险手段罢了。”
    ——那根笛子是……最终的保险手段?
    虽然并不能够理解对方究竟在说些什么,少年还是轻轻点了点头。
    【当——】
    再一次的,虚幻的钟声在耳边响起。
    “钟声响了啊。”似乎是同样聆听见了钟声,青年扭头看向远方,许久才重新转回头来,嘴角愉快地向上勾起,“那么,要一起来吗?要一起来见证接下来的一切吗?
    “如果你愿意的话,还望能够将你心中的那一点微小的愤怒之火暂借于我,化作我力量的一部分,一齐向着导致了这场灾厄的元凶发起反抗。”
    “灾厄的元凶?”少年犹豫着,尝试发出询问。
    银发的青年点了点头,认真地做出了回答:“是的,这起灾厄的元凶。那是一位极为强大的存在,强大到我和我的同伴们也无法完全抵抗。但若是有许多和你一样,在心中燃起火焰的人愿意助我一臂之力,那对方即便是再强大,也并非是无法战胜的。”
    “那么,代价呢?”少年仰起灰暗的眸,其深处却好似有火光正在熊熊燃烧,“我的父亲常告诉我,一切的索取都是会有其代价的。那么,如果想要战胜那位存在,我们将会付出什么代价?”
    青年沉默了许久,叹了口气:“你们的灵魂将会沉入白银之海的底层,无法自然地得到新的一次生命,或是被人为地救起,除非等到下一次的轮转的再度开启。”
    “但……我现在本就已经死了,不是吗?”少年轻快地笑出声来,“新的一次生命,说得好听,但已然失去最初记忆的存在,谁又能够知道我曾是‘我’呢?”
    他直视着那双异色的瞳孔,眼中闪闪发亮,轻声问道:“能否知道先生您的名字?虽然在这之后我未必还会记得,但我觉得,我有必要知道这一点。”
    深吸一口气,青年点了点头。
    站起身来,青年震开手中的旗帜,朗声宣告:“那么,在神明的见证下——
    “吾乃奈尔,奈尔·卡莱普斯,为神放牧世间羔羊之人。”
    伴随着如此的宣告,他的肌肤开始变得透明,逐渐有莹亮的光从中透出,穿透层层肌肉和血脉的阻隔,显现其璀璨的本质。
    圣洁的波动以旗帜为中心不断向外扩散着,明明是无质的力量,却在扫过身心的一瞬间感受到了幻觉般的温暖。
    被那光贯穿了躯壳,少年的神情短短地凝固了一瞬,随即又像是终于取回了某些深藏在灵魂深处的记忆,又犹如从最深沉的噩梦中惊醒,恍然的颜色在他的面上显现,瘦小的躯壳剧烈地震颤着,口中无意识地发出了轻声的呢喃。
    许久,他终于渐渐止住了自身的颤抖,再次深吸了一口气,少年的眼神重新恢复了清明。
    他环顾四周,眼底闪过些许的茫然和怀念,久久地看着,最后才移向站在自己身前等待良久的青年面上,起身将自己的手递至对方平摊的手掌中,露出了犹如少年般淡淡的腼腆的笑容:“那么,卡莱普斯先生,请借去吧——无论是我的怒火,还是我这一份微不足道的灵魂。不必在乎我的感受,只要能够为那位带来灾祸的元凶来带哪怕仅有微小的一丝麻烦,都请将你所需的事物借去吧。
    “我将作为你的盾,为你抵御危险;我将化作你的剑,为你劈开挡在眼前的敌人;我将成为你手中的旗帜,为你指引方向。
    “而后,我们将与你同在。”
    ——一起去为那些力图掀翻这个世界的存在,敲响丧钟。
    他的声音与这个城市内万万千的心声重合在一处,共鸣着,犹如庞然的钟声在耳畔炸响,回荡不绝。
    沉默着,奈尔叹息着回应着眼前的少年的心声:“你的心愿,我听见了。”
    他说着,转过身,拄着手中银白色的旌旗,向着远方走去,眸光璀璨得犹如燃起了永恒不熄之火。
    最后回首望了眼身后,望着自己过去那渐渐化作细小光粉消失的尸体,少年快步跟上了远去青年的背影,再也没有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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