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臣》第四十七章 离开

    司空羲收拾完不多的行装,呆呆的瞧着屋顶那块有些破损的缝隙,上面寄居着几只冬眠的草鞋虫,因为巢穴的破损而无处可藏,瑟瑟的缩伏在那小小的巢穴,它们很快就会被冻死。
    “那几只草鞋虫就快死了,它们为什么不离开这里,去别的温暖的地方?”司空羲指着屋顶。
    “可是哪里又会有温暖的巢穴?它们的巢穴一旦破损,就只有等待死亡。”古钥的声音静静的,手里依旧在收拾着东西。
    “为什么不试着反抗?”司空羲还不死心。
    “它们只是虫子,活着就已经是费尽了全力了,又有什么资格祈求反抗呢?”
    司空羲没有再说什么,仍然仰着头去看它们。
    “你有心事。”古钥看了司空羲一眼。
    “算不上心事,”司空羲摇头,“先前我们去见都督的时候,我看到了坐在次席的吕柔儿在哭,也许别人都没有看到。”
    “哭?”古钥眉峰一挑,“你关心这个干什么?也许是小姐起得早困呢?”
    “我觉得不太像,”司空羲低声说,“她的样子很低落。”
    “这你都看得出来?看你这个样子,你是喜欢上小姐了?”古钥一愣。
    “我只是觉得,就连养尊处优的大小姐都能够因为一些事而难过,那我们这些人又该何去何从呢?”司空羲深深叹了一口气。
    “你该何去何从?想这些东西作什么!”古钥朝司空羲的头上打了一下,恨恨地,“以前你就连吃饱都成问题,现在老子的月奉都叫你买吃食了,这还不满意?”
    “不是,师兄你不懂我的说的意思。”司空羲讪讪地。
    “哟?我不懂?那很好……以后我的月奉,你一丁点都不许碰!”古钥似笑非笑的看着司空羲,猛地变为阴狠了。
    “不……师兄,你知道么?在以前的时候,我总是盼着去街肆上乞讨,能够多讨到一顿吃食,那样我就又可以苟活过了一天。虽然很饿,可是我能够活下去。”司空羲没有注意到古钥的弦外之音,双眼触着那些被冷风刮袭的草鞋虫上,它们细小的多足随着冷风而颤动,可是慢慢的它们就不动了,再也不动了。
    “战争之下……平民本就是受苦最深的……”古钥喃喃的说。
    “可是后来越来越多的大孩子发现了我乞讨的食物总会比他们的多,他们就会来抢我的食物。一开始只有一个人来打我,抢走我的食物,可是慢慢的我发现他已经打不过我了。因为他太饿了,游手好闲而又喜欢赌些小玩意的恶习,最终导致了他分文不剩。以至于最后,他就这么饿死了。当时我很庆幸他饿死了,就没有人再抢我的食物了。”
    “后来抢我的食物的人就多了,他们学会倾巢出动,几个人摁住我,几个人将食物全部夺走,对我拳打脚踢,还愤愤的说食物太少了。我哭着去求他们把食物还给我,可是谁都要活下去,没有食物就只能挨饿,然后死。从那时候我就学会了反抗那些畜生们,再后来,我依靠自身的反应机敏成为了一个贼。渐渐宽裕下来后,也就不再犯愁食物,那些游手好闲的大孩子们,常常被我早早的探查出活动地点,而后我会躲藏起来,躲过了他们一次又一次的欺压。就这样下去,我最终活下来了。”
    “那些欺负你的大孩子们,最后也饿死了么?”古钥看着司空羲,察觉了他的异样。
    “他们也死了,”司空羲回答说,“但不是饿死的。”
    “怎么死的?”古钥追问。
    “被我用石头一个一个在睡梦里砸死的。”司空羲的声音很冷。
    古钥猛地一怔,倒吸了一口凉气,悬在半空的话音最终没能说出。
    这时,门外忽然有人在喊,古钥哑然,可是却听不真切到底是谁。他缓缓的挪步到门口,将门栓拔了下来,透过门缝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
    那小小的身影,是书宛立在了门前。
    “书宛,你怎么来了?”古钥急忙把门打开,让小丫鬟进来。
    “古钥大哥,你……马上就要去烈逊城了吧?”书宛的眼光怯怯的,可是她却坚持没有退下,“我来给你送点东西。”
    古钥一愣,“东西?小丫头你自己都还吃不饱,瞎操什么心。”
    “这个……这个不用你管!”书宛红着脸将身后的一包东西拿出,双手递给古钥,“给你!如果你嫌弃的话可以扔掉!”
    “这是!”古钥接过那包东西,细细闻了闻,愣了一瞬,略微难看的挤出一个笑脸,“还是挺香的嘛……”
    “那……是肯定的,这是我特地去永安街肆给你买来的。本来是想昨天拿来给你的,但我听说你被都督罚了,就心想还是不要来打扰你休息了。结果今天突然传来你们要去烈逊城的消息,我就钻了个空偷偷跑过来了……嘿嘿……”小丫头笑嘻嘻的看看古钥,像是在为自己庆幸赶上了什么。
    “你这小妮子真是胆子越来越大了!”古钥不禁大笑,上前顺理了一下小丫头的发梢,于空中,他隐隐地闻到带了些许白色风信子的清香。
    “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要是忘记了最喜欢吃的东西,可怎么办呢?”书宛声如蚊呐,羞怯的微笑。
    古钥保持着缄默,看着小丫头的笑意丝毫未变,也渐渐淡忘了前日书宛偷偷告密的事情。可是书宛像是意识到自己的话太过暧昧,小脸忽然就变得坨红了,她猛地低下了头,挣开了古钥的大手,两条纤细光洁的小腿蹦蹦跳跳的向外跑去。
    “我该去干活啦,不然总管又要骂我了!”
    古钥眼光触及小丫头离开的方向,渐行渐远,“要是有人再敢欺负你,可千万不要忘了告诉我!”
    “知道啦!”
    古钥目送着书宛有隐疾的双腿蹦蹦跳跳。虽是显得那样灵动活泼,可心里总是那么难受,他返身将那包东西放在了桌上,久久没有说话。
    “师兄。”司空羲神色怪异的看着他。
    “怎么?”
    “再痴傻的人也能够看得出来那丫头对你是个什么感情。”
    “可我视她为义妹,”古钥慢慢地说,“更何况……”
    司空羲的目光朝着桌上的那包东西触了过去,而没有理会古钥嗫嚅着没有说完的话。他知道古钥的心里有着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可他没有兴趣去了解那些。一个为他人出谋划策,充当前辈的人,终究也会为自己的事情而踌躇不决。
    “师兄,那是什么?”
    古钥循着司空羲的方向看过去,“武役有种果子,名为赤铃果。是由武役的赤铃树结果而成。这种树木的结果时间,一般要五年之久。此果可以风干制成蜜糕,名为赤色蜜。我以前很喜欢这种糕点,经常会用月奉买来吃聊以解馋,也许书宛这丫头早就知道了。这赤色蜜,可不是便宜的货色,大概这丫头为了买这个,积蓄也花的差不多了啊……”
    “那要不给我尝尝?”司空羲吸溜了一口涎水。
    “放心,自会给你吃的!”古钥笑,背起了行囊,可是他的神色忽然变得奇怪了。
    “司空羲,你为什么要砸死那些大孩子们?”
    司空羲愣了一瞬,“他们要杀了我,而我抢先杀了他们。我不能死……也不想死。”
    “即便是挨饿,可我也想活着啊……”
    天色已经愈深了,吕府的后门外停驻着两辆造型颇大且用深色布匹遮挡住罩面的马车。易煜站在门前与吕骜仍在细细说着什么。没有人会前来送行,这件事是秘密进行的,知道的人愈少为好。
    古钥也在寻找着什么,但似乎他要找的人没有来。不过也对,一个小丫头何德何能可以到场呢?
    “师兄,他们三个跟着我们一起去,真的不会出问题么?”司空羲悄悄地瞧着站在第二辆马车前的程毕三人。
    “他们是什么人,我想你我很是清楚!”古钥的眼也时不时瞥在那三人身上。
    “我不明白为什么都督会同意他们一起跟来,这无异于引狼入室!”司空羲咬牙切齿,恨恨地,“他们可是差点杀了我们啊!”
    古钥伸手摁下了司空羲,示意他安静,“我知道,可是都督并不相信几个少年可以做出如此阴狠的行动,都督大意了……以为还是孩子的他们,只会小打小闹!”
    “那我们该怎么办?”司空羲不安的说。
    “紧盯着他们,”古钥低声说,朝着第一辆马车走去,“易司长从前就与我交情匪浅,他会帮我们的。到时他们若是真想有什么动作,那么司长他绝不会放过他们!”
    司空羲没有再说什么,也跟着古钥走近了马车。
    “易煜,你是羽司的司长,你应当明白你的职责。”吕骜的手搭在易煜的肩上,眉眼里充斥着担忧,他的另一只手里捏着一柄长剑。
    “都督……”易煜有些错愕。
    “当战争再次迫近时,一切的一切都不一样了,祈求救赎是没用的,神只会愚弄弱者,而不会怜悯他们。”吕骜一字一顿,将造型古朴的长剑递予他,“包括我。”
    易煜接住古剑,轻轻抚摸其上的纹路。
    雕饰以樊龙的剑鞘,是上乘的鲨鱼皮制成的。其上极纤细的金丝缠绕于鞘上,经由日光灼射,散发着淡淡的微光。微用力之下,剑鞘上的倒钩应声而收。极其锋利且宽脊的古剑出鞘,剑身通体白亮,令人心惊于它的做工。刃间是神色狰狞的樊龙,凛冽的杀意从刃间绽放,仿佛直逼心魄。没人知晓这柄古剑究竟斩杀了多少人的灵魂。
    这柄三尺余六寸的古剑上,隐隐可见似是古国的刻字。种种特征都将这把剑直指一柄遗世的名剑,胤渊。与冶光并称酉矢二刃的雄剑,用天外陨铁施以绝世锻刀之法打造。这柄传承已久的邪剑,历代持着它的人,都因无法抵挡它的邪气,而自缢身死。
    它是前朝大炜帝朝的产物,是帝王佩带而砍下忤逆之人的剑。可酉矢的昏帝,却将其作为赏赐,赠予了吕骜。
    “胤渊的锋芒,是世间极韧。可酉矢的先帝谎称此物为国师所铸,立为镇国之宝。可先帝已死,太子昏庸,那么这所谓至宝只是废铁而已。纵情声色犬马的他,最后仅仅是将这柄剑-作为赏赐交给我,以稳军心。可这柄自前朝大炜即存在的邪剑,并不畏惧区区所谓光阴。”吕骜静静的说,“易煜,从你踏进吕府的那一刻起,我就坚信你能够驾驭它,所以我将它交给你,并且斩杀一切阻拦之人!”
    易煜愣住,忽然像个孩子一样哭了,决堤的泪再也止不住。
    “都督,请静候佳音!”易煜郑重的抢跪在吕骜面前。
    没有言语,有的只是两人的相互信任,吕骜上前一把将他扶起,眼里有着希冀。
    易煜最后看了一眼吕骜,迅速的跳上了马车,将马鞭狠狠的抽在了正中的一匹驾马上。驾马牵动身上车辕,四匹骏马争相嘶吼,巨大的马蹄带动马车驶动。后面的车夫同样抽动马鞭,跟在了易煜的马车后面。
    易煜抹去眼泪,余光瞥见了肃立在一旁的羽司副司长与都督目光交汇,手里攥着一封信筏。
    那上封皇城的信,是要去南皇城请示王上的援兵么?
    路已行远了,司空羲似是忽然想起什么,抠开了车窗。可极目之下,却什么也没看到。
    哀帝三十一年的十二月七,战争的迫近,已经使四方的势力蠢蠢欲动。盘踞于北部禾羽区的广皿奔骑,也早已擦好了马刀跃跃欲试了。这天,司空羲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离开武役,前往以南的烈逊城。这一切似乎都对他一个将及十六岁的少年来说,都还太早。
    但时势已经迫在眉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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