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道争锋》第 六十七章 难过是情殇（六）

    赵红妆感觉好似做了一个漫长而古怪的梦，她梦见自己掉进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洞窟里面。洞窟很深，却又空无一人，只剩下呼呼的风声在洞外呼啸而过。
    迷迷糊糊间，她仿佛听到有人在唤自己。
    “红妆！”
    声音温柔而低沉，让人闻而生悲。
    “谁！”
    她黛眉一蹙，便要从昏睡中挣脱出来。只是不知为何，神识却是软绵绵地浑然无法动弹。
    “红妆！”
    声音再次传来，其中的悲苦之意却是愈发的浓重了。随着声音的响起，一个模糊的人影渐渐浮现在她身前。人影越走越近，也越来越清晰。
    “秦禹！”
    她轻声唤了一声。
    人影似乎听见了她的声音，抬起头，眼角一弯便痴痴地笑了起来。
    “红妆啊！”
    洞外的风声陡然变得暴躁了起来。猛烈的寒风灌入洞中，瞬间便将那人影吹散开来。
    “秦禹！”
    赵红妆低唤一声，随即缓缓睁开双眼。
    目之所及，是一片被树枝遮掩了大半的蔚蓝天空。一轮煦日正挂在数团白云之间，将明亮而温暖的阳光洒向这片大地。
    赵红妆缓缓坐立，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块平整的岩石表面。岩石旁边残留着篝火的残迹，一缕青烟正从余烬中徐徐升起，然后又被风吹散。
    “你醒了！”
    嘶哑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赵红妆神色一惊，连忙回头望去，却见自家老祖神色委顿地坐在另一块岩石上面。
    “老祖！”
    赵红妆神色一喜，正要起身，却又有阵阵眩晕从脑海深处泛起。赵家老祖见她摇摇欲倒，随手拂起一阵清风，托着她又缓缓坐了回去。
    赵红妆刚刚坐下，突然想起一事，于是手腕一转便取出了一枚传音符。她正欲注入真元，一枚气刃突然呼啸而来，将传音符斩成了两截。
    赵红妆神色诧异地望向老祖，却见老祖也正一脸落寞地看着自己。
    “不用传音给他，都已经结束了！”
    “结束了？”
    赵红妆见老祖说得异常沉重，心中已然生出一丝不祥的预感。她咬了咬嘴唇，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秦禹，他怎么样了！”
    “他还活着！”
    赵红妆闻言松了口气，小声道：“那我去找他！”
    说完，她便挣扎着站立起来，摇摇晃晃地向外走去。
    “不想害死他，就别去！”
    赵红妆神色一怔，满脸不敢置信地望向老祖。她瞪大了双眼，想要从自家老祖脸上寻得一丝玩笑的痕迹，最终却是一无所获。
    许久之后，她缓缓垂下眼眸，喃喃自语道：“拖累他的，原来是我么？”
    她本是在自言自语，却仍然满脸不甘地望向老祖，似乎想要从他那里寻得丝丝转机。老祖不忍看她，默默移开了视线。于是，她脸上的不甘之意渐渐退去，一同退去的还有血色。
    “滴答滴答”
    一滴，两滴，三滴，晶莹剔透的泪珠滴落在地上，发出声声脆响。微风吹过此处，似乎也染上了缕缕悲意，跟着呜咽起来。渐渐地，呜咽变成了低泣，低泣又不断高涨，最终还是化作了撕心裂肺地哭嚎。
    过了许久，哭声终于还是慢慢减弱了下去。赵红妆抬手想要擦干脸上的泪水，泪水却是一而再，再而三地流淌而出，怎么也擦不干净。她固执地擦了一遍又一遍，这才止住了眼泪。
    “我想再看看他！”
    老祖看着犹自红着眼眶的赵红妆，缓缓点了点头。
    秋媚儿独自立于舟头，任凭清风拂过脸上的面纱。数十支的穿云梭环绕在云舟周围，每支上面都站在两至三名影杀殿门人。再外围，则是数十名杂牌散修，他们有的御器而行，有的乘着不知从哪里捞出来的破旧云舟。
    影杀殿殿主罗令朝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不仅带上了所有的门人，还另外召集了近五十名于他交好的散修一同前往。一行一百六十多人就这样乘着五花八门的工具，浩浩荡荡地奔着玄源而去。
    秋媚儿身后的甲板上，一名头发胡须尽皆发白的老道正趴在一方矮桌上撰写赦杀录。十来名新晋弟子正围在一旁，新奇地看着一枚枚方正古文由老道笔下滑然而出。
    灭族令又名十杀令，乃是因为其下又可分出十条摄令，若是十杀皆起则意味着斩尽杀绝，寸根不留。修玄之人修得是天理大道，不愿太过伤及天和，是以在大行杀戮之前都会提前备下赦杀录，以示自己杀伐有道，并非滥杀无辜。
    而灭族令所对应的赦杀录则是将十杀之属一一列于其上。动手之前，颁下灭族令的令主需以自身鲜血为墨，将十杀一条一条勾去，此举一方面是为了表示甘愿独自承受一应因果。如果令主觉得灭族的因果太过沉重，也可以择其一二漏去，从而为自己留得一线余地。
    一行人还未靠近玄源地界，便远远地看见一条漆黑幽深的峡谷横于群山之间。峡谷中端，一方石台半悬在外，看着犹如血盆巨口上的一颗门牙。石台之上，隐约可见立着地数十个身影。
    “秦禹！”
    秋媚儿双目一凝，便认出站在石台前沿的人影正是秦禹无疑。秦禹独自站在那里，背影却是说不出的孤独寂寥，仿佛有无数的悲苦之意萦绕四方，将他和这天，这地，这人一一分割了开来。
    云舟陡然一颤，随即向着石台缓缓落去。周围的一众影杀殿弟子和散修见状也是纷纷调转方向，跟着落了下去。
    云舟陡一落地，跟随在秦禹身边的影杀殿弟子便纷纷显露出身形。其中的金丹长老带着众人一边行礼，一边恭声道：“我等，见过殿主！”
    罗令朝神色淡然地挥了挥手，沉声道：“不必多礼，带我去见令主便是！”
    金丹长老闻言恭声应诺，随即转身带着罗令朝和其他长老踏上了石台。秋媚儿犹豫片刻，最终还是迈步跟了上去。
    罗令朝原本便发现石台上的一众战将气势凝厚，颇为不凡，走至近前了才发现这些人不仅人手一柄上品仙剑，身上的战袍看着也是极为不凡，再加上脸上戴着的鬼纹面具，一个个威风凛凛好似天神下凡一般。相比之下，自己一行人的装扮反倒好似叫花子一般寒酸。
    “早就听闻那位朱雀军军主修为不高，却有富可敌国之财，为人更是颇为豪气，如今一见果真是名不虚传。”
    罗令朝一念及此，以他金丹后期的修为，也是情不自禁地生出些许局促之意。
    一行人在那位长老的带领下穿过人群，正要靠近秦禹，一支铁锏陡然从一旁伸出，拦住了众人的去路。
    “站在此处答话，不必再进！”
    一语落定，杨质便收回了铁锏。
    前方的秦禹闻言转过身来，却见他旧衣之上又披了一件大袍，将之前的破裂之处尽数遮掩。右手戴着一支手套，并未露出肌肤半分。他神色依旧柔和，却较往日又多了些许淡漠之意。两圈血色的道纹牢牢地缠绕在他的脖颈之上，看着颇为刺眼。
    秦禹虽只是明气境的修为，一身气势却是凝重无边。罗令朝不敢有丝毫的轻视之意，规规矩矩地拱手行了一礼，朗声道：“在下罗令朝，奉令而来。还请令主签下赦杀录，好叫我等放手行事！”
    他见秦禹并无异议，便取出刚刚写就的赦杀录，连同早已备好的毛笔和小刀一齐递给了那位长老。
    这位长老跟随秦禹多日，早已知晓其中规矩，双手取过一应物品，然后将赦杀录徐徐展开在秦禹面前。
    秦禹看了一眼，见那赦杀录上密密麻麻写着一条条的摄令，略一琢磨便已然知其用意。他拿起小刀割破左手手指，然后右手执笔沾了点鲜血。
    秦禹手握毛笔在赦杀录上轻轻一划，便将第一条摄令整个划去。一笔落地，他竟不再犹豫，转眼间便将前面七条尽数划去。
    “第八令，其族中仆奴，杀！”
    “第九令，其族中耆老，杀！”
    “第十令，其族中妇幼”
    秦禹正要提笔将第十条摄令也一并划去，神色间突然泛起一丝纠结之意，拿着毛笔的右手也情不自禁地悬在了半途。就在这时，一道人影好似大鹏一般由峡谷之中蹿出，随即双臂一收便落到了秦禹身前。
    “军主！”
    娄山仞一边行礼，一边将一方布料双手呈至秦禹面前。
    秦禹见那红色的布料中的碎玉之上隐有血迹显现，不由地神色一变。他抬手将那布料连同碎玉一齐抓在手里，目光瞬间又冰冷了数分。
    “钟岳！”
    他咬牙切齿地低喝一声，随即右手握笔猛得一挥，将那第十条摄令也一并划了去。
    秦禹抬手将毛笔扔入峡谷，随即缓缓闭上了双眼。
    十杀令以下，寸草不生！
    罗令朝深深地看了秦禹一眼，随即大手一挥，带着一众手下便返回了云舟。
    秋媚儿回头看了秦禹一眼，见他犹自在站在那里，忍不住幽幽地叹了口气。
    峡谷对岸的一处山坡上，赵家老祖和赵红妆正静静地站在那里。两人前方的空气中隐有道纹闪烁，将这一方天地和外界完全隔绝开来。
    “不该如此，不该如此啊！以他的脾性，不该如此冲动才是啊！”
    赵家老祖一边感叹，一边惋惜地摇了摇头。一旁的赵红妆却已是泪流满面。
    “秦禹！”
    秦禹静静地站在那里，任凭烈日的阳光照在身上，却已然生不出半分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