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景永突然说道:“十七,你刚才说,江西鄱阳发生天灾人祸,朝廷救灾不力,以致于为白莲教所乘,让百姓起了异心,这个责任在地方官员而不在百姓。
那么按你的说法,如果某一天皇上发了一个错误的命令,以至于在地方上造成了极坏的影响,那么地方上的百姓就可以顺利成章的起兵造反,杀官吏,反皇上喽?”
张十七愣了愣,他不明白徐景永为什么要突然针对自己,他下意识地想要解释,可是自小以来,徐景永无敌的形象已经在他的心中根深底固,他相信徐景永的这个问题绝不会这么简单,这里一定有某个他看不到的陷阱,不管他作任何回答,都可能会掉进这个陷阱里,造成彻底的被动。
他的脑中高速思考,可是依然无法找出这个陷阱的所在。
徐景永眼见张十七支支吾吾无法回答,淡淡一笑,继续问道:“孟子有云,君为轻,民为本,社稷次之,张十七,按照你刚才的说法,在你的心中,是不是也是这么想的?
所以,作为一个大明朝的官员,你告诉我,你首先要效忠的,究竟是当今圣上,还是天下的百姓,如果你立了一个大功,而皇上却要你自杀,你的心中会不会对皇上心生怨恨?”
这话一说,台下顿时微微骚动起来,张十七是徐府子弟,这件事不是什么秘密,台下许多人都知道,可是让人没想到的是,徐景永居然会问出这么险恶的一个问题来,如果张十七回答不慎,只怕立刻会有灭顶之灾。
立刻有人猜想,是不是最近张十七的风头过劲,以至于让徐景永这个徐家的天才都产生了危机感,所以要借着今天这个机会对付张十七。
而太子等人素知徐景永有天才之名,而且张十七的观点与他的又有相似之外,所以在猜想着他与张十七之间是不是早有默契,两人故意演一出戏,是想要抛出什么惊世骇俗的建议来。
张十七正想要回答徐景永的问题,台下的沐无敌突然站起来道:“徐公子此言差矣!
张大人刚才说的很是清楚,天灾人祸,人祸甚于天灾,而之所以会有人祸,是作人臣者不能将百姓疾苦如实的反映给天子,又不能将天子爱民之意传达给万民,所以张大人说,出问题的不是天子,而是我们这些为人臣者。
如果我们这些为人臣者,文能死谏,武能死战,皇上又怎么会决策失误,如果张大人立下大功,皇上又为什么要莫名其妙逼得张大人自杀,徐公子此言,是在怀疑皇上不公吗?
当今皇上乃是天命所归,是天之子,天子掌管四海,司牧万民,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天下就是天子的天下,而万民是天子的子民,效忠天子,即是效忠万民,效忠万民,即是效忠天子,这其中有何区别?
徐公子故意将天子与万民分开,是想说天下万民已经不再拥戴当今皇上了呢?还是认为当今皇上不配统治万民了呢?”
张十七不由得奇了,他素知沐无敌虽然机灵,可是不擅言辞,可他突然说出这么一大段拗口的话来帮着自己,实在是让他有点难以适应。
再定睛一看,原来王嫱和盛云遥都挤到了沐无敌的身边,两个人嘴角微动,显然是在暗暗替沐无敌递话。
这让张十七的心头一松,也对沐无敌三人十分感激,但他始终不愿与徐景永产生什么矛盾,所以并不愿接上沐无敌的话。
他略略定了定神,说道:“启禀殿下,数月前,微臣曾去中山王陵先父处祭拜,无意中遇到了一位在徐老王爷墓前摆下酒席祭拜的老人家。
老人家告诉微臣,对所有人来说,都应该有敬畏之心,正如微臣等应该忌惮大明律,不可胡作非为,就连他老人家,虽然早就不在朝中为官,却也依然在敬畏一些东西,而且明知道可以铲除这些东西,可为了敬畏,他却依然留着那些东西。
景永公子刚才说的好,对国家来说,若无敌国为患,容易危险,对于普通官员来说,失云了敬畏之心,更是危险。”
太子奇道:“你说,你是说有位老人家在中山王陵徐老王爷墓家摆酒席祭拜,那个人长什么样子?”
张十七努力回忆道:“那位老人家长得十分有气质,而且有威仪,偶尔说话之间,能让微臣吓到手脚冰冷,至于他的长相,请恕微臣斗胆,似乎与太子殿下略略相似,我现在都有点怀疑他是不是某位皇族长辈?”
台下的蓝夜立时喝道:“张十七,你简直胆大包天,是否皇族,怎么敢胡乱猜测,这简直就是大不敬!”
立时有人跟着附和道:“殿下,蓝将军所言有理,张十七任意非议皇族,其心可诛,微臣附议蓝将军要求处罚张十七的奏请!”
然后一堆人跟着站了起来道:“微臣等有附议!”
张十七微微转头,只见台下已经躬身站了一堆的人,个个都面目狰狞,想看到倒霉的样子。
太子坐在台上,一直没有发表意见,只是饶有兴趣地看着台下一个一个站起来的人,脸上的表情中似乎大有鼓励的成份,似乎是想看看有多少人反对张十七。
又过了片刻,台下终于不再有新站起来表示附议之人,张十七再看之下,不由得大为胆寒,附议要对他责罚之人,竟然超过了四成,几乎可以算得上群情激愤。
他又偷偷看了一眼林若初,林若初的脸被轻纱挡住了,完全看不到半丝表情,可突然有一件东西重重击中了他的心脏,让他一瞬间如被电击。
在林若初的身后,站着一位盛装的丫环,而那个丫环胸前所佩带的正是林若初曾经说过死都不会摘下来的玉佩。
他明白了,林若初是要用这样的方式告诉他,他所赠送的玉佩,只配带着一个丫环的脖子上,他能配得上的人,也只能是一个丫环。
所以,那个曾经与他深深相爱的林若初真的死了,现在只剩下永宁郡主朱若初,她需要戴上的,是金玉满堂,再不是他曾经所赚送的那块廉价的玉佩。
同样的,她也不再需要曾经与他的那段廉价的感情,而是一个身家显赫,能与她门当户对的世子。
他的心中一片茫然,脑中彻底陷入混乱,以至于看着林若初的眼神再没有任何的掩饰,从一开始的偷看变成赤裸裸的傻盯着。
立刻,林若初身边的侍女发现了张十七的异常,低声喝道:“张大人自重,不得这样盯着郡主!”
张十七满腹气苦,低声问道:“现在的我,不仅没有了可以让你接受礼物的资格,就连看你一眼,都变成大不敬了吗?”
这话一说,就连太子也发现了张十七的异样,他正要说话,李景隆抢先喝道:“张十七,你这是要色胆包天,以下犯上吗?”
张十七的心中依然一片茫然,他喃喃自语道:“我现在看她两眼,就变成以下犯上了,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他再次看了看林若初,可是林若初依然纹丝不动,连头也没有他转过来半点,他的心中失落,难以抑制,他很想上前问问林若初,是否已经忘了与他的一切,可是心里却又明白这样的做法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一个声音在他的脑海中道:“既然如此,便成全了她罢。”
他再没有兴趣去管什么辩论,什么君臣之仪,也不向太子行礼,也不要任何解释,转过头拾级而下,只是脑中混乱,体内真气失控,竟然连着踩断了两级临时制成的木质台阶。
台下守卫见他如此失仪,一左一右向他挤过来,准拟抓住他的双臂,将他擒下,没料到张十七身体突然如同幻影一般的晃动了一次,一瞬间突出了两名侍卫的擒拿,依然不紧不慢地向自己的座位而去。
两个侍卫失了面子,正准备再次去捉拿张十七,李景隆小声道:“且慢!”他挨近太子身边,附耳小声说了些什么。
张十七终于反应过来,现在是众目睽睽之下,又面对着太子,这样的举动确实不妥,如果没有李景隆相劝,只怕他现在已经大祸临头了,他连忙躬身道:“殿下,微臣心情激荡,以至于失去礼仪,还请殿下恕罪。”
太子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右手微微一挥,几名侍卫顿了一下首,又回到原位上。
张十七又谢李景隆道:“张十七年少轻狂,辜负了将军的期待,让将军失望了。”
李景隆冲他微微一笑,右手微微摆动,示意他快快下去,他失魂落魄地回到座位上,盛云遥连忙问道:“相公,你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之间如此失态。”
张十七茫然地抬起头来,看了看盛云遥,然后微微摇头:“若初死了!”
盛云遥大惊道:“相公,你在说什么啊?若初姐姐不是好好的在上面吗?”
张十七仍然摇头:“我认识的林若初已经死了,坐在上面的是朱若初,是永宁郡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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