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三娘还没说话,杜燕绥一把将她抱进了怀里,低声说道:“我没见着母亲最后一面,也没见到祖母最后一面。”
他没有再说下去,紧紧把她摁在怀里,身体剧烈的颤抖着,伴随着压抑不住的哭声。
岑三娘疼得额头见汗,咬紧了牙撑着,意识慢慢模糊,疼得晕了过去。
贺鲁认错认的很彻底。说辜负了先帝,请求在先帝陵前砍他的脑袋。
高宗大为感动,下旨免他一死。派钦差封了达度为可汗。
西突厥在安西都护府的基础上,又设了昆陵都护府和匐延都督府等几个都督府,将这一大片土地纳入了大唐的管辖。
朝廷班师的大军队伍中,少了原来的征西主帅杜燕绥。蔡国公夫妇和冯忠同归于尽的消息传到了长安。高宗轻声叹息。
午门外,崔季冬颤抖着手扔下了一枝签:“斩!”
刽子手举起厚背大刀,狠狠的砍落了崔仲冬的人头。冯忠怀里搜出了两封手书,认出是崔仲冬的笔迹。当即打入了囚车押回了长安。
脖腔里的鲜血喷溅到三尺开外。崔季冬喉间一甜,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发疯似的离了监斩台,捧起了崔仲冬的头颅大哭:“三郎!三郎呀!”
“呀,是亲哥哥监斩呀!”
“好狠心的兄长!”
“呸,为了自家前程,竟来监斩亲弟弟,禽兽不如!”
崔季冬似笑非笑,看着崔仲冬圆瞪的双眼,大喝一声抢过刽子手的大刀勒颈自吻。
嘉陵江上,秋风吹鼓了船帆,一艘大船朝着隆州方向驶去。
哎,快到结尾啦。明天再更吧。
秋季,隆州城未见黄叶凋零,山水一派葱茏青绿。没有告知岑家来接船,黑七先行上岸雇佣了几辆马车,朝着滕王新搬迁的宫苑行去。
驶得近了,远远就看到无数的亭台楼阁自山间树木中露出红墙飞檐。错过隆州城窄小的街巷子和最多两层的楼宇,只觉得眼前一亮,清贵之气扑面而来。
到了宫门,仰头就看到长长的青石阶,那些楼台殿宇都隐没于长阶背后。杜燕绥忍不住嘀咕了声:“这声势。心宽点的说声奢靡。心窄点的怕是会觉得王爷心高了。”
岑三娘暗暗叹气。话都是两头说的。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讨不了皇帝的好,想怎么挑你的不是都有说法。她只盼着能顺利的接了儿子和府里的人,早日离开。
不多时,有王府的属官和女官迎了出来,直称二人为:“孔先生和孔夫人。”
杜燕绥连爵位宗族都不要了,假死归隐,原来的名字就用不得了。苏定方和几位有着能直奏密折上达天听的人万万不敢隐瞒皇帝。
高宗撤了抄封蔡国公府的旨意。又下旨说两人虽死,杜燕绥的儿子尚在世。道如有一日杜氏子认祖归宗,这爵位仍叫他继承。
大家心里都明白,这是皇帝感念杜燕绥一路相助,留了条路。大度的表明态度,皇帝顾念旧情。如果杜燕绥想回去效力,就是死里逃生的说法。
一路走到今天,杜燕绥仍叹了声:“皇上宅心仁厚。”
你要玩消失,朕不拦着。还给你把后路都留好,你混不走了,还回来做你的蔡国公。岑三娘觉得,皇帝能做到这一步,还是算不错了。
坐了轿子上山,走了半个多时辰,才停了下来。
“王爷在崖边阁里作画,两位请自去。”属官和女官站在一方矮墙外,不再进去。
杜燕绥携了三娘的手进去,远远的看到崖边起了座亭阁,四面无遮挡,中间摆了方硕大的画桌,滕王穿着件青色的长衫,正在作画。
山崖不高,下方恐有温泉,一片雾气蒸腾涌出。阁边种有不少花草,温暖的气侯下反季开着花。中间还有几只蓝色的蛱蝶飞舞。
“秋天还有蝴蝶?”岑三娘惊讶不己,脱口而出。
听到声音滕王搁下了笔,顺手扯了张画纸铺在案几上,回身看向两人:“正是这奇景,才叫本王在这修了画亭。再冷上几日,便没了。”
他的目光落在两人交握着的手上,眉毛挑起:“孔先生?”
杜燕绥松开岑三娘的手,一本正经的抱拳行礼:“在下孔方,拜见王爷!”
滕王卟的笑出声来,见岑三娘掩唇忍笑,指着杜燕绥直摇头:“既然来了,就住上几日吧。”
岑三娘赶紧说道:“你们聊,妾身去见见儿子。”
见过了,就要接走,从此就再不会踏足隆州了吧?滕王心里这样想着,仍点了点头,“你去吧。”
岑三娘行了礼,退了出去,由女官陪着重新上了轿。
等岑三娘走了,滕王才走到一旁的交椅上坐了,感慨道:“你倒是放得下。”
杜燕绥在旁边坐了。他知道滕王这声感慨的份量。放弃一品国公爵,放弃宗族,连姓氏都改了。不要官爵便罢了,不认祖宗就惊世骇俗了。
“当时只是听到祖母过世,皇上又听信流言抄封国公府,一时激愤。”杜燕绥笑了笑,“后来,却是尉迟宝树赶来说了番话。”
他停了下来,抬头看向滕王,笑嘻嘻的说道:“好在三娘是个爱财的。抄封国公府时把贵重细软都打成包袱带走了。手里有粮,心中不慌。能养得起儿子和仆妇随扈。过点闲淡日子倒也不错。”
杜燕绥没说尉迟宝树说了些什么让他下令的决心。滕王迎着他明亮的眼神,明白他的意思。远在征西军的尉迟宝树消息灵通,多半是得了尉迟老国公和尉迟宝林提点。自己在宫里有耳目,又和武后有旧。得到了消息不会比尉迟宝树晚。
杜燕绥才做几年国公,手里能有多少银子?都能养得起儿子和下人,过闲淡日子。滕王知道他是在劝自己。
“平定西突厥后,皇上异常兴奋。连先帝都没做到的,在他手里办成了。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高兴之余连开三天宴。头风发作,比往日更为厉害,最恼火的是看奏折总是头晕眼花。自五月起,皇后就进了宣德殿,与新提拔的中书令尚书令同时协同处理政务。你到玉门关时是五月,尉迟宝树告诉你的旨意是皇上最后一次亲自拟诏。”
滕王淡淡的说道。
果然。
杜燕绥嘴唇微翘,带出一丝讥讽。武后办事利索,眼花看不清奏折的皇帝只需要坐在龙椅上听她和中书令尚书令回禀,照上意拟诏。时间久了,只怕皇帝无聊,再遇上头风发作。政务就干脆让武后与两位宰相直接办了,挑重要的回禀。皇上无奈的放权,又舍不得自己无权。怕是对武后又忌惮起来。又想起他的忠心了。
回到长安蔡国公府。然后,又卷进是帝后之争中么?杜燕绥累了。原先还想着做个闲散国公逍遥度日。明摆着不可能了,他又不是野心勃勃想立足朝堂扬名天下的人。自然就选择了遁走。
失去了母亲,再失去祖母。杜燕绥不想再失去岑三娘。长这么大,他就没为自己轻松活过。眼下又有了三个儿子,他一人不稳,不仅连累宗族,还要连累黄口小儿。何必呢?
他怔忡的想着心事。滕王也想着心事。
两人沉默了坐了好一阵。滕王才开口打破了安静:“我一直等着这一天。”
杜燕绥一惊。等哪一天?
一抹凄凉染上滕王的眉尖:“你八岁多就跟在本王身边,应该知道我和承乾交好。我是他的皇叔,年纪却比他小很多。父皇过世,母妃也走了。太子待我比他的亲兄弟还好。是我唯一的亲人……最终晋王坐上了那个宝座。谋逆?太子因此被先帝杀了。迎了先帝的才人,就不是谋逆了么?我看不起他。在太极宫时看不起他。他进了大明宫后,我还是看不起他。我顺着他的意,帮着武氏一步步剪除掉先帝留下的老臣。废了得世家拥护的皇后。我一直等着这一天。武氏终于做了皇后,羽翼渐丰。我可以罢手了。走到这一步,武氏绝不会为了情爱甘心放弃权力。让他们自个儿斗去吧。做了皇帝也守不住,相信承乾在九泉之下看着都会笑。”
说到这里,滕王笑了起来,揶揄的问杜燕绥:“是不是一直以为本王想要去坐那把椅子?”
就为了废太子承乾?杜燕绥端详着滕王,笑了起来:“好罢。皆大欢喜不是正好?时辰不早,我急着去瞧儿子。生出来我还没见到过呢。”
“去吧。”滕王也不留他。
杜燕绥走后,滕王起身走到画桌前掀开了盖在上面的纸。画里百花怒放,蛱蝶翩跹。花丛中一名垂绍少女婷婷玉立。俯首嗅花,叫人看不清她的面容。
滕王痴痴的看着这幅画,脑中不自然的想起鼓楼上为他送行的武媚,又想起了船长初见岑三娘的霎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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