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剑与海》第一节 变故1

    艾纪1471年,那一年我刚满16岁,成功拿到了玛嘉伦海军军校的录取通知书。
    ——
    “敬我的儿子。”艾布特大笑着举起酒杯。
    从玛嘉伦海军军校毕业的学生都是珍惜资源,拿着毕业证书到军部报到,准尉衔只是最低标准。
    坎博尔和艾莉举起酒杯,杯中不是酒而是葡萄汁。三盏玻璃杯碰在一起,发出脆音。
    艾布特是一位小有名气的画师,作品往往能卖出不错的价格。艾布特凭此送自己的儿女去贵族学校念书,除去学费以及不可避免的生活花销外,艾布特还能剩下一笔钱,偶尔和朋友旅游采景。
    坎博尔用刀叉分割盘子里的牛排。考入玛嘉伦海军军校是他的梦想,现在他如愿以偿,眉梢眼角都透着喜色。
    “艾莉,你要向你哥哥学习。”艾布特并不喜欢饮酒,今天却喝得烂醉:“你哥哥拿到录取通知书了,毕业后会成为受人爱戴的海军军官。你呢?整天想着穿哪件衣服最好看,想着哪种鞋子最漂亮!这样下去你怎么能考进好的学校?难道你想像贫民窟的妇女们一样,夏天忍受太阳的灼烧在田间耕作,冬天躲在破房子里用点燃的干柴取暖吗?”
    艾莉低垂着脑袋,不敢和父亲顶嘴。她的神学、医学、钢琴、诗歌成绩都不好,特别是钢琴,连及格都困难。
    艾布特起身,拉开窗帘。
    窗外大雪纷飞,寒风呼啸。偶尔有路人经过,在积雪上留下脚印。有人华贵高傲,一身厚重的新衣。也有人贫穷自卑,衣衫褴褛。发育不良的卖报少年把报纸塞在衣服里朝某个方向狂奔,赤裸的双脚上生满冻疮。
    “这个社会很残酷,你不能永远生活在童话里!”艾布特严肃的说。
    这时远方传来引擎的轰鸣声,车灯照亮了漆黑的街道。一辆装甲坦克向东方开进,装甲坦克后方插有新希腊共和国的国旗。
    “ztz—99式主战坦克!”坎博尔一眼认出了那辆坦克的型号,放下刀叉跑到窗前:“我们对奥斯丁帝国的战争要打响了吗?”
    那辆坦克逐渐远去,接踵而至是庞大的坦克群和步兵师团。军人们肩挎统一制式的黑色冲锋枪,每个人胸口都悬挂有三颗手榴弹,偶尔能看见四名军人架着重机枪,厚重的积雪被踩踏出一条宽阔路面。
    艾布特愣住了,和坎博尔并肩站在窗前,凝望窗外的机械化军团。艾莉把鞋脱了丢在一边,穿着白丝袜的脚落地无声,从沙发上抱起自己的毛绒小熊,端着盘子悄悄溜走,进入卧室之前拔掉了插在门锁上的钥匙。
    艾莉很贼,她对坦克大炮不感兴趣,她只知道留在这里可能还会挨骂。
    坦克群和步兵师团行军的声音整齐划一,小镇上的居民被惊醒,他们从未见过如此震撼的场面。
    某辆坦克的金属舱盖自动弹开,威严的元帅站了出来。他身着笔挺的蓝色军服,手掌按在腰间佩剑的剑柄上。肩挎冲锋枪的军人们拱卫在元帅身旁,蓝色的国旗随风飘扬。
    “是维也特纳元帅。”坎博尔眼前一亮,他不止一次在课本上见到维也特纳元帅的黑白照片。
    简直不可思议,大名鼎鼎的维也特纳元帅居然亲自驾临了这里!
    短暂的寂静后人们高声吟唱:“希腊的男人踏上战场,狮子也不能阻挡。他们不曾归来,他们为国守疆。盘踞东方的列国啊,奉劝你们赶快归降,不要做无谓的抵抗!”
    “必胜新希腊!”
    “必胜新希腊!”
    每个人都对维也特纳元帅投以敬仰的目光,微微鞠躬单手按胸,行标准的军礼。
    ——
    清晨,坎博尔拎着沉重的粉红色行李箱在站台等候,身后站着穿棉布裙的艾莉,紧抱毛绒小熊。
    艾莉开学了,学校是寄宿制,每间寝室四个学生。艾莉不喜欢和人打交道,睡觉时必须抱着这只毛绒小熊,否则就在床上翻来覆去。
    火车沿着铁轨驶入车站,逐渐停下。车厢的门依次打开,里面坐满身穿校服的学生。到站的乘客涌了出来,和在站台等候的家人朋友们拥抱。蒸汽遮蔽视野的时候,年轻的情侣们互相亲吻。乞丐们围拢过去,晃动手中的破碗:“行善之人会得到上帝的眷顾。”
    坎博尔腾出右手握紧艾莉的手腕,无视那些肮脏的乞丐,拉着她挤开人群。
    自从苏加娜四世加冕为王,新希腊共和国的所有人都可以通过劳作获得水、食物和生活必需品。这些乞丐和海盗一样肮脏懒惰,不值得同情。
    检票员核实过车票后放行,坎博尔进入车厢,把行李箱横放在座椅下面,帮艾莉系好安全带。他摸摸艾莉的脑袋:“记得带上行李箱,不要像上次一样忘在车上。到了雅典立刻进学校,不要在街上闲逛。记得每隔一个星期给家里写信,否则父亲和我都会担心。”
    “嗯。”艾莉乖巧的点头。
    坎博尔叹了口气,转过身去。
    “哥,你什么时候来看我?”艾莉突然叫住坎博尔。
    “不会让你等太久的。”坎博尔咧嘴轻笑:“好好学习,成绩好的话我会给你买巧克力豆、漂亮衣服和毛绒玩具。”
    车厢的门缓缓闭拢,炽热的白色蒸汽弥散而出。司机鸣笛,火车驶出车站。
    艾莉趴在窗户上往外看,站台上的哥哥越来越小,直到整个车站都看不见。她觉得鼻子酸酸的,抱紧了怀中的白色小熊,蜷缩成一团。
    坎博尔在站台上站了两分钟,直到火车留下的蒸汽全都消散了才离开。
    妹妹长大了,以前送她去学校她总要哭闹一阵。虽然现在她还是不愿意上学,可至少能忍住悲伤。
    ——
    那是我最后一次和妹妹见面,后来我们都是通过书信联系,我当时真应该抱抱她…
    ——
    坎博尔裹紧棉衣,沿着破旧的站台往前走。他回想起昨晚令人感到震撼的坦克群和步兵师团,不由得热血沸腾,幻想自己穿上军装的样子。
    再有一个多月他也要开学了,带着铺盖和录取通知书去玛嘉伦海军军校报到。军校位于玛嘉伦城的中心,占地超过200公顷。校内教师大多是已经退役的海军军官,可以近距离观察旧式的军舰和火炮。唯一的缺点是校内女孩太少,或者说没有女性。16岁的少年正值青春期,某些机能已经开始发育了,会变得渴望爱情,渴望接触异性。
    很少有女孩对军事感兴趣,怕火药和润滑油弄脏她们的裙摆。女孩更喜欢研究音乐、舞蹈和神学,这些课程可以肆无忌惮的打扮自己,还能穿漂亮的长裙丝袜和高跟鞋。
    坎博尔想着,一辆加长版黑色礼车疾驰而过,在转弯的时候向右打死方向盘。高速旋转的车轮带起大片积雪,打在坎博尔身上,坎博尔只来得及用右臂遮住脸。
    坎博尔在书中见过这种礼车,它产自罗马帝国,装备有昂贵精致的71式引擎,每年所需的保养费都足以购买两辆崭新的小轿车。它只供罗马贵族使用,有钱也买不到,有资格驾驶它的人至少是贵族男爵。贵族通常看不起穷人,在这种偏僻的小镇里开车当然横行无忌。
    坎博尔微微皱眉,略有些烦躁。
    小镇的街道这么窄,慢慢走会死吗?非要在路口急转弯秀一下自己的车技?地上都是积雪,万一轮胎打滑撞到人怎么办?
    坎博尔用力拍打衣服,把身上的雪拍掉。新换的袜子湿了,脚泡在里面很难受。他双手插兜朝前走,皱眉看着加长礼车留下的车辙,越走眉头皱得越深。他在街头转角,发现刚才那辆加长礼车就停在他们家门口。
    今天有什么重要人物到访吗?
    坎博尔往礼车内瞥了一眼,可玻璃贴了黑色的太阳膜,看不见里面。他推门而入,悬挂在门后的铃铛晃动发出清脆声响。
    屋内站着一个陌生的男人,正和艾布特握手交谈。男人一头黄色卷发,显然是个天主教徒,脖子上挂着十字项链。看上去文质彬彬,给人一种柔弱慈祥的感觉。
    “能为大名鼎鼎的波斯塔顿伯爵作画是我的荣幸!”艾布特满脸谄媚的笑着。
    伯爵是高级贵族,把整个新希腊的伯爵加在一起也不足百人。
    波斯塔顿伯爵轻笑说:“我从雅典坐马车赶来,只求你能帮我画一副肖像。”
    艾布特搓着手干笑说:“似您这般高贵的贵族,只需派人来说一下,我立刻带着工具登门作画,怎敢劳您亲自来?”
    坎博尔在门后的地毯上跺了跺脚,一屁股坐在壁炉旁边,借壁炉内摇曳的火取暖。他抄起火钳,穿过壁炉的铁栏杆翻了翻煤炭。摇曳的火苗倒映在他的眼睛里,清澈而又璀璨。
    ——
    那一刻我觉得父亲很丢人,那么谄媚,像是路边给人擦鞋油的鞋匠,没有一点骨气。
    没有骨气会被人看不起,甚至会被上帝和亲人看不起。宁可穷而有志,不可富百失节。如果是我,宁可不赚这笔钱,也绝不会露出这么谄媚的表情来。
    ——
    波斯塔顿伯爵满脸笑容:“人们都说这个世上再也找不出比艾布特更出色的画家了,除非神收受贿赂。艾布特先生,我坐在那里摆一个动作,请立刻开始吧,我希望您把我画得高贵却平易近人。”
    艾布特微微鞠躬:“这太简单了,波斯塔顿伯爵,您本就高贵而且平易近人。”
    波斯塔顿伯爵在沙发上做好,摆了一个英武帅气的姿势。
    艾布特换上新的画纸,在画板上笔走龙蛇,偶尔借用笔杆目测波斯塔顿伯爵的身体比例。笔尖轻轻扫过,留下恰到好处的线条,那种从容不迫带着种美感。
    看来午饭只能凑合了。父亲一旦投入到创作中,在作品完成之前不可能停下。
    坎博尔从柜子里取出两片面包,抹上芝士站在艾布特身后,认真观摩艾布特的创作。他对绘画没有多少天赋,观摩创作只是为了消磨时间。距离海军军校开学还有一个多月,他们家又没有多少家务可做,不消磨也是浪费。
    艾布特单手持笔,用恳求的口吻说:“尊贵的伯爵,您把右臂往左挪一挪会更庄严一些。”
    波斯塔顿伯爵轻轻点头,按照艾布特的建议重新摆造型。
    真烦!
    坎博尔微微皱眉。
    现在是我们在帮那个伯爵画肖像,父亲为什么低三下四的?我们又不是他的仆人!
    艾布特画得全神贯注,波斯塔顿伯爵保持笑容,两个人一声不吭,画笔在纸上摩擦的沙沙声和坎博尔咀嚼面包的声音清晰可闻。
    古铜摆钟滴答滴答,壁炉换了两次煤,一直到小镇上亮起路灯,画作终于宣告完工。
    艾布特在画像背面留下作者名和日期,用双手呈送到波斯塔顿伯爵面前:“请过目。”
    波斯塔顿伯爵接过画像,脸上的笑容更加慈祥,从上衣口袋里取出一张银行支票递给艾布特,赞叹说:“简直完美。”
    “这副画像免费赠给您,请您不要拒绝。”艾布特把银行支票推给波斯塔顿伯爵,微微鞠躬。
    艾布特无疑是想借这个机会和波斯塔顿伯爵攀上关系,波斯塔顿伯爵执意付钱反而会让艾布特难堪。这个时候波斯塔顿伯爵最明智的做法应该是说两句客套话,留下联系方式后带着免费的画像离开。
    可波斯塔顿伯爵执意付钱:“那可不行,这笔钱你必须留下,否则孩子们怎么办?”
    “孩子?”艾布特有些疑惑,收不收钱和孩子有什么关系?
    波斯塔顿伯爵把支票向前递了递:“这张支票面额为五十万,应该足够了。”
    “五十万?!”艾布特吃了一惊。
    五十万足够他在雅典买两栋海景别墅,雇佣几个仆人像低级贵族一样享受生活。他的作品是很值钱,却也绝不可能卖得出五十万的天价。
    波斯塔顿伯爵掀开厚重的蓝色上衣,以极快的速度从枪套中取出一把沙漠之鹰,对准艾布特的头部扣动扳机。子弹呼啸着出膛,轻易贯穿颅骨。昏黄灯光下,血仿佛晚来的急雨,泼出很远很远。
    波斯塔顿伯爵将沙漠之鹰收回枪套,在胸口画了个十字:“愿你的灵魂在上帝的带领下踏足天国,从此脱离苦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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