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衙时分。
早早就来点卯的司马王林玕、司仓参军陈汉都是满脸郁闷,点卯的主官不来,他俩也只能先画了卯,在正堂等候。
因为东海公虽然没来,但其所谓典秘书的那对孪生美婢中一个却是早早来了,言明东海公抱恙在身,带病上衙,需要晚一些来。
录事参军官原和司兵参军张定南,也都画了卯,不过他俩显然没什么事要禀告主官,所以见东海公不到,各自回了自己厅堂。
王林玕和陈汉等了足足一个多时辰,怕是都快散衙了,东海公才在另一个美婢陪同下慢悠悠进了正堂。
坐的腰酸背痛的王林玕和陈汉无奈的站起躬身见礼。
“唉,本公来到这蛮瘴之地,染了风寒,抱歉抱歉……”偏偏东海公说这话时中气十足,哪里有病怏怏的样子?
装样子都懒得装,可他说有病,那他府里医官便是被砍头也肯定坚定无比的证明其主人抱恙,而且,是重病。
偏偏晋江王又不可能弹劾他,奏疏上去,不明真相的中枢群官,必然都义愤填膺,认为晋江王言不由心,仍然想经营自己的独立王国,排斥中枢遣派的官员。
更莫说,这位官员,还是封国的县公,当朝的新贵了。
王林玕和陈汉恨得牙根都痒痒。
“东海公,我等八名官员的医证已经到了,在牙房候着呢!”王林玕拱了拱手。
“哦?你们八人,都是一个大夫诊断的?”陆宁微微一笑,“他倒是很忙啊。”
“是,蔡蓬乃是本地名医,我等病症都重,是以,都求医到了他的草庐。”
王林玕说这话完全没心理压力,大家都是表演,心知肚明。
又道:“我和陈参军已经痊愈,从今日起,不再告假,其余同僚,除郑别驾外,病症渐渐轻缓,若不是那日蛮兵袭扰,我等心急如焚,抱病出府,想为抵御土蛮出力,郑别驾病症也不会转而加重。”
王林玕心里却是叹口气,郑东升被那蛮妇吐了口浓痰后,闭门谢客,今日事,本该撺掇他来,现今却不得不自己顶了上来,做出头鸟。
陆宁微微颔首,“如此,就传那郎中来!”
小蜜桃应命而去,不多时,领着一名中年清矍男子进来,不过,男子有些神思不属,进来后,躬身行礼,“草民蔡蓬,见过东海公!”
陆宁微微颔首,却是看向了司仓参军陈汉,沉声道:“陈汉,你可知罪?!”
“你可知罪?”这四个字,令王林玕颇有些无奈,这两天,东海公好似和这四个字卯上了,张嘴就你可知罪,你想干什么你?不过,他每说出这句话,都令人肝一颤,不知道,又要找什么茬。
陈汉呆了呆,目光有些闪烁,“下官不知!”
陆宁冷哼一声,“我昨日夜间去了义仓,你还敢说不知罪么?”
陈汉脸色一变,但随之咬了咬牙:“下官不知!”
陆宁就笑了,冷然道:“义仓之谷黍,我翻了个底朝天,每一仓底,都是那发霉之谷,更掺杂大量泥沙,若不是你做了搬仓鼠,以劣谷泥沙滥竽充数,难不成,你的意思,留从愿留公是搬仓鼠?!”
“东海公所言,我不知!此事我自会查明,若东海公所言为真,定是哪个小吏胆大妄为!”
王林玕侧目看着兀自强辩的陈汉,心里这个骂啊,你真是糊涂到家了啊你!
留从愿留公留下的账簿,和仓廪府库里的谷米钱物等数目,不差分毫,就是为了不让人拿住把柄。
义仓为饥荒赈灾之仓,就更为紧要。
可这陈汉,估摸着就是,看东海公来后,根本不理公事,一副荒淫二世祖的样子,令他觉得难得的来了机会,这才将义仓谷米调包,这种事,估计他琢磨着不是一天两天了,毕竟义仓常年都是封闭状态。
但留从愿留公在的时候,他自然不敢。
而东海公上任后种种荒诞行为,长了陈汉的鼠胆,搬走义仓谷米之事,陈汉应该是早就做了,如果早见识到前几天东海公杀气腾腾罢免龙溪县令刘鼎更引经据典要治阖州官吏罪过的狠辣,那陈汉早打了退堂鼓。
“此事让你查?查的清么?”陆宁看向王林玕,沉声道:“王司马,义仓关系重大,此案,你要严查!”
王林玕呆了呆,躬身道:“是!”眼角瞥到陈汉脸上喜色,就咬咬牙,这家伙,糊涂至此,以为这东海公将案子交给我,是什么好心么?
不过是分化我们罢了,我若真包庇你,便趁机治我的罪,这就是一石二鸟。
你如此糊涂,而且,竟然能糊涂到做这等事授人以柄,留你何用?!
王林玕咬碎牙关之时,陆宁看向了蔡蓬,笑笑道:“蔡蓬,本州别驾、长史、司马以及除却司兵参军外的其余五曹参军,共计八名官员,这个月,都是找你看的病?”
“是,是吧?!”蔡蓬结结巴巴的,不敢看陆宁,可心里,满是迷惑。
没错,从这东海公嘴里,说出过两次“搬仓鼠”,但好似,根本不是有心为之,难道,是巧合?
陆宁翻看着桌案上蔡蓬书写的八张证供,突然抽出了一张,“蔡蓬!这司法参军杜宝库,你这里写到,瞳仁混浊,水轮内虚,乃肾火引起的眼疾,我怎么听说,他是有名的神目,这一个月,可没少出去打猎,你是不是断错了,再看看!”
王林玕翻个白眼,心说哪有此事?杜宝库哪懂什么狩猎?骑马都骑不好呢!
不过,有蔡蓬在,王林玕心里自然有底,心说你东海公再怎么胡搅蛮缠,想用什么渎职给我们治罪,也没门。
“我看这杜宝库,和那搬仓鼠一样,都是蛀虫!”陆宁将那蔡蓬为杜宝库出具的证供顺手扔到了蔡蓬面前,冷声道:“你若编造证伪,乃是重罪,懂吗?!”
听东海公再次说到“搬仓鼠”,蔡蓬猛地一激灵,讶然抬头看向东海公,这少年权贵,却是脸沉如水,根本看不出什么端倪。
昨夜的黑衣人,是东海公下属么?
蔡蓬就觉得,背后冷汗唰一下满背,哆嗦着拣起地上纸笺,颤声道:“是,是草民笔误,杜参军,委实没有病症……”
王林玕怔住,转头看去,看着这额头都在冒冷汗的蔡蓬,心里不由叹气,唉,还是高看他了,对他来说,这东海公是二品当朝亲贵,稍微恐吓,便即吓破了胆子!
这,这可如何是好?!
“其余证供,看起来倒也可信!”陆宁将其余七份证供,顺手放起。
王林玕心里松口气,还好还好,看来,这东海公也是为了面子,高高拿起要整治所有官员,现今八份证供,等于在反将他一军,他拿出一个来挑挑刺,也算是找个台阶下。
杜宝库,只能自认倒霉了。
王林玕摇摇头,可隐隐的,又觉得有些不对。
下佐诸参军,都是真正经手做事之人,司兵参军张定南张老头本就特立独行,录事参军官原是个书呆子,被这东海公引经据典的,搞得很服气,今日短短时间,却又有两名参军即将落马。
不消说,这两名参军,一旦被定罪,很快就会换上陆宁的亲信。
加之同样位置极为重要的附廓县令刘鼎。
怎么感觉,这东海公虽然没有触碰自己等三名上佐,看似有心无力,想治罪自己三人根本没有机会,但实际上,诸参军事被撤换后,他会渐渐掌控漳州衙门的运转呢?
王林玕立时出了一身冷汗,随之摇头,不会的,这应该只是自己胡思乱想,这少年权贵,又哪里有这样的深谋远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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