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楚帝国》第一百一十四章 纵马

    没有太早也没有太晚,太阳初生时,列队完毕的士卒出营行向东面三里外的阴沟。与鸿沟之战时一样,朝霞再度普照大地,将金色的光芒洒向这片满是白雪的平原。
    北风不大,只吹起楚军的军旗,但接近零下三十度的低温让穿得再厚的人也仿佛浑身赤裸。严寒压迫着胸膛,使得每次呼吸都非常艰难。吸入的冷气很快会将鼻腔冻住,哪怕鼻翼被只露眼睛的黑色首衣包裹;而呼出的热气则将衣领、衣襟染上一层薄薄的白霜。
    大多数人不在意这种寒冷,楚军的矛阵和赵魏齐三国的横阵踩踏早已沉降的积雪不断前进,脚下只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行军中士卒很快唱起了军歌,楚越士卒唱的是那首欢快的渡河梁,赵魏士卒唱的是那首同人于野,这两首军歌熊荆都曾听过,齐人唱的歌确是第一次听。
    “猗嗟昌兮,颀而长兮。抑若扬兮,美目扬兮。巧趋跄兮,射则臧兮……”
    听上去这是一首情歌,实际却是一首赞歌。歌中的少年不但‘欣而长兮’、‘美目杨兮’‘巧趋跄兮’、‘舞则选兮’,他的射技也‘射则臧兮’、‘射则贯兮’、‘四矢反兮’。
    英俊善射的少年,‘以御乱兮’的英雄。齐歌也带着齐人的性情,它没有燕赵那种悲呛决然,有的只是从容和舒缓,对齐人而言,美丽与勇武一如织机上的经纬,总是不断的交织,水晶般鲜亮。
    齐军是中军,骑着龙马的熊荆就行走在他们阵列的前方,渐渐渐渐,他也学起齐人的调子歌唱。庄无地见状想说什么,启口后又微微一笑,闭口不言。看见他脸上带笑,目光中也带笑,熊荆忽然间顿悟:齐人要赞美的这个少年,不会是自己吧?
    三、四里的路程很快走完,熊荆并没有急着让士卒进入阴沟,而是选择在土堤下暂歇。这时候骑士已经上到堤顶,对面土堤上则是己方的斥骑。站在西面的堤岸可以看到那些斥骑一些奔了下去,一些又奔了回来。即便不懂斥骑频频打出的旗语,诸人也知道这是秦军来了。
    楚军因为编练士卒耽误好几日,秦军也在等待积雪压实。唯有积雪压实,战马才可以在雪地上驰骋。敌军火炮是士卒最为畏惧的武器,也是士卒无法抵御的打击,即使三万骑卒全部投入对楚军火炮的冲锋,王翦也绝不会犹豫半分。
    斥骑之长斗藏站在阴沟东堤上看着出营行来的秦军。与联军一样,为了避免列阵时遭受出其不意的打击,秦军出营就列出了作战时的横阵。三千五百列宽的军阵横陈八里许,衬托着风中往南飘飞的军旗、林立密集的酋矛,这个纵深厚达一百三十四行的巨型军阵好似山脉那样被莫名而巨大的力量推动,硬生生横移过来。
    没有人不会畏惧,土堤上斥骑首衣内的面容变得僵硬。虽然他们的敌人只是三万秦骑,可看到山脉一样横陈在白色雪原上的秦军阵列,心中还是忐忑不安。
    秦军阵列太长无法从其两侧绕过,阵列中心的楚军斥骑全被赶回了土堤。他们退上堤岸受命后再度往两侧奔去,以绕行秦军阵列的后方,侦查具体秦人的实际编制。与此同时,令骑不断奔向阴沟西岸,众多讯报汇总到幕府,秦军阵列最终展现在熊荆面前。
    秦军可能列出的军阵熊荆早在筹盘上看了无数遍,并不惊讶。按照阵列的宽度和纵深,此时前前后后一共分为五阵的秦军步卒可能有五十万人。但这五十万人只有最后两阵的士卒身着钜甲,前面两阵的士卒身着布甲,第三阵士卒身着皮甲,兵甲不足确凿无疑。
    人多,再一个因素便是冰封阴沟的东西两堤。幕府军议的结果是此战有两种可能:其一便是熊荆下意识设想的,两军在阴沟内宽一里许、已经冰封的河道上决战;其二则是秦军以阴沟东面土堤为工事,阻止楚军登上相对河道高十八尺的东侧堤岸。决战不是发生在阴沟河道内,而是发生在东侧堤岸之上以及堤岸之下。
    熊荆下意识的设想当然是错误的,只能说如果是他处在王翦那个位置,他会选在阴沟河道里列阵决战。可惜他不是王翦,王翦必然会利用这道土堤居高临下的防守,阻止联军士卒过河。好在土堤是一道陡坡,城墙可以炸毁,土堤也可以炸毁。只是要凿想开被冰死死冻住的冻土,把土堤的某几段炸平,这需要好几个时辰时间。
    “土堤非墙,仅陡耳。若以火炮击之,我军士卒可一鼓而上,为何要……”休息时项梁奔至凤旗之下,他知道阴沟两岸地形,不认为一定要采取炸堤的办法。
    “齐军士卒乃中军,彼等初战,只能炸之。”屈光是中军之将,他很清楚麾下士卒的能耐。简单的说,中军就是一块增加阵列宽度的盾牌,只能防御,不能进攻。
    “圉奋!”土堤上的妫景突然暴喊,他看到了圉奋的将旗。随着这面将旗冲上阴沟东侧堤岸的,是一望无际数不清的秦骑。本来驻马东堤上的楚军斥骑顿时被驱散,他们不得不退下土堤,回到阴沟河道。
    每个人都有自己生平最恨的人,对妫景来说,这个人就是圉奋。他恨自己当年没有亲手割下他的头颅,让他苟活到现在,让他诱杀了项超,让他斩杀数以千计的楚军士卒。伴随着这声大喊,妫景策马冲下土堤,他现在就要杀了圉奋!
    “妫将军……”妫景忽然冲下土堤让身边的骑将骑士措手不及,有人不知所措的喊叫,但更多的骑士跟着他冲了下去。
    相隔仅仅里许,妫景的呼喊和动作引起了圉奋的注意。如果要问圉奋生平最恨的人是谁,他一片茫然。可要问他生平最恨什么,回答必然是那些处处高人一等的贵族,以及贵族无处不在的楚国。他永远记得十二年前的清水之战,老斥候带着他反冲向秦军,掩护妫景这个贵族速逃。
    凭什么贵族可以生,庶民奴仆就必须死?!如果那些迂腐的尊贵仅仅是因为他们踩踏在庶民的头顶上所以尊贵,那他宁愿以性命为代价将他们斩落马下。
    看到妫景冲下土堤,仅仅迟疑了一秒,圉奋的脸开始扭曲,他狂喊一声:“攻——!”随即对准妫景冲来的方向策马奔了下去。
    王翦的军命是驱走楚军斥骑,最少要把他们赶下堤岸。圉奋此时命令全军进攻,一万五千名秦骑仿若决堤的洪流冲下了堤岸。秦骑的大规模的冲锋又引起了楚军骑士的冲锋,水银泻地般,一师又一师的骑士毫不犹豫的冲了下去。
    “禀大敖!秦骑攻我。”老成的弃疾踵冲下土堤前派来一名令骑。熊荆此时正在命令炮卒拖炮上堤,以掩护工卒焚烧堤岸的冻土,掘开堤坝埋入火药。幕府就设在土堤之下,听闻禀告熊荆快步登上一丈多高的土堤。
    雷霆般的蹄声回荡在阴沟河道内,积雪狂卷而起。一侧是身着五颜六色长襦、外披灰白色布甲的的秦骑,一侧是罩着红袍、人数更少的楚骑。两道激流冲下东西堤岸,马上就要凶猛的对撞在一起。没有步卒交兵前一阵接一阵的呐喊,只有沉闷的蹄音以及骑长们响亮的口令。
    奔驰在楚骑最前方妫景怒火中烧,奔驰在秦骑最前的圉奋心怀怨恨。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仓促剑两人都没有骑矛,只有佩剑。让妫景意外的是这次圉奋骑着的也是一匹龙马,最少是一匹大夏汗血马。他没有失措,反而更加快速的纵马向前。
    妫景眼中只有圉奋,圉奋眼中却囊括了妫景身后那些冲下堤岸的楚骑。他只能用稀疏的余光观察,因为妫景已奔到近前,雪亮的宝剑折射出即将被云层遮挡的阳光,带着前冲之势极速刺来。知道妫景必会如此的圉奋嘴角发出一丝窃笑,他是看到妫景没有骑矛才冲下来的。
    剑刺来的一瞬。圉奋忽然从马背上往里侧摔倒,与马背水平的身躯恰好位于妫景刺出的剑锋之下,用力猛刺的妫景没想到圉奋会采取这种办法闪避,收剑已经不及。妫景的剑落空,整个人都横倒的圉奋错身时反刺他没有胫甲保护的小腿后部,剑锋一刺而入,再出来已沾满鲜血。
    严寒之下血液没有喷出伤口就已经结冰,妫景清晰的感觉到冰冷的剑锋刺中了胫骨,剑锋削擦着骨头,随后整只脚便失去了应有的知觉。他闷喊一句,额头瞬间是汗,这时眼前奔来秦骑的骑矛已经放平。
    圉奋是圉童出身,骑术自然要好于妫景。可厮杀时他能做出这样的动作,熊荆也自叹不如。没看到圉奋刺中妫景何处,但能看到他剑尖上的那段鲜红,熊荆断然道:“吹号!”
    “两军方才交兵,不可吹号。”庄无地也站在堤上,他没有看到妫景与圉奋的交锋,只看到两军骑兵已经冲撞、厮杀在了一起。此时下令撤军,楚军返身撤退必然不利。
    “那便开炮!”熊荆不再看堤下混乱的战场,看向堤坝外正拖曳上堤的火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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