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天十界》第二百章 斩仙（四）

    刘忆之从地面爬起，孟长风抱着陈剑仙以急速冲往山下，道路两边的树木上全是黏液与血迹，这是血傀们留下来的。他们手中的剑都还在，可三人当中唯有孟长风有力气能举起它们了。
    孟长风走到一棵树旁把陈剑仙放下，然后解下自己腰上的玉带给陈剑仙上身狠狠扎紧，这种捆绑的方法不仅能快速止血更能帮助陈剑仙缓解痛苦。
    “孟长风！你不快跑还在等什么？”陈剑仙嘶哑地大吼。
    孟长风看起来好像是失去了理智，选择了完全错误的事情，他应该赶紧顺着山路下移而不是给陈剑仙包扎治疗，那些没有被王权剑斩杀的血傀正在往这里急速爬行。
    孟长风突然笑了，他伸出手摸了摸陈剑仙的头发，然后是侧脸，接着一路向下握住了她的手……陈剑仙为了开启封禁所以左手一直紧紧握着太启剑，孟长风动作粗暴的将太启剑从她手中一把扯出，力气之大甚至让陈剑仙都打了一个踉跄。
    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孟长风怎么会在这种时候背叛她。他是她最信任的人甚至没有之一，所以也唯有他可以在斩仙居之前等待，孟长风对于她来说已经不仅仅是一位弟子，而是已经成为了她人生的一部分。
    如果连孟长风都要背叛她，那这个世界上她还能信任谁？
    孟长风将陈剑仙脸侧的碎发捋起，拍了拍她的脸，然后转身一路狂奔，说：“你笑起来很好看，记得以后多笑笑……再见。”
    “不！”陈剑仙眼瞳瞬间收缩起来，她嘶吼着伸出手想要抓住孟长风。
    孟长风全身玄力激荡，剑光如天降风雷，长时间飞行对如今的孟长风来说还尚且吃力，但飞檐走壁对他来说却如吃饭喝水般简单，他的身躯矫健如乳燕，陈剑仙没能抓住他。
    血傀群已经爬到了他们附近，刘忆之抓住重剑顶在血傀的头上把它切成两半，这个只有十几岁的女孩在此时爆发出的决心和力量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她一把抓住陈剑仙的衣襟，把她拖回山道内。孟长风的身影带起一片耀眼的光，将所有血傀的注意力全都吸引住了，太启剑缓缓升空履行它的职责，山道内的禁制重新开启，带着阵阵闷如雷鸣的巨响，山道内一片寂静，白蒙蒙的阵法逐渐笼罩在两人头顶，然后在前方斩仙居方向忽然响起了阵阵兴奋的哭嚎，那是血傀们嗜血的狂喜。
    “不！不！不要！”陈剑仙双目赤红，拼了命地嘶吼。
    ......
    ......
    陈剑仙都快记不清她跟孟长风第一次相遇是在什么时候，因为实在是太久了。
    跟无恩门其他弟子不同，孟长风不是按照正常的入门考核晋升，而是陈笙直接指定的。
    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孟长风连内门弟子都不是，身上最值钱的物件就是入门时发放的弟子长剑，甚至连玄兵都算不上。
    听陈笙说这是他在外捡回来的一对孤儿，他们连自己父母的面都没见过。兄弟两个之前都被寄养在山下的小镇里，因为剑道天赋不错才被一起送到无恩门中。
    在天剑山旁边五十里左右有一个小镇，那就是孟长风和孟长轩长大的地方，哥哥无师自通练出了剑气，在小镇附近都算小有名气了。兄弟俩在五岁之前还要靠小镇里的居民们接济一二，但在孟长风五岁之后，只靠猎杀野物也足够他们兄弟温饱。他过于优秀的剑道天赋终于惊动了山门中的陈笙，后者在找到孟长风的时候他正在山林里捕杀足有他身高三倍大的野猪，手里只握着一柄小匕首。他的瞳孔闪烁着淡淡的清澈的光，映出少年的纯洁，还有那似有若无的孤寂空凉。
    我是无恩门的长老，你愿意跟我一起去山门修玄练剑吗？陈笙问孟长风，孟长风说你们可以把我弟弟也带过去么？
    陈笙说可以，孟长风笑了起来，笑的就如阳光般灿烂，他用力地点着头说我愿意。
    他被陈笙从小镇里带到无恩门之后就自生自灭了，因为他要照顾那个性格内向身体又异常孱弱的弟弟，他在这种生活中缓缓长到了十五岁，反正在无恩门里肯定有你一口饭吃，总不至于饿死。
    孟长风在这八年时间，将自己的剑道天赋完全掩盖，因为他知道自己只要进步地太快就会被送入内门，而自己要是去了内门就再也无法照顾弟弟了。他被分配到外门宝阁里当个搬货看门记账的弟子，晚上可以去附近的荒山里猎杀玄兽采摘药材，这让孟长风成天都是蓬头垢面的，浑身都是泥土和草汁味。
    那天陈剑仙照例去出巡外门，视察那些弟子长老的修炼生活和进度，结束之后她躲在宝阁仓库里喝酒，为了不让人看到损害门主的威严形象，她只能在这种地方偷偷地喝。
    两个年轻的外门弟子从宝阁外面经过，用异常鄙夷的语气窃窃私语，他们说你知道么？那个在宝阁里搬货看门的小子修了八年也只是个灵玄境，还有他那个废物弟弟，长得就跟个娘们似的。
    陈剑仙特别讨厌这种话，因为她自己就是个泥腿子出身，所以她将酒壶藏好一抖金袍，冷着脸一言不发的出现在那两个弟子身后，然后径直走到仓库里去找孟长风。她就是要让那两个狗眼看人低的弟子知道，哪怕只是一个默默搬运货物的少年，也能得到门主的关注。
    宝阁仓库处于山门中异常偏僻的位置，孟长风坐在仓库最里，在一块太阳照不到的、满是尘土和灰尘发霉味道的阴影里整理货架。他是那么年轻那么优秀，本该如金子般闪出他的价值，可他穿着满是泥土灰尘的布衣，上面还有几块补丁露出其下少年的精壮身体。
    一身金袍的陈剑仙走到他面前，默默地看着少年把几十把长剑罗列到架子里，他根本不知道陈剑仙是谁，只是觉得这身金袍真好看，应该是外门来视察的长老吧，所以他就没去多管，只是安静的干着自己的工作。
    陈剑仙说你好，你愿意在我身边做事么？那时候她正好有了想要收徒的想法，所以少年便进入了她的视野。
    孟长风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抬起头看着陈剑仙的脸，那双清澈而散发着微光的眼眸突然闪烁了起来，少年手足无措结结巴巴的说姐姐你真美。
    陈剑仙突然笑了起来，在这片尘土飞扬灰尘遍地的杂货间，她的笑就如仙子在泥潭中洗浴般格格不入，然后她重复了之前说的话。
    孟长风紧张地低下头，两手抓住衣襟，想了片刻，然后小声地说我可以带着我弟弟么？
    陈剑仙伸出手揉了揉他的头，说当然可以啊。
    孟长风立刻用力地点头，说，好！我在你身边做事。
    跟在陈剑仙身后噤若寒蝉的两个弟子被吓坏了，他们觉得陈剑仙故意出现在他们的视野中是因为他们竟然敢嘲笑门主看上的弟子，所以赶紧心惊胆战的下跪赔罪。
    陈剑仙默默地看着这个少年，心里竟然有些隐隐地难过，她觉得孟长风就是另一个自己……都是那么的努力那么的执着，都是坚强的在为别人而活，只不过少年是为了他的弟弟，而自己是为了这个宗门，还有雷阳郡数以亿记的百姓。
    陈剑仙想给这位少年一个机会，一个可以活出自己模样的机会，她很少庆幸自己手里握着那么大的权力，大到可以给予一个少年新生。
    “那就说定了。”她恢复了以往冷艳，“从此之后你就随我去天剑山修行，你的天赋怎么样？”
    孟长风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的天赋很差的，到现在才只有真玄八阶。”
    陈剑仙被强烈地触动了，凭着这位少年的天赋和实力他早就可以进入内门，但他却放弃了，为了他的弟弟他甘愿隐藏自己所有的光芒，在这个暗无天日的杂货间整理物品。
    “是啊，是有些差。”陈剑仙缓缓地说：“但是在我身边做事天赋不一定要很好，最近执法堂堂主马上就要退下来了，你愿意顶上这个位子吗？”
    孟长风考虑了很久，“可是我不知道怎样才能当上执法堂堂主。”
    “我也不知道……”陈剑仙有些窘迫，身为无恩门门主她却对这些事都不怎么上心，甚至连执法堂堂主上位条件这么重要的事都不记得，但她还是坚定地说：“这是我要你做的第一件事，你能做到吗？”
    不长不短的沉默之后，孟长风抬起了头，这是一张俊秀阳光的脸庞，却满是裂口和尘土，可想而知这位少年在以前究竟吃了多少苦。
    “好，这是你要我做的第一件事，我一定会做到！”孟长风一字一顿，阳光顺着墙壁的裂痕穿过，少年的眼眸坚定地就如钢铁。
    这是他们最初相遇的时候，从那以后孟长风才渐渐成为现在的孟长风，陈剑仙教他练剑修炼玄力，执法堂开始使用真正的剑修道路来训练他，他将自己手中的剑练得愈来愈快愈来愈强。从此以后他一直都在陈剑仙的身边扮演着各种角色，陈剑仙参加议事大会的时候孟长风就是她的记事本，陈剑仙出行的时候他就是她的保镖兼导游，陈剑仙偶尔想喝酒的时候他又是她的陪酒帅哥……
    很久以后陈剑仙才知道，这个男人从来都没有离开过自己，她需要他变成什么他就会成为什么。就连她当时随口说的要孟长风当上执法堂堂主，那个少年只用五年时间就做到了……
    他就是这种一根筋不知道变通的笨蛋啊，从初见之日起他就在履行着他的承诺。因为陈剑仙说要他坚守宗门的正义，所以他可以为了正义牺牲自己，甚至要用性命来洗涤她的罪恶……
    ......
    短短的几息时间，汹涌的回忆如潮水般涌来，冲垮了陈剑仙的意志。
    她怎么会怀疑孟长风呢？那是她亲眼看着长大的男人啊，她给予了他新生给予了他尊严给予了他信念，这些年她花在孟长风身上的时间甚至超过了自己，她还在因为其他东西而活，而这个男人在亲手杀了他的弟弟之后，便只为她而活了啊……
    孟长风要太启剑的原因是要重新开启山道的封禁，他割开自己的手臂将血液擦满全身，血傀们被鲜血的味道吸引，很快很快，整个山道中的血傀都会追着他去了，等到他重新回到斩仙居的时候，封禁会再次开启，她们只需要在这里安静等待长老们降临就好。
    她要失去他了，永远地失去了，不久之前她才下定决心为了打赢这场仗她可以牺牲一切，现在却为失去了一个人而几乎发狂……是的，她准备好要牺牲许多许多的东西甚至是自己的生命，但偏偏不包括这一件，这是她无论如何都不能失去的东西。
    “师父！你冷静一些！我们都是你的弟子，都是你的战士，战士倒了一个可以随时接替，但他们的君王决不能倒！她必须要活着！”刘忆之抓住陈剑仙的肩膀大吼，这位小姑娘早就因为恐惧而泪如雨下，可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师兄倒下了，现在由我接替他的位子！振作起来！我们必须要走到山下才真正安全！”
    陈剑仙什么都听不进去，她只是拼命的挣扎摇头。刘忆之的话是正确的，她们还有时间撤出山道，他们逃亡的每一息时间，都是孟长风用生命换取的。
    她靠在身后的大树上，想着那个男人果然已经长大了，她教导了他剑术给予了他信念，而他居然违抗了她的命令。而她一直都觉得那个男人总是无精打采的没什么精神，他一直都想逃离这些责任和沉重的过去，只是因为自己而在努力坚强。
    现在他终于要走了，只不过旅行的终点不是太平镇，陪他一起走的人也没有她……
    “笨蛋，我不愿意收你为徒的原因，是因为我喜欢你啊......”
    陈剑仙清冷而颤抖的话语在空荡荡的山崖间无力地回响。
    她从来没有这么软弱过。
    也从来没有这么坚强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