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临淄,齐王府外,看到王重、刘超与李隆三人意气风发的前来与会,熊良心中虽然五味杂陈,却也只能按下,仍是面不改色的低头拱手,公式化的礼请他们入内。不过,他想公式化的过去,别个却是未必,低头之际,熊良忽见本将入府的三人,路过自己之时,脚步却是霍然停下。
略觉疑惑的抬起头,熊良顿时见到一双毒蛇一般的冰冷眼睛,那属于齐郡李氏的老家主李隆。盯视熊良半晌,只听李隆淡淡道:“你便是那位安平城中,斩杀吾侄李纵的熊良?”
毕竟是厮杀出来的汉子,熊良感觉到了浓浓的不怀好意,尽管被李隆盯得背脊发凉,尽管心底不无忧惧,他仍将腰杆一挺,瞪视对方,沉声问道:“本将正是熊良,奉大将军令杀贼,不知有何赐教?”
再度冷冷的盯视熊良片刻,李隆并未多说什么狠话,仅是嘴角扯出一丝不屑,淡淡丢下一句:“你很好。”继而,李隆淡然迈步入府,好似什么都没发生,亦或仅是多看了蚂蚁一眼。
隐隐的,风中还飘来王重那云淡风轻的笑语:“李世伯何必动气,那仅是毫无根基的泥腿子而已,自认抱上大腿就能嚣张横行,殊不知天下始终归我士族,他们的繁华宠幸仅在他人一念之间,呵呵,只是过眼云烟而已。”
留在原地的熊良,则已全身冰凉,因为他知道,自己已被一头庞然恶兽盯上,真就可能会如蚂蚁般被人踩死,尤其在迁国一派明显失势的情况下。然而,即便明知如此,他又能如何呢?
说起来,齐晋中的迁国一派是以苟纯等苟氏族人为核心,收拢了那些寒门庶族亦或沦陷区士族出身的文武官员,齐晋本地士族不多,有也是那些中下层的过气士族,是以,迁国派的立身之本基本就是苟晞与齐晋政权,苟晞看中倚重,他们得昌,苟晞若转向拉拢大士族为主的抗华派,他们就将失去根基,甚至会被作为筹码而随手牺牲...
恍恍惚惚的等到所有官员入府,熊良脚步沉重的来到议事大殿外继续值守。身形方定,便听到殿内一片高谈阔论,但略一打量,就能发现说话的都是那些趾高气昂的抗华一派,而过往迁国一派的官员,则都如丧考妣的垂头不语。
那位东晋来使刘超,无疑是场中核心,却听他不无倨傲道:“什么华国华王,一帮泥腿子出身,无君无父之辈,单看其使童崖,便可知一二。哼,寒门庶子尔,也敢肆意张狂,语出不敬,更还当堂戕害高门名士,这等卑劣鄙夫,狂悖叛贼,仅仅斩首都便宜了他,理当凌迟才是!”
“然也,我等天下士族,皆属大晋一脉,自当联手平叛,征讨不臣!”李隆随之捧哏,阴恻恻道,“至于那位所谓华使,竟敢戕害吾儿,老朽虽厌其污,但凌迟之际,却不吝亲自替吾儿割上几刀!”
然而,就在殿内一众名士众臣高谈阔论的时候,大殿之外,突然传来一阵紧密的脚步声,伴以兵甲铿锵。犹在魂不守舍的熊良闻声四望,却见不知何时,府内冒出了数千全副武装的齐王亲军,悍然包围了会场,而在军兵中央,正是不怒自威的苟晞。
兵变?齐王带头兵变?搞错了没有?会场顿时一片哗然,适才还意气风发的抗华一派官员名流,好似被卡住脖颈的鸭子,瞬间无声。倒是熊良这类本在颓丧惴惴的迁国派官员,却因苟纯正在志得意满的指挥调度着一应亲军,神情明显安定得多。
预感到了不对,王重在一干同党的眼色催促下,打着哆嗦,勉强挤出笑容,问向昂立殿门的苟晞道:“敢问齐王殿下,今番阵仗,不知意欲何为?”
不待苟晞发话,其身后转出一人,赫然是本该入狱待死的童崖,浑一副丰神俊朗之态,他笑呵呵道:“齐王殿下已与我华国初步商定,共同讨伐通匈背华的东晋,而我华国,则将给出苏门大岛所有未垦区域,两倍于齐晋之土,交由齐王迁国之用!”
到了这时,再傻的人也明白了原委,定是苟晞已下定迁国亲华,却担心麾下抗华派内乱,故而设计请君入瓮,先手主动来一场内部清洗。至于为何之前诈作羁押华使,显是为了麻痹坐拥雄厚实力的齐晋士族。毕竟,迁国派即便不满苟晞的决定,也无力反对,而抗华派则有着不可忽视的对抗本钱。
“现已查明,李祥、王重等人勾结东晋使者刘超,擅自调兵作乱,于安平城袭杀华使,欲致我齐晋于不义,罪不可赦,累及三族!来人,给某把相关人等立即拿下,收押审查!”苟晞神色冷厉道,毫不拖泥带水。
“你,你...”王重一脸死灰,手指苟晞就欲怒斥,却突然手捂胸口颓然软倒。同时软倒的可不止他一人,因为抗华派众人都很清楚,己方的一干核心人物都已入彀,即便家族势力意欲反抗,也会因为群龙无首而被苟晞轻易捏死,等待他们的只有血腥清洗,最好的也是交出绝大部分钱粮私兵与手中权力。
“苟晞,你如此倒行逆施,迫害士人,就不怕天下悠悠众口...”倒是李隆老而弥坚,片刻惊愣之后,犹能开口斥责。
怎奈,有个恨之入骨的熊良,早已扑至李隆身前,举起砂锅大的拳头,一拳便打断了他的唧歪,以及几颗老牙,附带一声嘲笑:“老货,叫你丫嚣张!这会儿咋成了死鱼眼,刚才的毒蛇眼呢?”
随同熊良的动作,更多军兵冲入殿中,按图索骥,无视哀告责骂甚或挣扎,将苟晞预先指定的十数抗华派中坚士人纷纷绑缚,押解出殿。而作为东晋使节,刘超总算多受了些许礼遇,并未加以捆绑,仅被几名军兵推搡着出殿。
路过苟晞的时候,刘超挤出一张比哭还难看的笑脸,不无哀求道:“齐王殿下,在下真未参与安平一事呀,况且,在下身为使节,还望殿下看在我家陛下...”
“放心,你为使节,本王不会难为你,日后回去告诉司马睿,他不过是出身皇家,拾人牙慧,狗运亨天罢了,本王从来就瞧不起他!”不屑的摆摆手,苟晞跟着转向殿中那些幸存难得的下来的抗华派,沉声喝道,“此案兹事体大,涉及良多,为保我齐晋官员与贤达的安全,案定之前,本王将对诸位严加保护...”
黄河百害,唯富一套,指的就是黄河上游被包在“几”字形河道之间的河套地区,地处并州之西,雍州之北,有名的塞上江南,秦时的河南地,汉时的朔方南部。所谓的九曲黄河十八弯,在这里难得的颇为温顺,纵是夏日水量充沛,不到一箭之宽的河道里,这条母亲河依旧流淌得轻悄静谧。
五月三十,盛夏时节,吕梁西侧,大河之上,一叶舟舫正自悠然飘荡。怎一片闲适之际,凭空却是响起了一阵狼嚎,立马打破了这一份安逸:“哥哥我坐船头,妹妹你岸上走,恩恩爱爱,纤绳荡悠悠啊...”
不消说,能在西晋唱出这么一段的,自是纪某人无疑。距离导致马景残部覆灭的那场平阳之战已过半月,而时日之前,血旗军也已收复了匈汉全境,也即华国并州的新辖三郡,纪泽随后又在平阳呆了数日,敲定一应军政大事,并委任了一应并州官员之后,便将大军交由唐生等参军署组织休整,自身则以巡查新土与慰问伤病军兵的名义,急急北上至此。
舟舫之上,所有人都听得一脑门黑线,怎奈官大一级压死人,更何况是华王搞怪,众人只能埋头忍耐。唯有船头之处,传来一声啼笑皆非的娇叱:“夫君,大王,嗓音不佳也就罢了,偏生你还唱反了词,这叫人情何以堪?莫非妾身一个弱女子,真要下船拉纤,以显示您威武齐天?咯咯咯...”
出言者正是梅倩,洗去征尘的他,一袭罗裙,白衣胜雪,被纪泽逗得不行,惯常的冷面此刻却是笑得花枝招展,倾城容颜直令纪某人目光一阵荡漾。然而,清脆悦耳的笑声忽的戛然而止,代之以咳嗽连连,却见梅倩脸色突然一白,纤手下意识捂向肩头,显是适才的忘情欢笑,不慎触动了那里的伤口。
“倩儿,清点,快坐下,怎么样了,创口没事吧?唉,你说你一个女帅,老老实实坐镇指挥就是,干嘛非要不省心,也学着别个大老爷们亲自冲锋上阵?”一边快步窜前扶住梅倩,纪泽一边碎碎念。那份叨叨劲儿,与其说他是华王,倒更像一名家庭妇男,不得不令人怀疑,他此番丢下并州诸事急急来此,究竟是为巡查新土亦或慰问军兵,还是探望自家媳妇儿来。
“得了得了,没事了,这么多人呢。”梅倩眼中闪过小甜蜜,人前却是面薄,下意识想要推开纪泽未果,遂板起脸驳道,“哼,阵前哪有男女之分,彼时双方混战,我军伤亡惨重,秦猛将军又不甚折于阵前,军心浮动,我若不及时引亲骑上前,刘骥那厮没准就会逃脱,我那也是没法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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