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历五年,五月二十,巳时,青州临淄,齐晋大将军府。
议事大堂,随着苟纯与李祥的陆续表态,齐晋小朝廷内的迁国派与抵抗派立即互相开喷。只见苟纯冷着脸道:“攻打华国?背水一战?哼,某自认也算沙场悍将,主公更是天下名帅,可昔年我等对抗羯胡石勒,战果如何?再有昔年大晋,又被匈汉打得如何狼狈?而羯胡匈奴都被华国轻松荡平,莫非换了你我汉人,华国就会手软?谁不想雄霸中原,谁又愿背井离乡,可也要掂量掂量自个的斤两才行啊!”
“华国一帮泥腿子,行事乖张,欺凌士族,四方点火,欺压邻邦,辱没正统,所谓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淫,对此邪恶政权,我等纵是不敌,也须悍然死战,决不可苟且屈从,否则何来气节,何来忠义廉耻?”苟纯话音甫落,另有一个名为王重的文臣出言道,“况且,合南方三股汉家势力,足有军兵一百五十万,再加塞北胡卒五十万,南北夹击,华国再强,又有何惧?”
“哼,且不说你那两百万兵力有多少水分,也不说各方联合能有几分配合,我齐晋的所谓三十万大军,可是囊括了几乎所有青壮,如是一场大战下来,纵将华国驱离中土,我齐晋又能剩下什么?届时不被华国沿海袭扰败亡,也只能被东晋吞并吧?”苟纯丝毫不让,反唇相讥道,“届时人都没了,地盘也丢了,还去哪里讲什么忠义廉耻?去东晋朝廷跪禀给司马睿听吗?”
“......”越来越多的臣僚参与争论,分两派彼此攻诘。大家都是名士,口头功夫都是杠杠的,气氛愈加热烈,言辞则愈加尖锐,引经据典不说,各家的陈芝麻烂谷子也逐渐被摆上台来,好不热闹!
“够了!都成何体统!”正在双方争辩得面红耳赤之际,蓦地拍案声起,众人循声看去,却见苟晞一脸铁青,怒声斥道,“而今前有狼,后有虎,尔等不思竭力应对,反而自行争吵不休,别是华国没来,自家就先...”
“禀大王,前方有急报传来,华国遣使者童崖过河造访,如今已在前来临淄的途中,由振武将军派人护送,预计明日当可抵达!”正此时,有亲兵统领进得堂来,躬身禀道。
童崖!?堂中诸人皆眉头一拧,作为华国主司外交的礼部侍郎,一度在洛阳驻京多年的童崖,众人大多听过其名,有些人还与之有过交集,皆知其人是华国对外的第一号名片。如今这等特殊时刻,童崖造访的意义之重不想可知,只不知是福是祸。
右首坐席,王重眼珠一转,遂赶在苟晞发话之前,故作愤怒道:“哼,华国太也嚣张,主动攻击我方,如今竟然还敢大摇大摆的遣使而来,莫非以为我家大将军的虎须是想捋就捋的吗?”
“是啊,是啊!依臣下看,大王就该将之斩首,以报前仇,也振大将军与我大晋声威!哼,华国若还有话,叫其再度遣使来谈!”李祥目光一闪,旋即跟风谏道。
见得苟晞闻言后愈加发青的脸色,苟纯眉头一皱,连忙打住王李的话头,沉声道:“华国固然可恶,然两国交兵,不斩来使,你等如此搬弄是非,是想陷主公于不义吗?而且,你等上下嘴皮一碰,就要替主公决定彻底敌对华国,可否做好了迎接华国报复的准备?”
经苟纯这一提醒,苟晞被挑起的怒火渐渐熄灭,目光不无狐疑的扫了眼王李二人,这才淡淡道:“本王虽然恼恨华国,却也做不出斩杀来使这等小气之事。今日暂且议论至此,待得明日童崖抵达,说明来意之后,再行继续商议吧。”
“诺!”苟晞已下了定论,众人自然无有异议,各自神情各异的离去。李祥与王重二人,则心有灵犀的行至一处,而在他们的身后,苟纯却是皱着眉头,冷冷盯着二人的背影,若有所思...
是夜,临淄之北,安平县城,阴云遮月,闷热的天气带走了生物活动的气力,纵是虫鸣也显得比以往稀疏不少。南城的老旧驿馆,院门院内,一干军兵正在板板正正的站岗放哨,丝毫不为气候环境所动。他们正是童崖使团的血旗护兵,因着身份特殊又不被待见,入城歇脚之际,未能享受贵宾待遇,仅被安排在了勉强可算陈例的老旧驿馆。
“咻...啪...”突然,静夜里响起一声锐啸,那是一支响箭,射至高空之后,发出一声炸鸣,爆出点点星火,在夜色中显得颇为绚丽。不过,驿馆值夜的血旗护兵们却丝毫没有欣赏美景的觉悟,而是警哨连连,惊破了安平城的静谧,只因那根衬景的响箭,代表的却是敌袭!
“嗖嗖嗖...”不待驿馆内惊乱声歇,半空之中突然又是一亮,接着,无数的点点火光,向着驿馆飞来。火光起处,是驿馆周围的四面八方,影影绰绰足有上千人,而那些人虽都穿着夜行衣,动作配合却都是军伍悍卒,不是豪族私兵,就是齐晋精锐!
“咄咄咄...”转眼之后,入木声起,些许火箭插在院门院墙上,但有更多的火箭则射进院子,落于廊下、屋檐、舍墙和楼板,顿时引发了火势蔓延。
“驿臣,这是怎么回事?什么人敢如此大胆?”童崖衣衫零乱的冲出二楼客房,迎面恰好撞上躲窜而来的驿臣,立马恼怒交加的吼道,“这是安平县城诶,齐晋不会城内也闹匪患吧?”
“我安平城就在临淄不远,左近又没山没湖的,哪来的山贼水匪,这可是头一遭...”驿臣恨不得哭出声来,可他的倾诉尚未吐完,便戛然而止,低头看处,却是一根火箭已然插入了他的胸膛,甚至点燃了他的衣裳。
“叮叮当当...”与之同时,金铁交鸣声响起,却是童崖的贴身护卫霍道及时赶至,带着一众侍卫护住了童崖。尽管不时有侍卫中箭甚或倒下,他们终是护着童崖退入了底层大堂。
随着童崖安全撤至大堂,驿馆中的一应使团护从很快也皆全副武装的聚集而来。毕竟都是监察厅护曹、卫曹的精干人员,不是技击高手就是精锐老卒,应变能力颇为不俗,又有院外暗哨提前示警,原本使团的百人出头,迄今也仅折损了十余之数。只是,这底层大堂依然是一绝境,如何脱离尚还不得而知。
扫眼一看,五百随护使团的齐晋军兵留在驿馆的联络佐吏居然也在,霍道一把抓住他的衣领,怒吼道:“你等身为东道,负责使节安全,怎的城内兵变都没个反应?”
“小的哪里知道?若是知道,小的今晚打死了也不留在这里听调啊!”那佐吏确已哭出声来。
“这算鸟的兵变!”使团护兵统领名为詹乐,闻言在一旁咬牙骂道,“霍兄,方才你没看到吗,除了驿馆,安平城中别处毫无动静。就算是兵变,也不该对我等动手,更何况,这里可算齐晋的天子脚下,哪个傻叉会在这里闹兵变?
经历无数的童崖,经过这么长时间,已然彻底冷静下来,他截住众人的吵杂,淡淡道:“苟晞想杀某,没必要这么做,想来苟晞还对是否开战犹豫不决。哼,定是齐晋内部有人私下行此手段,想是希望齐晋与我华国彻底交恶乃至开战,而童某的这颗脑袋,恰可作为最好的导火索!”
“詹统领,准备一下,咱们试试突围吧。”吩咐詹乐一句,童崖示意随从书佐取来纸笔,复又转向霍道,勉力平静道,“霍兄弟,你武艺高强,待会事若无补,你须择机潜逃,为某给华王传去一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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