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桑镜梦第十九章 一场虚惊文久二年八月十八日,西乡赖母登门求见直秀。
此人为会津藩家老,深得家主松平容保的信赖,这次拜访,是和直秀有要事相商:
容保作为新任京都所司代,觉得自家孤身上洛风险不小,因此死活拉上了白主松平家。而这次西乡上门,就是希望和直秀商量,这两家联合出兵上洛,怎么做才能万无一失呢。
万无一失?
对此直秀哑然失笑,如今正是幕末风暴,“万无一失”这样的好事,自己是想都不敢想啊!
别说万无一失、稳操胜券了,就连全身而退这样的目标,直秀都觉得悬——毕竟,在直秀原本的世界里,这会津藩,最后可是闹了个灰头土脸,不但两边都不讨好,而且最终还遭到了清算。
如今浪士云集京都,在公卿的鼓动下,天诛横行已经初见端倪,市井因此一片混乱。
可这算啥啊,实际上从现在起到幕末结束,这近畿尤其是京都,那就是绞肉机,谁敢参和进去,好的被扒一层皮才能脱身,倒霉的,把命送了也是寻常啊。
先不说升斗小民,也不谈公卿诸侯武士,仅仅是扶桑皇帝和幕府将军,就分别献祭了一个和一双,敢问这谁能不怕啊。
说实话,这次被会津藩拉上船一起上洛,事前直秀还真没动任何手脚,原因就如上面所说的,这种火坑谁爱跳谁跳,反正直秀是有多远躲多远。
这苟成大神多爽啊,“自有洞来无敌手”,没事还可以装个那啥,“得饶人处且饶人”,这不香么。
可问题是,大航海时代都结束两个多世纪了,亚罗号战争也结束快两年了,这苟成狗可以,想苟成神,那是做梦!
因此呢,这次会津拉北地一起上洛,虽然风险大,可机会也有,就看怎么操作了。
而直秀只所以有此转变,其实也是被自己人逼的。
七月下旬,因垦殖虾夷地一事,大久保利济以箱馆町奉行的身份到达江户。然后呢,大久保就告诉了直秀一个坏消息,今年二月白主立国一事传回箱馆,当时北地好悬就四分五裂了。
为啥呢?
当然是因为人心浮动啊。
整个北地,除了治所箱馆外,其它地方早就被直秀一系牢牢把控,这一分为二,好多领民都想跟直秀走啊——这谁都不傻啊,好坏还能分不清!
这些年来,箱馆分公帐私账,公帐是给幕府勘定方看的,私账才是直秀一系内部的实际运作情况。
白主立国的前一年,也就是文久元年,公私两帐的数目是多少呢?
公帐年入10万延小判金有余。
这里面的大头收入呢,是箱馆炼铁所和开埠的关税,其中炼铁所年入6万余、关税一年近2万金,剩下的是商税、田贡啥的。
而私账呢,嘿嘿,将近150万,差不多是公帐的15倍,这还没计入“北地三豪商”家乐屋、喜梅屋和四季屋的收入——感谢幕府万延铸币,本来北地的收入数目到不了这么多,但万延铸币货币贬值,这数字一下就好看了。
当然,百姓、町民是对这个是不了解的。
可他们平时受了这么多好处,比如免费教育、低廉医疗、变相的农学补贴啥的,傻子都知道不对劲啊——众多移民在原本家乡哪里享受过这些。
当然了,各地出面的是各种乡学、医馆、农学自助组等,还有秀念大和尚为首的北地天台宗,表面上都是义民所为,和箱馆奉行所没啥关系。
只有治所箱馆,原幕府武士众多,加上又是门面,为了掩人耳目,走的还是官办的路子。
如今白主立国,北地被一分为二,这领民能不怕嘛,幕府啥样这谁不知道啊:
“随便将萝卜叶、豇豆叶、大豆叶等扔掉,可是太浪费了,这些东西掺上些杂粮煮着吃,味道是很鲜美的。”
这句话可是当年幕府、诸侯明令推行的。
其实即使官府不说,穷苦
的百姓也得这么干啊,真以为每家都有地啊。
可问题是,这么鲜美的东西,武士老爷怎么不自己试试呢?
这最早到北地移民的,原因不都是穷苦潦倒到活不下了么,如今听说奉行大人直秀跑了,大家能不慌嘛:
虽然身在北地,可移民也不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亲朋好友可都在故乡,如今扶桑啥样,能不清楚嘛——这菜叶煮杂粮,如今有地的人家也快吃不上了!
因此说起北地民乱,这里面就比较搞笑了:
以前直秀虽然是奉行,但箱馆奉行所领地还是幕府的御领,因此,尽管直秀等人搞三搞四,可一直遮遮掩呀、各种洗白。
原本呢,直秀自以为得计,觉得掩饰的挺好,这江户的幕臣,除了小栗忠顺等数人,应该没露啥大的马脚。
可实际上,幕府这些年焦头烂额确实没太在意,但春江水暖鸭先知,箱馆领民早就觉得不对了,只不过大家也抱着“闷声发大财”的想法,谁也不张扬而已。
况且直秀的套路又多,领民也不敢确定,万一这是遇到了青天大老爷呢,这谁能说得准。
可如今这一分家,能不能确定就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这好日子不能变啊,否则,就算我答应了,可家里的铁炮它也不答应啊——箱馆全民皆兵,后膛枪虽然不敢发下去,可这米尼枪嘛,早就普及了。
于是新任奉行堀利熙、町奉行大久保利济等人四处救火,可町民、百姓多有不听:
一个呢,是虾夷地不像北虾夷地,这人心不定。
北虾夷地那里是直秀苦心经营之所,地域又偏僻,重点建设多年,如今早就经营得铁桶一般,不会上下相疑。
而且直秀之后掌管北虾夷地的,是箱馆奉行并江川英敏,他是直秀的迷弟,早就上了贼船,因此北虾夷地其实一直是法外之所。
而虾夷地呢,一直遮遮掩掩的,施政披着幕府奉行所的外皮,所以还是老一套的观点占了上风,这就是认人。
人亡政息,在江户时代可不是说说而已,这奉行大权在握,只要不想谋逆、没有民乱,年贡又能按时交纳,那幕府基本是彻底放权,你爱干啥干啥。
直秀是1858年走马上任的箱馆奉行,到今年也不到四年,因此领民都不理解,干的好好滴为啥换人,别的代官不是要十年才能离任吗?
其实这是个误会。
代官一任十年,二十年前水野忠邦做首席老中的时候,确实设立了这个规矩,而且执行至今。
但奉行就不一样了,远国奉行掌握的都是紧要之处,让一个人当十年,那不就尾大不掉了,因此,一般最多两任,也就是四年就要做更替。
因此,就算今年没有白主立国,那直秀也最多干到年底。
但领民们哪管这许多,他们担心人亡政息,因此人心浮动。
当然了,堀利熙威望不够,也是问题之一——他虽然优秀,可分和谁比,这不带挂的带挂的比,那不是为难人嘛。
而第二条领民闹事的原因呢,则是直秀一系内部的问题,也就是有人静极思动,有意鼓动的:
直秀到江户所求,不过是顺利交接,让堀利熙或江川英敏能上位箱馆奉行。可不知道是用力过猛,还是将军家定或者别的神仙别出心裁,结果居然是白主立国、北地被一分为二。
离开前的预案也没有这个,直秀又被幕府找借口留在了江户,因此北地内部产生了分歧。
更坑爹的是,直秀人不回来亲笔信回来了,可信中所写,只是要求北地一系内部商议,爱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不用管他。
心大若此,也是没谁了。
堀利熙虽然是新任奉行,可这是幕府的役职,北地一系完全不认这个,因此他压不住场子。
如果白主没立国,这北地还是一体,那堀利熙接任奉行,大家继续挂羊头卖狗肉,那大家当然对他没意见。
可如今一份为二,事情可就没这么简单了。
大家担心的是堀利熙心口不一,如果他真把虾夷地搞成真正的幕府奉行所,这事不就麻烦了,就算堀利熙初心未改,可白主、箱馆这么一分离,不久成两头蛇了嘛,日后分开久了,这间隙自生,那还不自己先打起来。
当然了,这只是表面借口,如今白主立国,理论上可以在领地自行其是,总比继续遮遮掩掩好吧。
要说美中不足,那就是没被北地都划为白主松平家。可大家也知道,这么干就是痴心妄想,幕府图啥啊,茂敏是将军家茂的养女婿,不是亲生的儿子!
所以,这次鼓动民意,要说争权夺利确实有点过了,但有些人不甘寂寞倒是真的:
这北地一分家,白主、箱馆表面上可就脱钩了,这谁留在白主、谁在箱馆上位,是不是该争一争呀。
直秀若在,那肯定翻不出浪花去,毕竟他是一代目嘛,这只要不倒行逆施,大家能忍就忍了。
可现在呢,直秀没回来,直秀的儿子茂敏三月倒是回到了北地,可他一个十七岁的小孩子,对北地寸功未立,能有啥威慑力,因此大家难免起了小心思:
这虾夷地的领民,很多心向直秀,是不是有机可乘,能否就此和幕府讨价还价一番?
如果直秀不同意,那是不是能压压堀利熙,让他以箱馆奉行的身份多开点口子?如今这北虾夷地爽快了,虾夷地继续委委屈屈多不好呀。
而且,今后箱馆和白主打交道,怎么个搞法?要知道一直有产业转移,可丰原却依然是首屈一指的产业基地,那以后箱馆是不是就听白主的?
还有,大久保利济以前是内定的首席文官,但他是箱馆町奉行,有极大的可能继续留在箱馆,那白主以谁为首?
……
凡此种种,这一分家,别看是表面上的,可要处理的问题着实不少,而如何处理,这里面就涉及到权势之争。
因此借着虾夷地民意动荡这个机会,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反正有人在里面推波助澜。
幸好,北地运转了这么多年,高层和骨干都心中有数:
直秀治下的箱馆奉行所,那是名副其实的小官府,各地民众自治,北虾夷地尤甚,因此争个毛线啊,就算抢到手,共议之下那权利也没多大。
另外还有一个因素,也是这次内斗激烈不起来的重要原因:
那就是北地产业大多为民间所有,甚至白主丰原的铁路、丰原炼铁所、宗谷造船厂这样的,也是如此——只有箱馆炼铁所,因为幕府死盯着不放,所以必须官营。
这少权没钱,大家自然不会你死我活地开撕,当然了,斗一斗还是难免的,毕竟只要有利益的地方都免不了如此。
直秀回信不做建议,也是因为这个,作为一个团体,总得付出成长的代价吧,而这次分家,就是一个很好的锻炼。
如果这都搞不定,北地还谈啥干涉天下,早点洗洗睡了,比啥都强。
而大久保、江川英敏、堀利熙、村田永敏、中滨万次郎、龙马等人确实也没令人失望:
虽然虾夷地有一阵子闹得比较厉害,尤其是原本的阿依努人,因为担心政策变化,骚乱尤其多。
当时到箱馆请愿的人群络绎不绝,各地也风声鹤唳,甚至有乡兵自发集结,看起来,这北地好像马上要四分五裂一样。
实际上呢,这只是一场虚惊:
随着箱馆奉行所以公告的形式保证,“原有的法令一概不变”,加上北地一系内部共议的完成,虾夷各地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而且,白主、箱馆的表面分割也有条不紊地完成了。
但此事也有一个后果,那就是北地上下愕然发现,就算没有直秀,北地也能独立应对大事。
于是呢,七月下旬,因垦殖虾夷地一事,大久保利济以箱馆町奉行的身份到达江户,他跟直秀说:
“大家呢,有这么一个想法,就是想法啊,那就是,北地苟到啥时候是头啊,能不能狗掀帘子露一小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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