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汉昭昭》第七十九章 细作

    道人虽因犯上身死,然一袭话却也说的明白。
    包括郭良在内的一众黄巾贼人乃是因为先前吕布这一番出击,先后斩杀了己方飞燕、驰虎两员猛将,故而对汉军产生了莫名的惧意,再见到夏侯惇携羽林骑士出营袭杀同袍如同杀鸡屠狗,只道其人勇武如吕布一般,也就没有一个将官胆敢率众出营援护。
    直至夏侯惇将营外黄巾同袍杀的干干净净,一众黄巾将官这才渐渐醒悟,原来营外的这些个黄巾同袍不过都是些用于打扫战场,搬运尸身的妇孺老幼,且无衣甲兵刃在身,自与先前的五队黄巾甲士实在是不能相提并论的。
    既然如此,夏侯惇虽是这般肆意虐杀,却也没法证明其人战斗力便是如吕布一样。
    郭良长望着汉军一众远去身形,兀自言道:“先前那长身汉将,接连斩杀我军三员虎将,归去之时仍有余力,实在不似这个汉将一般。”
    言罢,复又向身侧将官问道:“玉弓,你觉得呢?”
    玉弓乃是郭良麾下一将官表字,其人名曰王乾,长着一袭长须,仪表堂堂,乃是昔日阳翟县令麾下功曹,县令死后追随郭良投了波才。
    王乾也做一般远望,附和道:“道长所言,却也无错,此番若有一将亲率力士出营搏杀,定能大胜。”
    郭良闻言一愣,旋即朝着身侧王乾望去,道:“你也这般觉得?”
    王乾苦笑道:“小帅不也是这般想得吗?”
    郭良良久无言,直至见着夏侯惇一众已至汉营外五十步处,这才转身下得望楼,叹道:“若得飞燕、驰虎一人活着,我又何须那贼道提点,贼道又何须因此丢了性命?”
    言罢,也就不见其人身形了。
    王乾独立于望楼良久,直至见到夏侯惇与一众羽林骑士入了曹营,又见曹营辕门紧闭,这才吩咐身侧兵士,收拾了道人尸身,继而叮嘱探哨妥善注意汉营动向,之后便也下望楼往营帐中去了。
    ……
    汉营。
    “报!擒得蛾贼细作一人,待由殿下、都尉发落。”
    原本已是熄了灯火的中军帐忽然间又是灯火通明,除了夏侯惇以外,一众军侯以上的将官皆在其中,刘辩与曹操同坐于座首处,堂前跪着一个相貌不俗的长髯汉子,大抵便是值夜兵士所说的细作了。
    那细作虽为兵士当场抓获,此番跪在众人跟前却也并无惧意,未及曹操、刘辩开口问话,其人当先与二人连着叩了三个头,这才大声言道:“罪吏王乾,叩见骑都尉、公子。”
    因刘辩到得曹操营中,于黄巾贼来说,是一件比较机密的事儿,故而营中旗帜便只有“骑都尉曹”的字样,王乾见得曹操与刘辩同坐于座首,只道这孩儿乃是曹操小儿,自是不能相识其人皇子身份。
    曹操见状,不由奇道:“罪吏?你在何处为吏。”
    王乾抬眼一望,见曹操兀自捻着下巴上的卷髯,神情并无怒容,心中稍稍一宽,道:“罪吏原为阳翟县,县君麾下功曹。”
    “阳翟?”曹操眉头一蹙,沉思了片刻,道:“阳翟县令不是因为败给了波才,失了城池,继而畏罪自戕了吗?”
    此言一出,王乾近乎于一瞬之间,恸哭不止,刘辩与曹操不及反应,竟是叫其人吓了一跳,不由打了个冷颤。
    待那王乾嚎哭了好一会儿,见其终于收拾情绪,抬起左袖拭去脸上眼泪,又自长出了几口气,直到喘息稍稍平复,这才咬牙说道:“县君非是不敌波才,自戕而死,乃是为奸佞所害!”
    曹刘二人皆是为之一怔,互相对望了一眼。
    曹操旋即站起身来,快步行至王乾身侧,将其一把扶起,道:“你说清楚,阳翟县令乃是为何人所害?又是如何所害的?”
    王乾见状,又是垂泪道:“谋害县君之人,乃为阳翟县丞郭良,县尉张达。”
    曹操闻言,放脱了王乾手臂,于帐中来回踱步,喃喃自语道:“阳翟虽不若颍川,却也是座坚城,我道这阳翟县君再如何无能,也当苟且残喘,待得皇甫公援护,今日闻你这般所言,总算是明白了。”
    “县君枉死,还需骑都尉做主啊!”
    曹操轻叹一声,继而回望王乾道:“此事你可与皇甫公或是朱公说了?”
    “皇甫公?朱公?”王乾闻言,稍有不解,待得细思片刻,恍然言道:“可是皇甫中郎和朱中郎?”
    曹操点了点头。
    王乾面色一红,道:“下吏未曾见过二位中郎将,故而此事自也未与二位中郎将说过。”
    曹操神色微变,问道:“皇甫公与朱公自出得洛阳,便就长屯于襄城当中,麾下属吏往阳翟交接公事之人也是极多,你竟然连一人都没有碰见过?”
    王乾闻言,又是猛然跪俯在地上,大哭道:“阳翟城破,下吏……下吏随那两个卖主逆贼,降了……降了波才!”
    此言一出,当真是满帐皆惊。
    原来众人只道这王乾不过是个倒霉小吏,县君被杀之后潦倒逃命,天幸为曹营值夜兵士误以为细作,这才到得此处,又有谁人能够想到,其人为县君这般哭诉冤仇,竟也会降了黄巾贼?
    曹操快步行至其人身前,喝道:“抬起头来!”
    王乾不敢违拗,微微抬头,只不过涕泪满面,哪还有丁点男子气概?
    “如此说来,你此番却是从蛾贼大营处来的?”曹操一双细小鼠目直视着王乾,见其人身子微颤,似是畏惧极了,继而再言道:“若有半句假话,今日便是你往幽都去见你那县君之日。”
    王乾连连点头,颤栗言道:“禀都尉,下……罪……罪吏,确是……确是从蛾贼大营处来的。”
    帐中众人闻言,又是一惊,曹洪当即行至曹操身侧,轻声言道:“兄长,此人既是投诚了蛾贼,想来谋害阳翟县令一事,亦当有其人几分努力。”
    王乾挨着曹操极近,哪里听不见曹洪所说,顷刻间吓得是面色铁青,惊声言道:“下吏……罪吏乃是县君亲辟的功曹,受县君恩惠极深,哪里敢行背主之事!骑都尉一定要信过罪吏啊!”
    见曹操依旧眯着双眼,似是未有相信,王乾又是急切言道:“对!郭良!若得他日擒得郭良,下吏可与其人同堂对质,县君为其谋害之事,罪吏亦是今日从其人口中得知的啊!”
    一直静坐于座首的刘辩听得事由大概,亦是缓缓到得王乾身前。
    吕布见状,担心王乾乃为蛾贼刺客,当即扶了扶腰间长刀,来到了刘辩身侧。
    那王乾身的高挑,这般跪在地上却与刘辩直立站着差不多高,既见刘辩到得身前,便是心中如何惧怕,也是拱手道了声“公子”。
    刘辩微微一笑,道:“你说谋害阳翟县令之人,乃是县丞与县尉,如你所说,此二人如今却也都是在蛾贼营中咯?”
    王乾连连点头,道:“公子说的是,县丞郭良,如今乃为蛾贼一营小帅,至于那县尉,早间已为……已为……”
    “已为什么?”刘辩眉头一皱,又是栖前一步,言语之间颇有怒意。
    吕布见状,亦是上前一步,抚刀之声,铿锵作响。
    王乾微微抬头瞥了一眼吕布,见其身形高大,凶神恶煞,赶忙收束目光,又自低头,颤栗说道:“已为……已为公子身侧之将……挑杀了!”
    刘、吕二人闻言一愣,旋即对视了一眼,继而闻得吕布轻笑一声道:“可是那两个骑将之一?”
    王乾摇了摇头,依旧不敢正视吕布,道:“非是那两个骑将,是后来那个步将。”
    吕布稍一思索,依稀想起早间那个随手便就挑杀了的黄巾步将,恍然言道:“未想到这般庸人竟也可以做县尉?”
    曹操亦不由大笑道:“这天底下,又有几人能是奉先的一合之将?此间庸才尚可为得一县功曹,那个贼厮能为县尉,不稀奇。”
    见王乾面色愈发通红,曹操又是转向其人问道:“权且信过你这一番话语,此番前来,所为何事啊?”
    王乾虽得曹操羞辱,然听其人信得自己,早已是欣喜不已,连忙拭去脸上涕泪,笑言道:“不瞒都尉!罪吏此番冒死前来,乃是要将郭良这贼厮的首级献于都尉。”
    “哦?”曹操闻言,环视周遭众人,不由笑道:“还有这等好事儿?如何良策?你且说来。”
    王乾道:“禀都尉,自阳翟城破,实有数百弟兄同附于那郭良麾下,然众人皆感念县君恩德,既是知晓县君乃为郭良所杀,自不能再受其人所制,罪吏斗胆,敢请都尉连夜率众袭营,数百弟兄当为内应,郭良首级自是反掌可得。”
    帐中众将闻言,又皆一惊,须知夜袭营寨之事,实乃大大凶险之举,若是这王乾所言,皆为实情,袭杀郭良一事或有几分胜算,然若是其人用计,乃是诈降此处,这般夜袭之事便就是自投罗网之举了。
    众将正当上前劝阻,却闻曹操大叫了三声“善”,旋即朝着刘辩问道:“殿下以为如何?”
    王乾听得曹操所言,心中大骇,这才知道身前这个与自己说了许久话语的小孩儿竟然堂堂大汉皇子,惊惧之余,又是连连叩首,却是连半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刘辩深思片刻,朝那兀自叩首的王乾问道:“你说的这个郭良,可是阳翟郭氏子弟?”
    王乾不敢抬头,道:“非是郭氏正宗,然确为寒门之子。”
    刘辩微微点头,旋即朝着帐外令兵喝道:“唤郭嘉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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