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苏昌和,一个张垚垚,活脱脱的两座大山,压得佟童不仅喘不过气来,还有点儿不想活了,在印象中,他很久都没这么自暴自弃过了。
对张垚垚(也有可能是他妈)那伙人来说,吓唬耿小庆、让佟童收手,就已经达到目的了。没想到佟童居然买一送一,还控制不住打人了,而且打得很厉害,能被拘留的那种厉害。佟童没能把张垚垚送进监狱,倒有可能把自己给搭进去。对那伙人来说,这可真是天大的惊喜。
佟童半躺在冰冷的长椅上,有个民警好心说道:“年纪轻轻的,就是控制不住自己。不管再怎么生气,怎么能打人呢?还打得那么厉害。”
佟童想起那人对耿小庆的所作所为,便瞪着天花板,愣愣地说道:“要是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还是会揍他,往死里揍。”
“……”
“我这样说,跟‘认错态度良好’就扯不上关系了吧?”
民警干笑道:“你了解得倒是挺清楚的。”
“了解得太多,有时候会成为良药,但更多时候会成为毒药。”
……
民警有点傻眼,佟童却笑着说道:“不过,明知是毒药,还要喝下去,就有两种可能。一种是飞蛾扑火,另一种是知道毒药的剂量,适量喝下去,能吓到别人,但喝不死自己。”
民警满脸问号,来派出所之后,这人是得道成仙了么?
佟童继续躺在长椅上,说道:“你们继续调查吧,反正我觉得他们是故意关押耿小庆的,我打他也没错。”
“你说故意的,你也得拿出证据来啊!”
通话记录就是证据,但是佟童不敢拿出来,也不太希望警察继续追问下去。他自诩天不怕地不怕,但如今,港城两大财团都在找他的麻烦,他不可能不害怕。他怕病床上毫无反抗之力的父亲惨遭毒手,也害怕耿小庆再被他们挟持。
晚上耿小庆给派出所打电话了,她刚到佟家,发现家里的门被砸了。不知道是拿什么砸的,原本光滑平整的木板变得坑坑洼洼,有些地方还露着木渣。
耿小庆敲开了邻居的门,邻居说,听到砸门声,她探出脑袋来看了一眼,但一看到砸门的是两个彪形大汉,她又默默地锁上了门,不敢出声了。
耿小庆气得发狂,以至于语无伦次:“警察叔叔,这事你们必须得管!这肯定是有人报复佟家!太可怕了,今天砸门,明天就能砸人!”
“这位女士,你的心情我们理解,但你那里……并不在我们辖区啊!”
民警试着把案件转到佟家小区所在的辖区,但佟童告诉耿小庆:“别报警了,你去找高小宝吧!”
“不能就这么算了!”
“暂时……就得这么算了。”
“佟童!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懦弱了!”
还不是因为你。
但是佟童没这么说,他只是疲倦地说道:“我是为了你好,听话。”
他一说“听话”两个字,耿小庆就没辙了,乖乖地找高小宝当保镖去了。
佟童不知道是谁砸的门,大概是顾美荣吧!顾女士可能比苏昌和更狠。毕竟,苏昌和还念着那一丢丢亲情,没将他赶尽杀绝。但顾女士就不一样了,佟童都快把她儿子送进监狱了,所以她下手狠快准,先把佟童耗死了再说。
弄不好,这次真得在看守所里过年了。奇怪的是,佟童并没有特别气愤,他很平静地思索着对策,要怎么骗过父亲?在派出所那一夜,或许是太冷了,佟童没有合眼。也或许,老天爷就不想让他过好这个年。
第二天一早,受害人的家属总算露面了,佟童做好被拘留的准备了。来的人好像是姐姐,她跟民警说,她弟弟伤得不轻,鼻梁骨骨折了,门牙掉了两颗,右眼眼底充血,还要再观察一段时间。
伤情报告是真的,佟童没心情听。只听那位姐姐哭着说,她弟弟还要相亲,结果破相了,还要在医院住好几天,这下连终身大事都要耽误了。
行吧,打到这份上,佟童也无话可说了。他干笑一声,说道:“我知道了,把我带走吧。”
“但是,警察同志,我弟弟作为酒店工作人员,在医院里说了不该说的话,确实不应该,所以才被打了。我们只要求他赔偿医药费,其他的就不再追究了。”
?
这转折太快,佟童还没回过神来,那位姐姐又特别诚恳地说道:“马上就要过年了,大家都挺不容易的。这个年轻人的家人肯定也盼着他回家过年,只要他意识到自己做错了,这件事情就过去吧!”
不过一夜之间,受害人的态度又来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那位姐姐穿着鼓鼓囊囊的羽绒服,虽然很年轻,但不施粉黛,话也不多,像是个普通的打工人。佟童应该感谢她,但他突然冷不丁地问道:“请问,你的弟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在酒店工作的?”
很普通的问题,姐姐却回答得很窘迫:“这个,我,不太清楚。我跟他平时不怎么说话。”
“再冒昧地问一下,你的弟弟是读完大学才工作的吗?还是……”
那位姐姐更窘迫了,也更加语无伦次:“不是,差点儿读大学,他毕业之后很长时间没找到工作。我也不知道他怎么回事。”
佟童不再逼问她了,因为他已经知道答案了。她的弟弟很可能是个迫切需要工作的临时工,被顾美荣抓住弱点,然后被利用了而已。如果再问下去,这位姐姐说漏了陷,估计佟家被砸的就不止是门了。
若放在从前,佟童是不屑跟这种人低头认错的,但昨天耿小庆被困在电梯里,着实把他给吓着了。原来亡命之徒就在身边。
想到这些,佟童似笑非笑:“那为什么他突然要求和解了呢?”
那位姐姐躲避着他的目光,闪烁其词:“出来工作,要与人为善,冤家宜解不宜结。”
要真这么简单,那才奇怪。
佟童梗着脖子,说道:“尽管我依然觉得他该挨揍,但我愿意道歉。一位作家说得好,无论以什么理由,暴力都不应当被正当化。但是,当最亲近的人受到侵犯时,暴力才是唯一的解决方法。”
……
一屋子人哑口无言,不知该如何应对、或如何反驳佟掌柜这番高谈阔论。
打人的时候武力值颇高,但说起话来,又有点书生的样子。
佟童低头笑了笑:“昨天的情况便是如此,哪怕到现在,我并不为当时的施暴感到后悔。但打人确实不对,该接受惩罚,也该道歉。作为一个正常人,我应该有理性思维。”
不光是那位姐姐,民警都听糊涂了。他说了道歉,但他是跟那位受害人道歉吗?但怎么听起来像是跟自己道歉?
因为……他当时没有理性思维?
佟童低头笑了笑,说道:“虽然稀里糊涂的,但是和解就和解吧!需要多少钱,我马上打给你。另外,民警同志,我已经做出反省了,还要对我进行批评教育吗?”
这家伙对流程倒是了解得一清二楚。看到民警疑惑的眼神,佟童说道:“我吧,高中时期进了好几次派出所,那时有个警察对我特别好来着。”
不知为何,说到这里,佟童颇有些伤感,尽管别人都很好奇,但他没有继续说下去。结果,他没接受批评教育,也没留下案底,还算顺利地走了出来。那时,太阳已经升起来了,照在雪堆上,天地间更加明亮。
这件事情有惊无险地解决了,本来应该很愉悦,但佟童却笑不出来。他总感觉,在顾美荣“不讲武德”的打压下,原本属于他的那些倔强,已经丢失了很多了。
心情依然烦闷,随便踢起了一个易拉罐,却差点儿滑倒。滑行了几步之后,才狼狈地站稳了。真是见了鬼了,连发泄都不让发泄。
“年轻人,火气不要那么大嘛!”
熟悉的声音,依然是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谁。
但佟童不得不转过头,眯起眼睛,看那个矮小敦实的身影,像只年迈的企鹅一样,摇摇摆摆地朝自己走来。
“韩宗权?!你怎么来了?!”
老韩眯着眼睛,从口袋里掏出一副墨镜戴上,颇为得意地说道:“听说你被抓起来了,我心急如焚,这不连夜赶过来了吗?”
要说不感动,那是不可能的。
但佟童嘴上依然倔强:“虽然帮了我,但你那是还债。”
“好吧,我是不是还得感谢你给我这个还债的机会?”
佟童咕哝道:“那倒不至于,没想到你的速度还挺快的。”
“你也太小瞧我了,我是干什么的?”老韩走近了,笑道:“对付这种小角色,一晚上的时间我都嫌长。”
佟童习惯性地双手插兜,酷酷地说道:“这次我并不觉得是自己闯祸了。”
“差点儿要坐牢,还不觉得闯祸?”
对此佟童倒无法辩驳,他问道:“那你是怎么把我捞出来的?”
“就是动用了一点关系,拜托了几个同行,很容易就找到了那个人的弱点。怎么样,有权有势是不是很爽?”
佟童冷笑道:“你算哪门子有权有势?”
“至少我手里这点权力,能把你救出来。”
“说吧,那人是什么来头?”
老韩摇头道:“你这习惯特别不好,我是你的长辈,还差点儿成为你的上司,你应该对我客气点儿的。”
“那你随便咯,爱说不说。”
老韩只能叹气:“那人网赌,网贷,欠了不少钱。大概酒店那边给了他一笔钱,让他出面顶一顶。他并不知道这件事有多严重,就是被人当枪使了。我找人告诉他姐姐,他姐吓得话都说不利索了。”
“那就不能定他的罪?”
老韩很无语:“你刚刚出来,忘了耿小庆差点儿送命?年轻人,不要太心急。要定一个人的罪,哪儿有那么容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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