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白衣青年面色冷漠,看向围在宅子两旁的修士或世俗武师,一时间剑意凛然,百越众人一退再退。也唯独方才那位注定要少半条命的年轻人还在张木流近前,且被剑意包围。
岳然与姜末航瞬身来此,冷眼看着这帮拎不清的家伙。
为何如此?他们无非就是觉得,离秋水如今境界高了,杀力大了,却给外人占了便宜。可他们没想过,为何张木流要带着岳然与姜末航来此。
姜末航讥笑道:“好他娘的白眼狼。”
岳然并未开口,只是老远看着,看这些家伙究竟能多恶心人。
那个被剑意包裹的年轻人嘴上半点儿不松口,反而冷笑道:“你们有一句话叫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就问你,你们可曾有过?”
张木流转头看向离秋水,女子只是淡淡说了句别杀人。
话音刚落便有数道剑气鞭子般抽打那人,可那人硬是没嚎出来一声。
一袭白衣瞬身过去,手提长剑眯眼微笑,问道:“真就敢把私心说的如此大义凛然,张某算是见识了。当我不敢拆了那劳什子祭司殿?秋水之前,百越算个什么?”
张木流最气的不是今日过门,被这些低境界且不禁打的人恶心。而是身边这人的狗屁言语,居然无人出来拦上一拦,且连离烛都被圈禁院内,有苦难言。
至此还未斩出一剑,无非就是因为此地是她的家乡罢了。
有个一身黑袍,手拄着藤杖的老者凭空出现,除离秋水外,四周百越人皆是尊称一句大祭司。
那老者以藤杖指了指几个拦着离烛的老者,看向被张木流按着肩头,半点儿不能动弹的年轻人,摇头不停。
老者苦笑道:“老夫陈盛,还请张公子抬手,毕竟要娶我们百越的闺女不是?”
张木流撤去剑意,一脚将身边口无遮拦的年轻男子踹飞数十丈,然后对着陈盛微微抱拳,冷声问道:“拦我去路,我不在意。进门过关也是应该的。只不过有人不会说话,有人拦我岳父,大祭司得给个说法儿。”
听他给个说法儿,这是最后的让步了。
只不过青年并未与站在原地,而是径直走去宅子门口,冷漠眼神惊退左右,两个拦着离烛的祭司也终究退开。
张木流恢复笑容,走到门口深深弯腰,抱剑施礼,久久未曾起身。
青年笑着说:“张木流见过岳父。”
两鬓斑白的老者颤抖着身子走出来,一把将张木流扶起,看着眼前白衣,一时间老眼浑浊。
离烛连说了几声好,重重拍了拍张木流肩头,张开嘴巴好一会儿却只说了一句:“你们的事儿,别人管不着。”
眼前离烛也只是个普通人而已,离秋水已经年近三十,离烛自然有些老了。
张木流笑着说道:“秋水其实一直很挂念你的,可岳父知道,她就是嘴硬,死活不愿意在您这边儿低头。”
豆兵城的巢敏去北边儿的小房子见巢落时,离秋水其实偷偷跟着。从那时起,她就已经想着回乡后要好好喊一句阿爹。
因为阿爹不是修士,即便有滋补药物,又能活多久了?
离秋水跟着上来,由头至尾就没理会身边的那些所谓同族同乡。
清冷绝美的女子瞪了一眼张木流,之后才咧出来个笑脸,轻声道:“阿爹满意吧?长得其实也不差的,就是太会想着我了,有时候没轻没重的。”
她知道,那会儿若是只骂了他,他不会生气,因为不在意。
离烛神色古怪,心说你还好意思说?
“我们进屋坐吧,随他们怎么闹,大不了这祭司咱不干了就是。就连女婿要见我这老家伙都见不到,干个什么劲儿?”
说着一手女婿一手闺女,拉着便进屋。
陈盛苦笑道:“老离,你别犯浑,今天这事儿我给你个交代。”
为难张木流的事,这位大祭司当然知道。可那番肮脏言语,以及什么断臂改姓,确实是有些过分了。
人家一家子已经进屋,姜末航跟岳然就有些不知所措了。蜀国的护国真人压根儿就没敢露头,且边境大军已经作势退走百里。至于越国,新任护国真人看了一通儋州好戏,早就不晓得藏哪儿去了。
姜末航不晓得在哪儿变出来个长马扎,两人一头儿一个坐着,脸上满是戏谑。
陈盛虽是合道修士,可几乎就是龙大那种,打架本事半点儿没有的。
这位大祭司缓缓走过去,笑着问道:“二位是何人?与张公子一起来的?”
姜末航撇着大嘴,淡然道:“瞻部洲人氏,姜末航,人家抬爱,便被人叫做了剑子。”
岳然却是微微一笑,言简意赅,“胜神洲岳然,被人喝号书生。”
本以为怎么都会吓这拄着藤杖的老者一跳,没想到陈盛只是哦了一句,笑着说:“老家伙我闭关一个甲子了,最近才出关,两位俊杰的威名老夫还真没听过。”
坐在长马扎上的白衣青年对视一眼,有些无可奈何。
闭关一甲子,那不知道咱们是正常的。毕竟那各洲榜上的所谓天才,大半年不过五十。
姜末航或许是太闲了,这会儿以剑气在地上划拉不停,还转头问道:“岳兄,你看看我这书法如何?”
岳然转头一看,大惊道:“哎呀呀!姜兄亏的不是书生,若不然我等半吊子读书人还不要被饿死了?”
两个白衣青年互捧,一众百越修士却不敢散开离去。
有一把带鞘长剑还在一旁插着,姜末航以剑气在地面刻字,方圆数十丈剑意凛然。
大祭司陈盛不住的苦笑,他知道,这是要告诉他们,离家父女与百越是两回事儿。那番恶心人的言语说出来,张木流没动手杀人,谁都知道只是因为这儿是离秋水的家乡。
屋内三人都已落座,离烛在高位,张木流在左边,离秋水紧靠张木流。
离烛叹气道:“木流啊,没想到见我这个老家伙却让你受了好一通气,怪我没本事。”
张木流赶紧接话,摇头道:“岳父哪里话?有个秋水这么好的姑娘,您比谁都有本事,有福气。百越的规矩是规矩,人心是人心,我们都不必理会,今天就只是来见您。”
老人喝了一口茶水,苦笑道:“自打发现秋水有了修行潜质,祭司殿便已经给她定了个日后必嫁之人。她不愿意,整日不着家,我们也无可奈何。我当爹的,当然觉得女儿喜欢的才是最好的,可我做不了主,就像你说的,规矩太重了。不过好在我女儿有机缘,如今在百越,谁也没法儿逼她做什么。”
张木流淡淡一笑,问道:“那祭司殿内定的人,就是方才被我困住的那人吧?”
一旁的蓝衣女子淡淡道:“他叫王烈,应该是很小就喜欢我的,只不过我没有搭理过他。现在见我带着闺女相公回来,想给你个下马威吧。”
青年点了点头,那王烈最阴毒的可不是寻来大帮人堵路,而是让百越众人觉得,张木流是个蛮横不讲理的人。
可张木流哪儿在乎你这个?等山头确定,过不了多少日子便会有数不尽的诋毁言语传来,不差一个百越了。
老人说让离秋水去做饭,他要跟女婿说些悄悄话。
待女儿走后,这位两鬓斑白的父亲低头沉默了半晌,似乎不晓得该从何说起。
张木流笑着说:“当年学琴的事儿,秋水都跟我说过的。”
当年有个织户出生的女子毅然决然离开这处宅院,搬去了西峰山中,也在那条小溪旁有个茅庐。后来有个琴师路过百越,极为看中离秋水的琴道天赋,留了一封举荐信给少女。
喜欢穿红衣的少女那天在离烛书房门口蹲了一晚上,等她醒来时离烛早已不见身影,只有张纸片儿放在她脚边。
纸片儿上写着:“想要钱可以,叫你阿妈回来取。”
于是人世间少了个或许会极其惊艳的琴道大师。
离烛苦笑一声,叹气道:“都是近二十年前的事儿了,现在想来还是很惭愧。我这些事儿都已经无法挽回,我就是想跟你说一声,越喜欢某人,就越怕丢掉,可看的越紧,其实越累。我当年就是看的太紧了,所以两个人都太累了。”
张木流取出一壶酒水,走过去递给离烛,一时间也不知如何开口才是。
离烛瞅了一眼张木流腰间的酒葫芦,笑问道:“爱喝酒?”
青年笑着挠头,“也不晓得岳父大人喜欢什么,就带了一壶酒。也没有多贵重,是在瞻部洲买的,想人时可以喝。”
老人瞪眼看来,笑问道:“你是怎么把我家秋水哄去的?她的臭脾气,我都招架不住。”
张木流一下儿就想哭了,一直有苦难言,今儿个总算是有人问一句了。
只不过忽然有个蓝衣女子从门口经过,手拿一棵胡萝卜,一下儿就掰成两半。
张木流猛然变换神色,一副大义凛然模样,好似对岳父问题极其不认同,“岳父大人这是什么话?秋水可好了!洗衣做饭无所不能,一手剑术出神入化,关键是还温柔善良。”
告状?算了吧!命紧要。
离烛摇了摇头,身体微微前倾握住张木流的双手,沉声道:“一定要好好的啊!不论百越日后会如何,有我这个老家伙在,路过时记得来看看。”
沉默片刻,张木流有些伤感,“若是我早点儿看清自己的心思,岳母或许就不会那么早走。”
两人虽然分开,可一个未娶,一个再不嫁。
离秋水之所以那么喜欢钱,其实是因为年幼时候总是缺钱。她不愿开口跟离烛要,便只能自己去采药或者织布,帮着阿娘过的好一点。后来阿娘走了,她却改不了省钱攒钱的习惯。
老人眼睛有些浑浊,拍了拍张木流肩膀,低声道:“哪怕是你们仙人修士,也都有个天人五衰,更何况我们这种凡人。她走了,其实是省心了,你不必自责。最该自扇嘴巴子的,是我才对。”
相爱之人不能一味迁就,却要懂得迁就。等将对方变作个笼中鸟一般时,双方就会走不下去的。
张木流微微一笑,顺了一缕灵气过去,又悄悄掏出来一粒药丸,以离秋水听不到的声音说道:“岳父不必如此,先治好内伤才是。不论当年你受了什么委屈,女婿给你找场子回来。岳母最气的,或许不是你处处紧绷,而是你不愿与她说一些事。”
离烛有些眼中惊疑不定,却听那年轻人又以心声说道:“那个琴师,岳父应该极早便认识吧?”
老者虽不是修士,却也是个颇有道行的武师,不至于如此孱弱的。之所以如此,还不是因为体内重伤。
离烛叹了一口气,他知道张木流听得见自己心中言语,便以心声说道:“那人跟脚我也不大清楚,只不过秋水初生时他便来过,说要带秋水走,我不让。当时他走了,可我没想到他第二次来时气势汹汹,非要带走秋水,而且秋水也极其想跟着他走,我实在是无计可施,便只能先断秋水的念头。后来有个老人与那琴师打了一场,惊退了琴师,自个儿却也身受重伤,教了秋水没几年便死了。”
张木流微微点头,不出所料。
那时在造化山下,离秋水讲这个故事时,张木流便有些怀疑。后来在鲲腹取十谅水,张木流其实看见了一些离秋水的心境显化,所以一直以来,张木流都觉得看似凉薄的离烛,会有些什么难言之隐。
离秋水已经端着个大盘子过来,一碟子一碟子放在桌上后瞪眼看向张木流,“还不快把你那狐朋狗友叫进来,坐外面给我家当门神吗?”
青年讪讪一笑,大步往门外走去。
离烛看着自家闺女,把手中药丸拿起来笑着问道:“这个值钱吗?”
离秋水也是一笑,“你就放心吃吧,你这女婿会的东西可多了,最常跟我吹牛的就是一手炼丹术了。”
门外一众人还未退去,张木流压根儿没理会左右之人,只是对着长马扎上坐着的两人说道:“坐这儿当门神啊?岳然进去吃饭,师兄去把张澜他们叫来。”
龙大说有事儿,不晓得去了什么地方。
姜末航一声好嘞便转瞬而至,岳然说等回来了一起进去。
张木流甩出游方,得去把张早早他们接来。
白衣青年拔出插在地上的无名长剑,走去陈盛那边儿,笑问道:“大祭司说法儿想好了没有?我着急吃饭。”
陈盛笑着摇头,传音道:“我族祖神是一棵柳树,小早早的跟脚我看得出来。十年后可让早早进祭司殿,补一份机缘如何?”
张木流先是皱眉再是微笑,同样传音回复道:“百越所在之地在蜀之南,越之西,古时是被称之为十万大山吧?”
这下轮到那位大祭司皱眉了。
可张木流不再言语,游方已经载着一大两小三个姑娘回来,姜末航也带着张澜三人回来。几人跟在张木流身后进门,没人转头去看两侧的百越人一眼。
陈盛苦笑道:“散了吧,还没有丢够人?”
王烈率先离去,虽是重伤,可眼中尽是阴狠。
自打妻子搬出这处宅院,离烛家中已经好些年没这么热闹了。如今女儿女婿都在,外孙女也在跟前,还有这么一大帮年轻人,离烛甚至觉得自己也年轻了几岁。
那柄从紫衣阵师手中夺来的长剑,被离秋水转手送给了方葱,少女不知为何就喜滋滋的。
夜里又是两个年轻男女坐在屋顶,女子将头抵在男子肩膀,共看星辰。
张木流问了一句:“你真不怕那野丫头?”
离秋水笑着说:“有什么好怕的?你怕?”
这话没法儿接,怕也不行,不怕更不行。
只听那女子笑着说:“小姑娘的心思朦朦胧胧,你既然想改变她,又怎么能伤害她?可若是不伤害她,你张木流不就成了负心汉了?”
张木流苦笑不停,半晌后问道:“当真要守在百越?若是第二次天地大变,出世的就该是那些消失的古山了,十万大山肯定会重新出世。没人阻拦安南自立,便是因为这个吧?”
离秋水点了点头,转头蜻蜓点水般往青年脸颊一下,然后看着天上星辰,笑着说:“那你呢?真要把俱芦洲跟牛贺洲都走一遍吗?”
张木流抬手搂住女子腰肢,笑着说:“等过完年吧,我得先去北胜神洲一趟,接着便先去北边儿的几个小洲,争取十年之内逛完。到时我回来也已经而立之年了,咱俩到时便成婚如何?”
女子歪着头哼哼道:“想得美!我只守百越十年,也只等你十年哦。”
青年叹气道:“秋水你不能这样啊!老夫老妻的了,咱孩子都满地跑了,你可不能做负心人。”
女子翻了个白眼,低声道:“回来了带着早早去一趟两界山吧。还有,你小娘那边儿,真不打算去看看?”
张木流沉默不言。
有个妇人自打张树英消失便抱着孩子回了娘家去,此后从没回过小竹山。明明只有百多里路程而已。
见张木流不打算多说此事,离秋水便再没提起。只是破天荒的扭捏起来,轻声问道:“那明日咱们都去了洪都,我要不要喊娘啊?”
张木流翻了个白眼,心说你又不是没喊过。
…………
九月初三,洪都城。
要去湖畔宅子的人其实不多。
岳然送了一本颇为贵重的书,上面记载着已经古时的名山。之后便云游去了。
姜末航这种富家子弟当然也有极其贵重的礼物,送了一对儿玉佩,说等成婚时就把他的礼物免了吧,这次就一股脑儿送上。那玉佩张木流与离秋水各自一只,不光有着温养神魂之用,最大的作用便是,无论相隔多远,但凡对方有着伤及性命的祸事,另外一头儿皆能感应的到。
张澜三人合伙儿弄出一壶酒,说是贵重的日后补上,然后跟着姜末航去了金陵。
最后到湖畔宅子的,就只有张木流一家三口,小丫头妖苓,少女方葱,还有两头麒麟。
今儿个莫淼淼总算能歇息一天,四仰八叉躺在床上不愿起来,给何紫棠喊了好几次还是不愿意出门儿。直到听见院子里何清颖的一声惊呼,小丫头鞋子都顾不上穿,光着脚丫子便飞奔到院儿内。
莫淼淼跑到张木流身前猛然停住,伸手敲了敲自己脑瓜,吃疼了才猛然咧出个笑脸,开心道:“哥哥终于回来了!”
张木流笑了笑,蹲下来按着莫淼淼的脑袋比划了一下,吃惊道:“这才多久啊?我家小淼淼就长大了?”
小丫头猛地扑在青年身上,还是习惯用下巴戳着他的肩膀。
“可不嘛!你要是再晩回来几天,我都得跟清颖姐姐那么高了。”
张早早给妖苓牵着手,这会儿使劲儿挥舞另一只手,等莫淼淼看见了,她便开心着说:“小姑姑小姑姑,这个是妖苓姑姑,是爹爹在很远的地方带回来的。”
妖苓破天荒有些不知所措,咧出个笑脸,弱弱道:“我叫妖苓,以前是一只鬼,因为饭主儿哥哥说能让我吃饱,我就跟着他了。”
自此以后,妖苓与人介绍自己,都是一句:“我叫妖苓,以前是一只鬼。”
莫淼淼朝着张木流翻了个白眼,挣脱出去拉住妖苓的手。
妖苓个头还是要比莫淼淼高的。
两个都穿着粉裙的小丫头对视一笑,好似商量过一样,异口同声道:
“咱都是捡来的孩子。”
一身墨绿色长裙的少女背着两把剑,一把是黑心剑客的游方,一把是漂亮姐姐送的,她给起了名字叫清白。
葱,不就是清白吗?
两只麒麟倒是没多怕何紫棠,可这宅子气息实在是太恐怖,只得找了个角落蹲下。
离秋水去帮何紫棠做饭,方葱把游方交给张木流,然后带着三个小丫头去湖边儿玩水。
一袭白衣又背着长剑,径直去往那胡家宅院。
那个大宅子门口依旧热闹,倒是再也没人将毛驴儿染成青色,穿着灰衣来此了。不过每日在此吟诗舞剑的年轻人却不在少数。
大中午的,好像都不饿似的。
见那白衣剑客缓步而来直去门房,那堆卖艺似的年轻人都停下手中动作,转去看那青年。他们都心想着这家伙肯定是外来人,看他在胡家门口怎样吃瘪。
可老门房一见那白衣青年,揉了揉眼睛,忙跑出来喊了一句张公子。
张木流笑说胡叔叔跟红姨都还好吧?
老门房也不去通报,拽着张木流就说好着呢,只不过胡汉庭与夏红带着胡洒洒去了金陵,说是萧磐小皇帝召见,现如今家中就只有大小姐在。
张木流笑着点头,再转头时便看见了个穿着青色长裙的漂亮女子小碎步跑来。
胡潇潇笑着喊了一句张大哥。
老门房笑了笑便退去,胡潇潇带着白衣青年去了那处池边亭子。
亭子栏杆上缠着几根绳子,胡潇潇走过去将其中一根从水中提起,原来是竹篓子里放着个陶罐儿。
女子笑着说:“张大哥爱喝酒,我便跟洒洒买了这洪都城顶好的酒水沉在池子里,想着如此清凉些,是专门给张大哥备的。”
张木流微微一笑,掀开泥封举起便灌了一口,之后笑道:“有心了。红姨身子怎么样了?你又是金丹瓶颈了?”
一连两个问题,尤其是第二个,白衣青年眼中有藏不住的惊讶。
这才满打满算九个月而已,胡潇潇碎丹再结丹,怎么这么快?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别看张木流瞧着境界在这个年龄是算高的了,可旁人没得三千年心境磨练啊!
胡潇潇掩嘴笑道:“洒洒说张大哥肯定会是这副模样。其实我碎丹之后,好像好处比坏处更多一些,我甚至觉得,很快便能跻身元婴期,且能一举成为剑修。”
张木流叹了一口气,哀怨道:“我从金丹到元婴境界,足足三年才破境的。至于成为剑修,那更加费事。没想到在潇潇妹子这儿就这么容易。”
胡潇潇好好坐在对面,轻声道:“得亏张大哥来的早,若不然家里都没人了。我过几日便要离开,准备去扶摇城待几年。”
青年点了点头,说道:“可以去,但最好不要太深入东边儿海上,未成剑修之前只在后方捡漏便是。估摸着现在扶摇城也有了脊背山的神兵铺子,你可以让他们传信脊背山,让脊背山帮着铸剑,就说是胜神洲张木流求剑。”
胡潇潇古怪道:“张大哥有这么大的面子呀!”
青年讪讪一笑,心说反正欠人情了,也不差这一柄剑了。
“与脊背山打过交道,提我名字,应该管用。不过若是没管用,你也别怪我呀。”
女子再被逗得大乐,只是过了一小会儿,她忽然传音道:“张砍砍的名声,胜神洲几乎已经传开了。”
张木流传音答道:“不要紧,人家愿意捧,给个名声还不好?”
既然本人都不在意,胡潇潇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只是轻轻掏出来一颗幼苗,笑着说:“这树是我托人从仇池旧地买来的,我猜何姨会喜欢。”
张木流惊讶道:“枳椇?你连这都找得到?”
女子腼腆道:“我们一家人蒙受大恩,本该拿些贵重东西的,可玄妙宝物一时半会拿不出来,旁的张大哥跟何姨也不缺,便只能寻些你们家乡东西了。不过张大哥放心,等你和秋水姐姐成亲时,我一定送你个大大的礼物。”
张木流站起身子,摇头道:“你去边城再好好的回来,便是最好的礼物了。”
…………
张木流走去先前喝醉过的那间酒铺,其实心里有些怕,怕那个阅历丰富的老者没了。
走进去酒铺,可不比过年,里边儿坐满了人。
张木流走去角落,一个小伙计跑来问几个人,吃什么喝什么。
背剑青年笑着说:“烦劳跟掌柜的说一声,有个后辈来讨一杯陈年米酒。”
年轻伙计半信半疑,心说这人瞧着像个江湖客,怎么跟我们老掌柜认识的?不过酒窖里倒是真的有几坛子比一般酒水更辣嗓子的米酒。
张木流见那伙计没有什么难过神色,顿时松了一口气。他无奈道:“快去,若是你们掌柜的不认识我,我就包了你这酒楼一天。”
伙计这才跑去后堂,不多时便有个老者急匆匆走出来,老远看见角落坐着的白衣青年,惊喜大喝一声:“哦呦!真是那个没腿的傻蛋儿?”
张木流翻了个白眼,“老人家还不把你那米酒给我上几碗,这次我付钱!”
老掌柜挥了挥手,伙计飞奔去酒窖取酒。这位瞧着与去年没啥变化的老人,上下打量了一番张木流,猛然低声问道:“小子,那个姑娘见着了没有?她还在吗?”
若不是这位老人的几碗米酒,张木流可能至此都不敢去云梦泽。
青年笑了笑,轻声道:“见着了,人不在了。但我也终于可以略微放下,现在身边有个很漂亮的姑娘,我再出一次远门儿回来便娶她。”
老人闻言十分高兴,笑着说:“你这家伙,运气可真好,看把你乐的。不过这次可千万别错过了,你得攥紧了晓得不,要不然跟我一样,后悔了就迟了。”
张木流使劲儿点头,却见那老人瞥了一眼自己背后,压低了声音问道:“小子,你是剑仙对不对?怎的这么招摇,就不怕给人惦记上吗?”
张木流点了点头,笑着说:“不怕给人惦记,我辈剑客,天地自由。”
老人哈哈大笑,接过伙计递来的酒水,给张木流倒了一碗,笑着说:“今天的酒钱我还是不要,不过你这小子以后再路过洪都,还得找我喝酒晓得不?与你说话,我感觉极好。不过呢,若是你此番出远门回来,我这老头子已经不在了。你便来这酒铺,跟他们说,来喝吴涌给你留的米酒。”
张木流点了点头,喝了一碗酒,果然还是辣嗓子。他伸手拉住吴涌的手,神色诚挚,轻声说道:“吴爷爷,若是有什么过不去的事儿,咱占着理的,就去这洪都官府,就说你有个后辈,叫张木流。”
吴涌打趣道:“真有用?”
张木流灌了一口酒,笑着说有用的。
这位老人几乎两耳不闻窗外事,虽然开着酒铺,可极少与酒客喝酒。因为自己喜欢的那个女子,他也极少看官府的什么布告,自然也不晓得梁国的逍遥王,宋国的剑候,胜神洲的剑客张木流。
可张木流希望,吴涌一辈子都用不到自己的名声。
平安无事是最好!
…………
湖畔宅子里,离秋水帮着揉面,从一开始便红着脸,好半晌了脸上红晕还未褪去。
何紫棠疑惑道:“秋水,不穿红衣了,又红脸了么?”
离秋水埋头半天,这才以极小的声音喊了一句娘。
惹得何紫棠大笑不停,这位年轻妇人打趣道:“闺女都满地跑了,叫一声娘还脸红啊?”
女子脸更红了,娇声道:“娘又不是不知道早早根底,我跟他还什么都没有呢!”
何紫棠哈哈一笑,转头回去揉面,笑着说:“你当真不计较那小子带着个小姑娘?”
离秋水顿了顿,淡淡道:“方葱的爹娘死在俱芦洲边城,可她却成了个混世大魔女。张木流是想着把她教好。计较还是计较的,我其实是想着,这家伙怎么这么招小姑娘喜欢呢?娘你看看,淼淼跟妖苓,现在又多了个方葱。在豆兵城还有两个姓萧的小丫头呢,据说后来还有梓舟岛的个年轻姑娘。”
妇人摇了摇头,笑着说:“他呀!小时候就屁股后面跟着一群孩子。别说这帮小丫头了,你就说你为什么喜欢他?”
离秋水想了想,抛却那些无形中的情丝牵引,张木流最让她喜欢的,就是那不多的温柔笑容。
外边儿角落的两只麒麟就没动过,白潞还是化身白鹿,青焰麒麟便化身成了青鹿。
尽管白潞说了自个儿比青爷大得多,可他还是没皮没脸的喊着白妹子。
其实白潞都不大愿意搭理他,可架不住那家伙喃喃不休,便也只好嗯嗯不断。
青爷终于问了一件靠谱儿的事儿,“龙大的根脚你没跟张木流说吗?这事儿最后到底是机缘还是灾祸,说不清楚的。”
白潞淡然道:“张木流认识东边儿的那个龙王,应该没什么灾祸的。更何况龙大那家伙已经受了足够多的罪了,背靠着张木流,是他唯一重新化龙的机会了。再说了,你自个儿都没跟张木流说清楚我们为何要重新修炼,还说人家龙大?”
青爷叹了一口气,心说那是张小子相信咱们。
一袭白衣醉醺醺的走到宅子门口,正打算运转灵气驱散酒意,一道淡蓝色身影便出现眼前。
张木流赶紧将酒意驱散,如同做错事的孩子一般站在门口。
离秋水啧啧道:“张大剑仙满天下都是朋友啊?这到哪儿都不缺酒喝。是跟胡家那位小美人喝酒了?”
青年忙取出那盆枳椇,苦兮兮道:“就是去看望一下故人,你看,人家还送了娘亲礼物呢。酒是跟上次那个老人喝的,那时你不是在偷看吗?”
离秋水扫了一眼那株幼苗,哼了一声便转头进门。
饭桌上,离秋水拿出来了一件白色长裙,递给何紫棠后笑着说:“我就会这织布的手艺,裙子是刚刚学着做的,娘可别嫌弃。”
何紫棠开心极了,说不嫌弃,哪儿嫌弃了,儿子都不晓得给娘送礼,儿媳妇送的当然很好了。
张木流一脸尴尬,取出一封信又取出一只雕花的琉璃盅,“信是清欢师娘让我带的,酒盅是在搬山渡买的。”
少女方葱低着头半天,从那只小荷包里取出来一张画卷,站起身子却半天没说话。
因为她不晓得到底要管何紫棠喊什么,叫奶奶自己肯定不愿意的,叫姨或者伯母?事后黑心剑客肯定要给自己穿小鞋。
于是少女也只能喊了一句何前辈,然后弱弱道:“这是困龙图,我就是拿它伤了龙大的,今天前辈生辰,我没备什么礼物,便只能将这画卷送您了,前辈千万别嫌弃。”
何紫棠微微一笑,收下困龙图,笑着说:“我先帮你收着,等你下次再见我,我就还给你。但我希望下次再见你时,你不光长了个儿了。”
欢声笑语中又到深夜,张木流与离秋水并肩走在湖畔的石子路上。
其实不光莫淼淼喜欢往这儿走,第一年来洪都,张木流也会每天都走一遍,有时甚至会刻意去淋雨。
走着走着,身边女子伸出羊脂玉似的手掌,手心放着个玉簪子。
女子把头转去另一边,嘟囔道:“花了好些钱呢!以后不许摘,要是这簪子没了,我就砍死你。”
张木流接过簪子,上面也有篆文。
“秋水在此!”
青年双手捧着玉簪,顿足原地,静默无言。
女子问道:“怎么啦?”
白衣青年突然浑身颤抖,死死看着手中簪子,声音也是颤抖不停。
“万一,我是说万一啊,有一天我也做了那守门人,你要怎么办?”
离秋水转身紧紧抱住张木流,嘴唇贴在他的耳边,温柔道:“那我便在两界山外搭起茅庐,等你千年便是。”
张木流从来不怕孤独,他怕的是终于有了可以去拼命去喜欢的人,自己却不能保护她。
女子双手捧着青年脸庞,猛然间吻了过去,以心声说道:
“离秋水从不后悔喜欢张木流,无论你在何方,记得头顶有根玉簪,记得秋水在此。”
…………
回去宅子时已经深夜,张木流走进自己的房间,发现枕头旁边放着一双黑色布鞋。
有一张纸条写着歪歪扭扭几行字,“黑心用剑的,这可是本小姐第一次给人做鞋子,你可别多想,我就是给你这么久带着我的奖励罢了。”
张木流摇头一笑,这自己哪儿敢穿?
不过难得混世大魔女有这好心,还是收着吧。
躺在床上,耳畔响起了何紫棠的言语。
“流儿,瞻部洲之行,你总算晓得了些其中内幕了吧?是不是也见过你爹了?这天下看似稀里糊涂,其实也清清楚楚。可以仗剑江湖,不平便拔剑,可你得记住一句话。人力终有穷尽时,即便有些事情没能达到你心中所想,也不要因此堕落道心。”
张木流昏昏欲睡,呢喃道:“晓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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