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游传》第284节笛声袅袅人不知

    夜深的时候,大理寺大堂之上仍旧亮着一盏烛火。
    连左正明也已经走了,偌大的一间大屋子里只剩下大理寺卿齐麟一人。
    他一直都在看着眼前的那盏烛台,一眼未眨,双眉紧皱,显然是有什么事哽在心头一时还无法决断。
    “既然敢于密谋此事就绝不可能是个头脑简单之人,那么为什么被猎的蝉却毫发无伤,万安寺中当时并无多少防卫,只要一击不中,他们本可以全身而退,可偏偏又全部服毒自杀,这些事情到底又是为了什么呢?”他不停的自言自语道。
    烛火不停的跳动,也似此刻难以言说的思绪般上下翻腾,忐忑不安。
    从早朝领圣旨受命办案以来,到现在也不过两日而已,本来还以为此事必然繁杂不清,而且杀手皆已身死,想要查清脉络必是不易,他这才把刚“犯过错”的左正明带咋身旁,为的就是能抽丝剥茧的从中理出一点头绪。
    可是,事实上他却想错了,至少与设想的并不一样,杀手都死了这一丝不假,可左正明偏偏从死尸身上找到了关键线索,一切都似乎都变得透明、清晰起来,好像原本复杂不清的事实立即就变得简单的不能再简单了。
    他说不清这种感觉,但隐约中仍旧觉得此事不可能如此简单。
    齐麟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想不到一向刚毅果决的他也有这样犹豫不决的时候,他自己都不禁苦笑起来。
    就在这时候,不知道从哪里隐约传来一阵笛声,丝丝缕缕,由远而近。
    齐麟情不自禁的抬起头来,这声音明明极远,可又好像就在耳畔,清晰当中又似模糊迷惘,听来不知曲中之意。
    在这一瞬间,他仿佛忘记了刚才所有的烦忧,脑海之中一片清旷,便站起身来,向外面走去。
    走出大理寺的大堂,外面已是银月辉辉,一片昭然。
    笛声仍旧袅袅而来,若有若无,实在是听不清到底来自何方,不过既有美妙之音,又何必管它来自哪里,悦耳即胜过人间苦难。
    “难道有谁也知道我此刻心中的犹豫不决,故意以此笛声前来解惑?”齐麟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冒出这样一种想法来。
    月光洒在脸上,他闭上了眼睛,仿佛沐浴着这一刻的祥和,还有天地万籁之间的淡淡鸣响。
    曾经的老师就说过,不管是入仕为官还是出世而远走江湖,齐麟都注定是个痴人,他何尝不知道别人看待自己的眼神里暗含着种种与众不同的意味,有人恨他,也有人怕他,但极少有人真正了解他。
    这或许便是人生的孤寂吧,不过又有什么关系呢?人从生下来到死去,不就是这样一条漫长又孤单无依的路吗?何曾有人知己知彼,生死相依?
    齐麟忽然皱起了眉,向后退了两步,才发现自己竟在不知不觉间受到了笛声的影响,原本心如钢铁一样的他居然会冒出这许多感慨来。
    “不知道是何方的高人竟在如此深夜吹奏笛音,可否出来相见?”齐麟大声说道。
    可是,笛声仍在,却没有人回答她。
    过了一会儿,他只能放弃,负手看着天上的那轮明媚的月亮,不禁哑然无语。
    “想来明月照千古,而千古之间又有多少离奇之事不停的上演,我又何必因为一件看不透结果的案子纠结?摆在面前的事实清晰可见,这总不能是假的,那么我既
    不添油加醋,更不用过多揣测,只需将事实一一报于朝廷,至于其他的便不在我所辖范围之内!”
    想到这里,齐麟长长的吐了口气。
    “今夜好生漫长,只可惜思绪太多,已是无法安然入睡……”
    他整了整衣襟,坐在了大堂外,端详起早已不知有多么熟悉的大理寺来,忽然发现原以为再熟悉不过的地方竟也有许多不曾注意的地方。
    ……
    今夜,除了满怀心事的齐麟外,还有一人尚未入睡。
    阮红玉身上披着一件披肩,站在远离人烟的小屋前,不住的仰望,美丽的眸子里却是泪水盈眶。
    披肩下的身子竟也有些微微的颤抖。
    小蝶跟在她身后,见她如此模样,也不敢上前搭话,只能跟她一起细细的听着那绵绵缕缕如入骨髓的清扬笛声。
    她跟在阮红玉身边多年,早就习惯了听她弹奏的琴音,以至于这世间再好的乐师都顿失颜色,而她也知道,阮红玉虽然身在风尘,可心意却极是高远,这些年来不知道有多少达官贵人想要“一试芳泽”都不曾入她双眸,故而也渐渐的养成了一种介于尘世与世外的性子,所以她眼里的目光总是那般慵懒,与世和蔼,却又与世难容。
    而今天,她那慵懒眼眸里的目光化作了一汪春水,再也顾不得什么,泪水如泉模糊了双眼,这才是她的真性情,就连他自己都以为藏的够深,没想到在这淡淡的笛声中竟一览无余。
    这些年来她遍尝风尘之苦,心里早就像是一座埋了许久的坟墓,再也没有一丝朝阳之气,即便是惊动整座临安的花魁之夜在她看来也不过如一场闹剧,只不过人既然要活着总是难免违背心意。
    静夜传来的丝丝笛声犹如抬头便可望见的那轮皎洁明月一样,渗透人心,明明清晰可见,却又永远都触摸不到,这难道不正像是她的心境一样?这也是她为什么在笛声中将心事暴露无遗。
    她望着月光,淡淡的笑着,即便是泪水纵横脸颊,此刻的灿烂也如逢春桃花。
    但是,她没有去想象那笛声来自何样的人,因为在她心里,若能相识那是生来无一的庆幸,若不能,听罢这一曲,人生也足矣,这不正是她一生都在等待的缘分吗?
    要是真的见到那个人时,他或是她又落入常人都有的俗气自己又该如何自处?真的以此生相托?追随千里,哪怕无尽的苦难也毫不回头?
    小蝶跟着她的时间最久,对她也最是了解,刺客见小姐如此模样,岂能不知她心中所想?
    “小姐,你想见他我这就去寻!“
    她笑着摇头,说道:“人生若是有缘,哪怕人海当中也自有回眸一瞥的瞬间,若是缘分该当止于今夜,便是强求也是强求不来的!”
    春风又是一年时
    花开露白君来迟
    夜星悄然潜入梦
    笛声袅袅人不知
    ……
    第二天清晨,齐麟入宫。
    比他更早些走出大理寺的是左正明,左正明在临安城里绕了一个圈,最后来到秦相府邸,秦桧当初让齐麟在案件有了结论之后在上报朝廷前先行告知自己,这样的事情本来齐麟根本不会答应,可是那次他出奇的说是“尽力而为”,这让秦桧都感到有些惊讶。
    虽然嘴上有所保留,但此事齐麟还是没有忘记,一来此事本身就事关秦桧家眷,
    他关心也是人之常情,再者齐麟也很想看看在这件事上每个人都是怎样的反应。
    他并没有亲自去找秦桧,而是让左正明带着大理寺关于此事的结果比自己先行出门,这样一来他既做到了对秦桧说的那句“尽力而为”,又不算是违反规制。
    齐麟进入宫门,今日本无早朝,是萨公公前来见得他,把他带到御书房前,等了大概有一炷香的时间。
    萨公公告诉他昨夜陛下是在御书房里睡的,睡前还说若是“齐大人”前来,要尽快禀报,显然他也在等齐麟。
    皇上从御书房的榻上起来的时候,仍有些睡眼朦胧,看来昨夜睡的并不很好,可看到齐麟时他还是让齐麟不必再行大礼。
    萨公公接过齐麟呈递的奏折,交代皇上手中,眼睛瞟向齐麟,不知道他这个“铁面人”会不会在皇上一觉刚醒来时就惹得他不悦,到时候受罪的可不止他一个人。
    皇上接过奏折,仔细的看着,脸上并没有态度的表情显露出来,只是刚刚睡醒的目光变得越来越清明。
    他将奏折放下,问道:“齐爱卿,你奏折当中只说杀手身上配置的一应之物皆是我朝军中之物,却未得出更多的结论,你是否还有什么话要对朕说?”
    齐麟抖袍袖跪地拜倒,说道:“臣亲自带人查探现场,杀手皆宜自杀,这些都是从杀手身上和随身武器得出的结论,臣不敢妄自断言,只是找人问出这些东西本是军中常用之物,但据臣所知,我大宋多路军队配备之物也有不同,故而更不敢随意揣测,此事陛下只要命兵部主事前来,一问便知……”
    “啊……”
    “是朕糊涂了,这本来就不是你管辖范围之事……”
    皇上看了一眼站在身边的萨公公,然后笑着对齐麟说道:“想必爱卿这两日也是辛劳,此事办的不错,且先回去休息,朕再行传召兵部问话!”
    齐麟叩拜而去。
    萨公公望着齐麟的背影,神色微妙。
    “你举得咱们这位大理寺卿如何?”皇上突然问道。
    萨公公被他这么一问,立即表现的有些惊慌失措。
    “陛下,这是朝廷大事,老奴岂敢胡言乱语?”
    皇上笑道:“若是品评朝廷大事就非得是死罪,怕是你早就死了不知多少回了!”
    萨公公抿嘴也笑了起来,说道:“臣闻齐大人向来刚直不阿,在这件事上却……有点失其直名……”
    “为何如此说?”
    “这件事满朝文武都关心备至,想必不只是关心秦相家眷被袭的本身,他们大多数人其实想看的就是陛下的态度,而齐大人所送来的结果又至关重要!”
    “他所说的那些物件其实又何必要传召兵部,只要找个稍有常识之人一问便知,那么咱们这位齐大人却只是把自己所见所查的直接正论写入奏折,却丝毫未多说一句,不是他不明白,而是他根本不想卷入此事当中,岂不是与以往耿直的性情不甚相符?臣也只是想到了这些,若是说的不对,还请陛下勿怪!”
    皇上淡淡的笑着,眼睛却斜了萨公公一眼。
    “都说人老而精,看来你早就是只老狐狸了!”
    然后又把御案上的奏折,微微打开,说道:“宣兵部主事前来见朕,朕倒是很想知道此事到底是何人主使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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