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没有真的走进去,洛北也许一辈子也不会知道,那样的地方竟会是那个样子的。
漫长的通道里看不到一丝阳光,火把插在密不透风但仍旧潮湿的墙壁上,可即便再多都无法照落里面的暗淡。
静悄悄的通道里,只有鞋子与地面摩擦时发出的声音,但仍旧让人心生不适,“咔滋咔滋”磨的心头发麻。
这里几乎跟镇魔塔底部一样看不到光阴,所以很难有时间的意识,只是让人觉得格外漫长,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真的走到头。
唯有规律的脚步声才让洛北意识到自己仍旧是往前走的,要不然他甚至都在怀疑自己还在原地踏步。
这条通道里并没有卫兵,因为这里两侧只有深黑的墙壁,而且密不透风,不管是什么人到了这里都无法逃出生天,所以也就没有必要再像外面那样十步一人。
终于,前面的脚步声停下了。
洛北抬起头,正看到了终点,侧面开着一道铁栅栏,上面锈迹斑驳,想来也是因为狱中终年不见阳光潮湿无比的原因。
左正明从怀里小心的取出一小串钥匙,“咔嚓”一声插进那把极大的锁里面,然后微一用力,锁便打开了。
“里面就是天牢了,虞祺一家都在地字号那里,我只能送你们到这里了,其他的里面已经打好招呼,不过有一点……”
左正明没有再像先前那样一副开玩笑的模样,而是变得极为认真,他犹豫一番才又说道:“你们一定要快,齐大人虽然不负责值守,但他这个人从来都是小心谨慎,随时都有可能会前来查询,到时候我也保不了你们……”
汪锦瑜感激的点点头,说道:“放心,我自然知道分寸……”
汪锦瑜和洛北一起走进的天牢当中,这里面比外面的通道里要显得明亮些,可嘈杂无比的声音也随之而来。
铜墙铁壁将牢房分隔成无数个小房子,里面没有亮光,但却时而传来刺耳的吼叫声,那声音听起来完全不像是人发出的,更像是来自地狱的野兽,他们在墙壁上不停的摩擦,然后发出酣畅淋漓又无比痛苦的声音。
有人在大笑,也有人在大哭,哭声和笑声就混合在一起,但不管是笑声还是哭声都显得极为痛苦。
这是一种奇特的折磨,终年不见阳光,也没有人与之交谈,他们只能自己跟自己说话,天长日久,就变得疯癫。
突然,一只手猛地一下抓住了铁栏杆,好像有一股狠戾的气息传来。
洛北下意识的后退,顺便一把拉住汪锦瑜,但是并没有危险真正靠近他。
他抬起头一看,一双染满血丝的眼睛正一动不动的望着他。
里面的人缓缓张开嘴,似乎想要说什么,但最终也只不过是阵阵吼叫声,他的牙齿却是那般的白,白到有些晃眼。
这时候,一个狱吏走了出来,冷哼了一声,牢狱当中的犯人这才稍稍缓了缓奇怪而刺耳的叫声。
“你们两个就是左大人带进来的吧?”狱吏的声音显得有些冰冷。
汪锦瑜点头,走向狱吏,宽大的袖袍一挥,他凑近狱吏耳边说了几句什么,然后又是一笑下拜。
那狱吏脸上
的冷峻忽然带有了一丝温度,但也只是微微颔首,想来并不完全知道眼前少年的身份,态度的变化大概也只是因为汪锦瑜刚才手疾与他在袖袍之下双手相握在一起的缘故。
“请吧……”狱吏说话干脆利落。
然后他便带着二人畅通无阻的向前走,实际上绕来绕去的转了不知道多少个方向。
终于,在一处“地字”号牢房前停下。
狱吏回头又看了看汪锦瑜和洛北,然后朝里面看了一眼,最后只是说了句:“你们快点!”
他把门打开了,自己却退了出去。
洛北扶着铁栅栏,有股冰冷的气息传来。
“虞晗,你……你在吗?”他轻声问道,怕猛然间吓到了里面的人。
借着外面的火光,他看到了一个穿着白色囚服但已然脏的不成样子的人正蜷缩在角落里。
他微微皱眉,走过去,俯下身子,这才看清楚原本弱不禁风的少年披散着头发,虽然外表看起来并没有遭受毒打,但精神上的折磨有可能是更为可怕的。
虞晗的脸色很差,显然这样地狱般的地方对他来说是种很大的考验。
“虞晗你……”洛北颤抖着伸出手放在虞晗身上,想让他感受到自己的友好。
虞晗吐了一口气,好像刚从梦中缓过神来一样。
“我没事,只是……”他撩开眼睛,眼神转了转,大概是想说“这里真不是人待的地方!”
“你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会几日不见就突然入狱?”洛北知道他并无大碍后便立即问道。
虞晗轻叹一声,声音微弱的说道:“朝廷下了命令,让各州县加征赋税,可梓州近年大旱,百姓糊口尚且困难,我父亲身为知州便私自扣下圣喻,不想最终却被朝廷知晓,秦桧大怒,亲自下令派人将父亲与梓州守将一并拿下,为了警示天下便一路千里押送到大理寺……”
“你说的是当今丞相秦桧?”洛北手攥了起来,手心当中却不住的有冷汗流出。
“我父亲这样做已经不是一次两次,就连皇上也曾说过,地方父母官该当如我父亲这般为百姓思虑,便将其不服朝廷法令的罪行全部扣下,然而这一次……”
“秦桧他亲手炮制罪名,首先将府上师爷买通,让他诬告父亲扇动守军搜刮百姓钱财想要逃亡他国,破坏朝廷大计,随后朝廷兵锋便至,父亲毫无准备的机会,而且押送路上也并不太平,黑衣杀手想要取我们性命,好在有不知名之人暗中保护才勉强到了临安……”
洛北万万没有想到,虞晗一家的这桩案件竟会与秦希的父亲有所关联。
最后,虞晗抓住洛北的手,说道:“你不用想着救我,我只告诉你一件事一定要记住,让韩老元帅一切小心……”
他向门前的汪锦瑜处望了望,洛北知道他是不想让汪锦瑜听到二人的对话。
“都是他的帮助我才能见到你……”
好在汪锦瑜似乎并没有要接近的意思。
虞晗压低了声音说道:“我思前想后,还是觉得最近发生的事情都实在怪异,其中必有阴谋,而这阴谋……我只能想到了两件事,一是朝廷与金国在战与和
之间的争论,二是当今皇上无后,立储便成了整个朝廷上下包括皇上的心病……”
“千万提醒老元帅和赵公子,一定要小心为上,很可能这一切的最终目标会是他们二人……”
就在这时候,汪锦瑜站在狱门前,急声说道:“洛北,我们该走了,迟了恐有麻烦……”
洛北回望一眼,汪锦瑜站在门外守候,四处张望,生怕有人突然前来,那样他们二人想要走出这座大牢怕是也有危险。
“你身子这么弱,恐怕承受不了狱中折磨……我救你出去……”
虞晗惨淡一笑,坚决的摇摇头说道:“怎么,你还想强行把我带出去?还是想点现实的吧,这里铜墙铁壁、守卫森严,何况我若私自闯狱出去,不但我一家人便会深受连累,到时候想要翻案也是难了……也会连累把你带进来的那位朋友……”
“你快些离开,或许还能想到办法……”
洛北自然也明白,自己也不过是情急之下说出的话,他此刻也只能与虞晗暂时告别,跟着汪锦瑜一同离开。
他们走出牢房之后,很快就有人前来把牢房的门锁上,洛北回头的时候,只能看见那个漆黑如墨的地方,这种孤寂堪比玄青寺那座山洞。
汪锦瑜拉着洛北飞快的向外走,左正明一直等在漫长的通道前,样子十分焦急,看他他们两个终于出现,心中一块大石头才稍稍放下,但此刻还不是放松警惕的时候,因为他们两人仍旧身处大牢之中,只有彻底将他们送出去才算安全。
“快跟我走……”
其实他此刻比他们进来的时候还要心急也不难理解,毕竟在这里停留的多一分就多一分危险。
虽然汪锦瑜身为前丞相汪伯彦之孙,在朝中也算是非同一般的人物,大小官吏无不给几分“薄面”,可偏偏那位大理寺卿齐麟是个铁面般的人物,别说是前相国,就连当今皇上曾经想要请他“通融”几分救下一位太后外戚也被他断然拒绝。
他声称皇上贵为九五之尊,若是想要做什么他拦不住,唯有一样需要下明旨,除此之外他便认为是有人在假传旨意,把皇上身边的萨公公气的脸色铁青而回,后来皇上当着群臣讲起此事,还承认自己所虑不周。
这件事曾轰动朝野,从此之后齐麟也就有了一个标志性的外号,人们都称他“铁面人”。
巨大的石门缓缓打开,外面的光线立即照射进来,虽然也只是微弱的火光,但是对于一个从天牢走出来的人来说就像是整个人间。
可是,左正明却抬着头,连一步都没有迈出去,愣愣的站在那里。
洛北感觉到他的身子正在微微的发抖。
他向前走了两步,就看到外面通明的火把,还有一张死人一样的脸。
那张脸只给人一种感觉,那就是生冷,像黑铁一样生冷。
“齐……齐大人……您怎么……怎么来了……”左正明有些结巴的说道。
齐麟一只手拍在他的肩头,却没有看他,而是盯着他身后的两个少年,嘴角缓缓出现一丝冷笑。
“你们觉得这座大理寺天牢真的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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