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立新来到距离满城县城并不算太远的那一处临时做为王巍等人安身之所的山洞的时候,不由微微皱眉。一看这就是良家子遇难刚刚落草不久,还没有多少经验的那类。选的地方不但隐蔽性很差而且里县城太近了,取水也不方面,实在不适合做为依托所在。
当张立新跟着王巍、李义、程海等人在夜色的掩护之下登上山坡走入山洞的时候,看到的是一群难民一样的人。当得知这一次收获了40多两银子,每人都可以分的不止一两的时候好像一群乞丐遇到舍粥的一般很多人都围了上来。
不过,曾经几年军旅生涯让张立新的眼光还不算太差,多多少少还算有些识兵的眼光:这些人虽然算不上是最好的兵源,但那种一看就过于浮滑,或者太会来事儿的人是没有的,也没有多少人拥有明显的匪气。
“这一次走了大运,当年曾经威震敌胆的威远营张将军也与我们汇合了,以后大家的日子会好起来的……”王巍对众人直言不讳的说道。庆贺的声音也随之从沉默中想起。
在山洞内不少人兴奋的目光中,张立新也来到了山洞内篝火附近,面色也很快也缓和下来。
旧时代很多人自幼开始,就是看着别人的脸色长大的,最司空见惯的就是板着脸还有打骂一类。人与人之间的平等,是旧时传统社会最为稀缺的东西。
当人们言谈举止中感受到张立新不经意间那种随处可在的与人平等相待、有什么说什么的坦诚,很多人在旧时长期的生活中所养成的那种心防也渐渐的打开了。
“我听王兄弟说,你们很多人都是没有家室的?去年北直隶一带好像并没有大灾?”张立新试探着问道
“父亲扛长活常年劳累,很早就死了。改嫁之后,那些人容不下我,我一气之下就离开了家……”
“河间府那里的徭役很重,父亲被王大户家的下人打死了,母亲也病死了……”
这些其实本没有多少让张立新惊讶和意外的,让张立新惊讶和意外的是:其中一些人诉说着自己不幸遭遇的时候,好像完全没有多少悲伤和感怀,似乎那些事情不过是再普通不过的事情。
亲人去世,对于一个现代人来说或许算的上是悲伤的事情,尤其对于那些还不到而立之年的人。可是对于这个时代的下层一些人来说,生活的残酷让许多人的内心不得不变得坚硬,以至于丧失了悲伤的功能。
当然,还有一些人的遭遇部分类似过去的李义、程海等人一样,受不了军中的欺凌和压榨不得不离开,算是比较年轻的逃亡军户了。
张立新一开始的打算是诉苦和讲大义,但即便是诉苦和明志,在这些人感受不到与过去完全不同的好生活、不知什么叫正常人的生活的时候,又会有多少效果呢?
因此,张立新觉得应该先一步以一些危险的事情考验这些人的心性和品质。曾经在辽东上过战场的张立新知道:正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不仅仅是好坏如此,勇怯也往往如此。除了“日久见人心”,考验一群人品性的最好方法就是上战场。
如果一个人有天然以自己利益得失为衡量的习惯,或者说比较开化、市侩、并不朴实;欺弱或者执行一些明显不危险的战斗任务尚可。要是准备打硬仗,那一听就会犹豫起来。
“正月下旬的时候,我准备带领大家,也就是我们这三十多人——也许二十多个或者更少,去一趟河间府,去打肃宁以东河间府的一处千户所,为何兄弟,还有队伍里好几个那里及附近的兄弟报仇雪恨,也为百姓除暴安良,震慑那些平日里在穷苦人身上作威作福的人……”此时的张立新突然语出惊人的说道。
“什么?去动河间府中屯卫的千户所?莫非,将军在那里有内应,知道那里会哗变?”就连王巍听到这话也是大吃一惊。
“是啊,不然就凭我们四人……”很显然,程海并不是个善于言辞的人,但意思很清楚:辛弃疾可以“五十弦惊塞外”闯大营,可眼下众人除了张立新王巍等四人,其余那30余人有相当部分马术都有问题,更是没有像样的装具训练,战斗力恐怕连一个诸如李义、程海这样的人都不如。
“将军,我们现在是贼,可却不是反贼”李义也决定劝阻张立新。
“我不讲利弊得失,我就是想让那些人不好过,杀一个恶人够本、杀俩赚一个。世上恶人很多,可有些地方最集中。我们不是反贼,我们是替天行道的义军。有的时候:行为本身就是比结果重要。怎么样?如果大家都不愿意,或者王兄你们三人也都反对,那就算了。如果有人愿意跟我一起行动,那明天开始我们就做准备……没关系:不愿意行动的,到时候可以留守山寨……”
大部分人都犹豫不决,只不过出于对曾经身为威远营参将的张立新的信任,王巍等三人,还有山洞内的绝大多数人都先后表示赞同张立新的这个决断。
张立新内心不由暗自摇头:看来,自己小看了这个时代之人的从众心态。当然在这个时候,张立新也决定不再卖关子了:“如果我们这些人就现在这样去偷一处千户所,无异于送死。所以我自然是有所准备和筹划,不知谁曾经干过木工?”
“木匠?七年前我曾经跟着村子里的师傅干过两年,后来也经常帮忙。不过多是帮工,稍有些难度的活,比如房梁什么的,我还搞不懂。简单的桌椅农具还算勉强……”其三十来岁年纪稍大的一个人回答道。
“那,有谁干过铁匠吗?帮工也成。”张立新又问道。
不出张立新所料:铁匠同样没有,这年头还没到乱的厉害的时候,不是陕西那种大灾的年份,稍微有点儿手艺勉强能混口饭吃的,少有被逼上梁山的。
“没有拜过铁匠当师傅的,帮工我还是有过的,只不过……也就仅限于修理修理农具了……”
这样的回答,其实张立新还算满意,自己的所要做的东西,技术难度:低于金属农具——因为或许不需要打铁炼铁,和桌椅床板盾牌同一级别或略高。不过就算是这样:那也得有过这方面最低限度劳动经验的人。零起点的“素人”哪怕是制作最寻常的东西恐怕也要浪费不少时间。
随后,张立新把目光望向王巍:“不知道这里可有没有笔墨纸砚?最好是硬毫小笔?”
出乎张立新预料的是王巍还真准备了:“咱寻思着,有时候打土围没有把握,免不了投个什么威胁所要财务的东西,因此还真准备了一些……”
“不错!不愧是曾经在复州选亲兵的时候能够脱颖而出的人!”张立新还算满意的说道。
见到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张立新就准备将前些时候突然灵机一动的想法亲自在纸张上停停写写的演算了一遍。看着那些如同鬼画符一般的阿拉伯数字和算式,临近一些没有多少文化的人都感觉高深莫测,以为是什么符咒。王巍等人曾经在复州的时候跟在张立新身边过,因此见怪不怪。
“先准备一把尺子吧,然后我画几份草图,我们来试一试。也许很简单,也许嘛,并不顺利,但大家要有耐心。我们工艺精益求精、性能力求先进一分,以后多死人或者全军覆没都到阎王那儿去接受点名的可能性就少那样几分……”
张立新没有近代法国科学院搞米原器的条件,但在登州镇威远营的时候就很重视标准化,依据一些已知多少丈周长的城墙最终确定自己的身高的事情,自己是曾经做过的。虽然不能完全准确,但大致接近就可以……
就这样:大概花费了两个多时辰的时间,带墨痕的木制“米尺”还有麻线制成的“线尺”制成了。
有了最基本的尺子,张立新在“图纸”上的设计也更逼真了一些。虽然根本不能算什么合格的工程图纸,但样子大致确定下来了:
“事先说好:我也是刚刚有了念头,初次设计而已。一些尺寸具体合不合适,也许以后还要再调整。大家需要学习的是思路……”
“这是……投石机?”曾经在复州军营里干过的王巍还是多少有些印象的。
“不错,算是旋风炮那一类小型投石机吧。配重投石机不论多小,只要有价值都太笨重了。而小型人力投石机,如两索砲,我感觉实际在战场上:均匀用力拉拽保证精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因此我的想法是:一个五人操作的投石机:以体重为配重。”
“以体重为配重?”王巍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张立新继续说道:“四个全副武装的人——吃饱养好,体重接近一百二十斤;然后背着防护敌军来袭铳箭的盾牌,前面挂着食水等给养,总之和一百斤担子总重差不多的重物,那就是二百二十斤重,四个人再加上前端一些配重就可以有九百斤的重量。”
张立新又说:“为了方便携带:然后以一端带插槽的木梁和十五尺杆子,组合而成一个二十五尺半左右的杠杆。前一后七个半,我们在保证强度的情况下节省重量:因此采用阻力最小,也最有利于结构兼顾的厚底梯形竖立木刀状的杆子,短端粗而长端细。按照图纸,我估算杆子长端总重应该也就在六斤左右,而短端在二十到四十斤左右。加上架子和底座,必要的时候两个人就可以扛着走,也很容易方便的调整方向。两个人可以在携带一些其他东西的时候方便的骑马携带,当然弹药要另带。这样一次发射,排除机械损耗,也可以将二十枚十三两三钱多的石弹投掷到六十步外……”
其实张立新计算这些都是按照对自己比较方便三尺为一米的公制来算的,在明军中的时候不方便改制,此时的张立新也在思考要不要至少在自己这制队伍中重新建立一公制为基础的标准——哪怕这个“公制”未必就和后世的“米”“公斤”完全一样。
李义的家世同其他人不同,也读过一些书。在复州的时候更同一些老军伍聊过,心中有些疑惑,此时倒也直言不讳的说了出来:“抛石机,哪怕是比较方便的旋风砲,古来倒也常见,多用于攻城或城防战而已。不过此物真的比那威远营的新式火炮、自生重型火铳更为犀利?如果是那样,为何古往今来少有兵家做为野地浪战之兵种?”
张立新并不讳言:“现在我已经不是威远营的将军了。体重前压式简易投石机是我们唯一有可能利用简陋的人才和条件搞出来的东西而已。别说自生重型火铳鲁密铳、斑鸠铳或者中小型红夷野战炮之类。现在我们就是连一张牛筋弓都更多靠以战养战的缴获了。不过我觉得:传统投石机若要用于野战,并不得法,需要同肉搏近战兵紧密的配合起来,避免对方移动躲避和牵制住对手的情况下使用。射程不能太远,否则妨碍精度和协同。不可过于注重威力而轻视射速。如这种简单的体重投石机,五人操作,一息一发如战弓射速一般,一发几十弹,射程要求再用配重降低一半或者更多,同肉搏长兵紧密配合起来,或许才会有出其不意的效果……”
此时的张立新,并不觉得自己新想出来的这套兵器战术体系会强于自己在威远营的那些穿越者主角们的晚明主打套路。
只是后来才明白:自己开拓的是一条新路,不仅仅是技术方法上的,还有其他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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