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击者》第60章

    周一到周五几乎招揽不到学生,大街上一个稚嫩面孔都没有,故李天明和姜超的国学学校只能开在周末。
    而李天明周末的生活,便是早上在各种早餐店前发传单,下午给零星拉来的家长和学生免费上课。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
    “这句话的意思是:等到秋天九月重阳节来临的时候,菊花盛开以后别的花就凋零了。盛开的菊花璀璨夺目,阵阵香气弥漫长安,满城均沐浴在芳香的菊意中,遍地都是金黄如铠甲般的菊花。”
    李天明看着讲台下眼神不是很聚焦的学生,继续道:“‘满城’是说菊花遍满京城;‘尽带’是指这遍满长安的菊花都披上了黄金甲。‘满’、‘尽’二字表达出菊花夺魁天下时的奇观。重阳佳节,菊花盛开,整个长安成了菊花的世界,充分展示出农民革命风暴摧旧更新、主宰一切的胜利前景。”
    李天明说到这里,注意到台下只有一个绑着马尾辫的圆脸女孩从始至终十分专注。
    马尾辫女孩十一二岁的年纪,头发黑亮,嘴角边有一颗醒目的红痣。
    听李天明讲完,她低头仔细看着手里的讲义。
    上面写着:
    这首诗运用比喻的手法,赋予菊花以英雄风貌与高洁品格,把菊花作为广大被压迫人民的象征,以百花喻指反动腐朽的封建统治集团,形象地显示了农民革命领袖果决坚定的精神风貌。全诗辞采壮伟,设喻新颖,想象奇特,意境瑰丽,气魄雄伟。
    李天明继续道:“此诗的作者是黄巢,他在起义之前曾到京城长安参加科举考试,但没有被录取。科场的失利以及整个社会的黑暗和吏治的腐败,使他对李唐王朝益发不满,借咏菊花来抒写自己的抱负,才写下了这首。”
    下课铃一响,一些家长便走上讲台问李天明:
    “老师,您这课免费到什么时候?”
    “是一直免费么?”
    “还有别的老师教么?也是免费的么?”
    不知为何,这些家长的态度让李天明瞬间想起了当年的糖葫芦大爷。
    大爷说自己回答出了问题,能不能得钱?
    李天明想不明白,难道这些学习内容不给钱就引发不了别人的兴趣么?
    甚至他口干舌燥地讲了两个小时,在他人眼中就是一文不值,应该永久免费么?
    李天明被那些家长的态度堵得如鲠在喉,他一边收拾着粉笔,一边淡淡回答:“这两周都免费以后不一定。”
    家长领着学生们悻悻走了李天明拍了拍包上的粉笔灰,走出教室门无意中在那些离去的背影中看到了那个绑着马尾的女孩。
    就在那时马尾辫女孩也回过头看了李天明一眼。
    她目光清澈,但伴随着淡淡的寒气好似早冬树上结成的薄霜,透明中泛着微蓝。
    女孩的头发在残阳的照射下乌黑秀丽薄薄的一层光,竟似月圆之夜。
    那样的眼睛与头发,李天明分明先前没见过,但不知为何在女孩与他四目相对的瞬间李天明觉得熟悉,十分熟悉,好像他很久之前,他就认识这个女孩。
    只可惜,后来的两三个月李天明都没看到女孩来上课,而他的国学学校也因为经费耗尽,无法继续支付教室租金而不得不关停。
    李天明在街边买了两瓶豆浆递给姜超一瓶。
    “我只喝酒。”姜超说。
    “酒对身体不好。”李天明硬是把豆浆塞给了姜超,自己蹲坐在路边喝了一大口。
    姜超无奈开了瓶正要坐下未料李天明突然站起返回店里当他再回来时,姜超的左肩被人用冰啤酒瓶敲了一下。
    “你不是说对身体不好么?”姜超诧异。
    李天明已经拉开了易拉罐,“如今还有什么好不好的,喝不死就行……”
    姜超虽然认为李天明前后自相矛盾,但他还是果断抛弃豆浆,给自己灌下了整灌啤酒,毕竟他此时的心事,可不仅是学校倒闭这么简单。
    “你看过么?”李天明突然道。
    见姜超摇摇头,李天明说,“这是观众评选出的美国到目前为止最好的电影,讲的是一个银行家被诬陷杀了人,关进监狱40年,完成自我救赎的故事。”
    “你这么说我想起来了,我应该看过。”姜超陷入了回忆,“好像那个银行家帮各种狱警避税,帮监狱长洗黑钱,最后还成了监狱图书管理员,但其实他这几十年都在挖地道,用一张美女海报挡住,最后越狱成功了。”
    “嗯。”李天明轻轻应了一声,“监狱长为了让他继续在监狱里为自己洗黑钱,把能证明他清白的唯一证人都杀了,他是通过正常所有渠道都没法洗清罪名,才越狱的,因为他确实什么法都没有犯,本就不应该被关在那样肮脏的地方。”
    李天明说到这里,转头看向姜超,“但姜老师你知道么,让我印象最深的,不是那个银行家男主,而是监狱里的其他人,尤其是那个已经六七十岁,在监狱中度过了大半辈子的老图书管理员。”
    姜超没接话,等他接着说下去。
    “那个老人离开监狱后,被分配做超市里帮别人装东西的员工,但他做了没多久,就在家里自杀了。在肖申克的监狱里,大多数人都经历了拼命反抗,到逐渐习惯,再到本能地依赖,直至离开监狱酒无法生存的过程。”
    李天明喝干了手里的啤酒,“今天我觉得我就跟那些人一样,离开了十四中,不去做我在那所学校里做的事,就没法生存,我现在卡里就剩6000块。”
    “去私营学校教书或者当家教呢?”
    “那就是我在十四中的时候做的事情。”李天明说,“我怕回去,我不喜欢看到那些学生,那些不是我想要的学生,我骨子里也不是他们想要的老师,我以前只是把自己装成他们想要的老师而已,私立学校的老师我不是没当过,差不多,什么都没变,所以我怕回去,我怕时间再久一点,我就被彻底改造了,从肉体到灵魂,都与那些我不认可的人和事融为一体,甚至成为那些东西最坚固的捍卫者。”
    “确实可悲,但也很正常。”姜超把啤酒瓶扔进了附近的垃圾桶,“李老师你就是一张未被格式化的磁盘。”
    “呵呵,这个比喻我以前好像在哪里听过。”
    “被格式化的磁盘,电脑就无法写入和读取,不能为人所用,逐渐地,自然地,就会被这个社会拒绝,乃至被整个世界遗忘。”
    李天明一怔,“连姜老师你也是这么认为得么?”
    “是的。”姜超道,“但是我跟你一样,不甘心,不然我当初就不会鼓励小七去你的汉语角,现在更不会跟你一起搞学校,我不想你被遗忘,也不想我自己被遗忘。”
    两人说到这里,突然身后一个女孩的声音传来,“老师好。”
    李天明转头,身后站着的正是那个他从未谋面,却似曾相识的马尾辫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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