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日孢子2》（十三）听妈妈的话

    三山市政府大楼B栋陪楼
    一盏老旧的垂吊大灯，温暖的熏黄的灯光照着棕色皮质沙发上坐着的三个人，他们面色焦虑暗沉，眉头紧锁。
    眼睛聚焦在壁墙上的电视，电视的内容是播放的三山疫情访谈节目。
    但是他们显然不在意电视上现在正在演些什么，他们的目光虽然锁定在电视上，心里正在忧愁着其它的事情。
    窗外一阵轰鸣，一页未严实的百叶窗被风推开，掀起了窗棱上米白色的窗帘，寒冷的空气夹着湿气浸润到了这间古旧却一尘不染的大厅里。
    古市长的夫人起身走到了被风推开的百叶窗边，她探头看了一眼市政府广场，深夜的草坪亮着地灯，白天这里聚集了上百人举牌抗议三山的政策，热闹的喧腾了一天，此刻它回归了原本该有的宁静。
    只是这种宁静，冰冷的空气中好似夹杂着一丝令人不安的气息。
    她抬眼瞄了一下天空，漆黑的夜空仿佛就罩在政府大楼的头顶，空气中的湿度让原本寒冷的夜晚更加凄冷，看样子，要下一场大雨才能缓和四面环山的三山市聚集的厚重的乌云。
    她揪着心，关闭了百叶窗，拉上了窗帘，然后背对着窗户，面对目光从电视上移向她的两个男人——古市长，还有一头端坐的儿子——古曼龙。
    “不行，这天看样子要下雨了，我得再给她打个电话！”市长夫人走到沙发桌边，拿起手机，着急的拨打按键。
    墙壁上的平板电视，此刻正在重播难民的特别报道，古市长按下了遥控器，关闭了电视，他不想看，也不想再看。
    “爸。”古曼龙看着关闭的电视，他担心还有更多的节目关于她的妹妹。
    “不看了……”古市长沉沉的叹了一口气：“曼莉她……哎！”
    “她没有接……”市长夫人放下了手机，她缓缓的坐回了古市长边上：“老古，你说说……她不是已经不去上班了吗？怎么还去前方，于山隧道那里可是难民现在正在聚集的地方啊，这要不是吕秘书通知我们，我还不知道昨天她就跑到那里去了，还去采访！你说这个丫头的本事，连我们的话都听不了了……”
    她再次拨了一遍号码。
    “妈……你别激动了，小心身子。她现在估计正在忙，我待会再给妹妹打个电话。”古曼龙安慰着。
    “你说……这都说了不要离开这栋屋子，怎么那么固执啊？外面现在多危险？”
    “淑娟。”古市长叫唤了夫人的名字：“先别着急，我已经拜托吕秘书去了解是怎么回事，到时候让她立刻给我回来。”古市长又叹了一口气，他揉了揉皱着的眉头，一天的会议和对策已经让他筋疲力尽了。
    对方显示未接通，试过几次后，市长夫人失落的放下了手机，她坐回了沙发。
    “老古，你说说……我都和台长打过招呼了，现在告诉我这件事不归他管了，她有什么本事？怎么还去前方，今时不同往日，这场面她怎么见过？于山隧道那里可是难民聚集的地方啊。”市长夫人苍白着脸孔，她自己都感觉到从来没有这么慌张过，她握住手机的手在瑟瑟发抖。
    古曼龙皱着眉头看着父母，他从他们的焦急的等待和语气中，方才觉得于山隧道的难民问题，是所有危险的起源，在这之前，只要曼莉和父亲聊起于山隧道和难民的问题，父亲总是避而不谈，他原本以为，那只是阻挡进入三山的通道，现在他渐渐的察觉到了一丝不安。
    如果连父亲也认为那里非常危险的话。
    古市长握住了不知所措的夫人的手。即使已经身心疲惫了，他依然用力的握住了她的手，他看着这个陪着他相濡以沫的夫人。她从来没有这么慌张过，她做事一向有着自己的分寸，但是如今的状态，面对自己的子女，她怎么能不慌张。
    是的，怎能不慌张？
    古市长心里明白，关门计划其实是一则重新加工的计划，他曾听说一个传闻，说是在建国后就曾经拟定一份关于未来虚拟的作战计划，这些计划包括生化恐怖袭击，以及面对各色各异奇特的灾难，但是只是传闻。只是现在这个传闻中的计划切切实实的由薛岭山颁布出来，身为执行人，他如何不带头表率，介于红灯城市的边境，所有的绿灯城市都在盯着他执行。对于是否能彻底阻止疫情继续北上，他不敢掉以轻心，毕竟需要联动的是各个部门，只要有一环出错，那么一切都无法挽回。
    流离失所和逃亡的难民是一把悬在头上的利剑，他在于山隧道外设置了中间地带，强制的征用附近企业和工厂用来安置难民，但是随着越来越多的难民抵达，安置以及物资资源远远不够，人手也远远无法达到配置需求，在这样的情况下，根本没有人愿意胜任这样的工作，他只能在CM联合部队里抽调，但无论如何，他都要守住三山的大门。
    此刻，他依然不相信，他的女儿竟然正在于山隧道的封锁口采访。
    而且在电视中让他打开隧道的封锁口，让三山对难民打开大门。
    愚蠢之极……古市长叹了一口气，这是憋住了心中的气顺了出来。
    他还是缓缓的说道：
    “淑娟，先别着急。”话虽如此，但他何尝不是和夫人一样深爱自己的女儿，那个从小调皮固执的女儿。
    “老古啊，我怎么不着急啊，全市的形势你最清楚，河门守不住，政府正准备撤退，留下河门的百姓自生自灭。关门计划是上头的命令，是你亲自执行的，再说了，这马上要转移两个孩子到大后方，她现在闹这一出，是不是我们对她太严格了，她还在记恨我们调走了那个男人？是不是因为那个男的？我这越想心越慌！”
    古市长默不作声的看着夫人，他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我这一想……一定是因为那个男的……”她自言自语着。
    古曼龙看了一眼父母，他明白，他们的猜测是对的。至少这几天对妹妹的了解，她已经无可救药了，所有兜着圈子的明面上的事情，暗地里其实都是因为她男朋友。
    “我只要那个男的有出息，人品端正，对曼莉好，我是不会在乎他家里到底有没有钱，但是这个男人把曼莉骗的团团转，他有别的女人，曼莉竟然傻到不相信……她求过你几次对吧。”
    古市长默不作声。
    “就是因为这个男人。”自言自语的夫人，在自说自答后笃定的相信自己的答案。
    她无力的摇了摇头，他看了一眼曼龙，曼龙低着头，他或许自己在责怪自己纵容妹妹，没有好好把她看住。
    “不行，我得给她再打个电话……”市长夫人拿起了手机，但是在这个时候，曼龙的电话响了，古曼龙低头一看，是自己的妹妹的号码。
    “曼莉来电话了。”古曼龙急忙拿起手机。
    “快接……叫她回来！”市长夫人和古市长同时站了起来，他们着急的盯着正在通话的古曼龙。
    “曼莉，你在哪，赶紧回来，爸妈打电话找你，你怎么不接电话？”古曼龙问到。
    母亲在一边摆手瞪眼，她焦急的伸手抓过了曼龙的电话。
    “曼莉！我是你妈，我看了电视知道你在于山隧道报道难民的消息，你赶紧回来！立刻马上！”市长夫人焦急的语气变成了一连串的长枪巨炮。
    然后她眉头一皱，话筒里传来了曼莉的声音。
    “妈，我知道，你告诉爸，再给我一天的时间，明天晚上我一定回家。”
    “不行，今天你必须回家！”市长夫人严厉的说到：“必须今天回家，立刻马上！”
    曼龙看见了母亲焦急的口气演变成了命令。
    古市长伸出手，他要接他女儿的这个电话。
    “曼莉……你别挂，你爸有话跟你说。”淑珍把电话交给了古市长，她扶着自己头疼的脑袋坐下来，她的手在颤抖，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如此慌张。她抬眼看着接着电话的古市长，她希望他能劝回自己的女儿。
    “曼莉，是爸爸……”
    “爸……”
    “你妈妈给你打电话你怎么不接？我的电话你也不接？”古市长责怪着。
    “爸……我知道你们会要我回来，但是我暂时不能回去，我在于山隧道的隔离区安全范围，我很安全，我不会下到隧道下面，不会接触那些难民，我也不会前往中间安置区域范围，他们给我规避了一条安全的观察采访路线……我的这些信息，也许也会对你的封锁政策有用，现在他们人数越来越多……物资……我也希望你……”
    “曼莉，你先别说，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也在解决。”市长沉稳着声音说道：“你跟老爸年轻时一样固执，但是你现在听我说，立刻回来，那个地方不是你该去的，河门的形势你了解多少，那里的政府正要撤退，整个城市已经沦陷疫情，疫情正在朝着这里袭来，你知道现在出去了，只要你离开了隔离区安全范围，只要你双脚一落地，你就进不来了？爸严格执行薛岭山的政策命令，你想让爸到时候陷入两难的境界吗？你知道有多少人反对薛岭山的命令，反对你爸，只要我一出错，在这场天灾前，一切都会乱套，所有的次序和法律都会荡然无存！”
    “爸，你说的意思我都明白，你是薛岭山政策的执行者，你是法律，你封锁了难民，他们也是人，难道就没有任何的办法，一定要阻挡住他们吗？”
    “难民的情况随时都可能会威胁你的人身安全，你有考虑这点吗？这是个复杂的问题，现在我们缺少专业检验尸菌疫情的设备和医护人员以及安置的隔离医院，在这样的情况下让难民进入，将会对三山产生恶性的灾难。”古市长回答。
    “他们都是健康的人，他们都没有被感染，我所了解的是，他们都是在疫情一开始就逃离的人。”
    “这不是你该关心的。”古市长说到。
    “那我该关心什么？安置区？所有的医疗和食物救援。”
    “我已经跟你说了，安置区的中间地带是最理想的办法，你不要过去添乱，赶紧回来！”
    古市长的声音也由缓到急，由低到高，他完全无意识的拉高了声音，然后他看着焦急的夫人和望着他看的儿子，他沉下了声音。
    “曼莉，你听我说……回来，难民的问题你不要管，中间地带只是暂时的，为了是给河门的松屿基地的投放和我们市的基地投放争取时间。你回来，那里不要再去了，也不要在电视上为难你爸。”
    “爸，我回不去了，我不受雇于三山电视台，现在我是薛岭山的疫情观察记者，我和你一样，我必须事实的回答薛岭山关于三山的难民情况……”
    “薛岭山？”古市长听见了这个词，从曼莉的嘴里蹦了出来，他皱了眉头：“我没有听错吧，薛岭山？你怎么弄到的？”
    “爸，别管我怎么弄到的，我是名正言顺。”
    “曼莉，我现在怀疑你的目的，你告诉老爸实话，你这样做的目的不是单纯的为了难民，你有私心……”
    古市长的一阵质问，让电话那头的曼莉沉默了片刻。
    “我现在不能和你多说，你们再给我一天的时间，我就会回去……”曼莉回答。
    “你妈和哥哥都在着急的等你回来，为什么要多给一天，你给我个理由。”
    “你是薛岭山政策的执行者，我是受邀约的记者观察团队，你不能放弃你的工作，我也不能。”
    “曼莉，不要固执的和你爸我赌气！这个理由我不信，你如果是为了那个男的，我告诉你不值得，没有任何人能够进来三山的范围！执行公务的是联合CM部队，不归一头独大。”
    “爸，于山隧道的情况我电视上都说明了，我内心的初衷也是希望您能看到，虽然我背着你来这里当一个特约记者，且不说我的目的是什么，我所采访的内容是真实可信，难民的物资和难民的安置，这些都是导火索，一旦燃烧，你即使强制的封锁于山隧道，也是无济于事，你不要怪女儿反对你的工作，只是希望，或许还有别的办法能够缓解，也希望引起你的重视。”
    “你是想让他进来是吗？”古市长低着声音问道。
    “是。”
    曼莉直截了当的回答。
    古市长干笑了两声:“女儿啊，你真是老爸的宝贝女儿，兜了难民这个圈子，搞到薛岭山的通行证和特邀身份，你就是这一个诉求，老爸已经承若你了，安置在中间区域，等到基地建设完毕就调过去，暂时不能进来三山！”
    “你说过，我们会离开是吗？”曼莉问到。
    “是的，所有关门计划的直系亲属最近都会离开，前往大后方！只要你们安全，爸才能全心的投入到这场战斗中。”
    “你手上还有名额吗？”曼莉问道。
    “谁告诉你爸手上有名额？再者爸手上的名额不是这么用的……吕秘书一家人，还有……”
    “如果他能进来，我可以跟他一起走吗？”曼莉问道。
    “他进不来！”古市长坚持的说道：“没有人能够进来！”
    “我是说，假如呢？”
    “不会……你这是在跟你父亲谈判吗？这些消息你从哪里听来的！”古市长揉着眉头，他可以对付得了那些政客和商人，却无法对付自己的女儿。
    “我要是真的爱他呢……”古曼莉央求道。
    “不是爸不帮你，他在河门市，即使已经在路上，他也无法进来，关门计划不允许。”
    “爸，你有想过，这个政策也许是错误的吗？”
    “不管是不是错误的，老爸都该执行……”
    “假如他人在三山，他不曾到过你口中说的红灯城市，你会为我牺牲一个名额吗？”曼莉问到。
    “除了吕秘书一家两口，剩下的老爸想给这个城市或者未来可能对抗这场疫情的人留着，但或许老爸让个步吧，只要你回来，这件事老爸答应你……”
    “谢谢爸。”电话那头的曼莉哽咽的说道：“爸，你要记得你答应我的，我不会让你为难，但是请再给我一天的时间，到时候我会回去跟您请罪。”
    “马上回来，不要让你妈和你哥担心！”
    “先这样了，告诉妈妈和哥哥不要担心，我自有分寸！”曼莉说完挂断了手机。
    “曼莉！！！”古市长再也无法掩饰沉着冷静和身心疲惫，做为一个父亲，他感觉到受到了莫大的挫折。
    那个前几分钟还在安慰着自己的市长，现在也成了一只无头苍蝇，他雷厉风行的风格，却对自己固执的女儿束手无策。
    “老古啊，要不你通知手下，让他们把曼莉从于山隧道那送回来。”淑娟说到。
    古市长摆了摆手：“叫不回来，她现在不归我管了，自然也不听联合部的了，她翅膀硬了，薛岭山的特邀观察员记者，他归上头管了。”
    “她哪里来的本事？”淑娟听得眼睛一瞪，看着愁容满面的古市长，她的眼神没有停止过思考，她疑惑的问到：“薛岭山不会没有调查过特邀记者的身份吧，难道不知道是我们女儿，是在撤离的安全名单当中？”
    “我现在不知道是谁，但是能肯定的是，有上头的人，他们的目的我也能猜到，就是打破我的关门计划。”
    “那她还不回来！”淑娟焦急的拿起手机：“不行，我得再打个电话，把这个事情说清楚，她不是不明白事理的人。”
    她拨了两次没有接通。
    “曼龙，你先回去睡觉。”古市长招了招手。
    “但是爸，曼莉还没有回来……”古曼龙说道。
    “我会通知联合部门还有今晚执勤的联合队长，让他们帮我照顾好曼莉，只要她还在于山隧道隔离区，我就会让他们帮我多留意一下，她会暂时安全，其余的明天再说。”
    “她住哪？今晚要下雨了，到时候那么冷的天，我看她电视上穿的衣服也不多啊。要不我过去……给她带些衣服，顺便劝她回来。”市长夫人焦急的从沙发上蹦起来，她要上楼。
    “淑娟，你给我站住，隔离区你进不去，听我的，今晚我会通知他们保证曼莉的安全，她说明天会回来，其余明天再说，这么晚了，我也不好给薛岭山电话，听我的，都去睡，还有你，曼龙，赶紧去睡觉。”
    “可是这天要下雨了！”淑娟担心的说道。
    “下雨更好，正好让她清醒清醒！！！”古市长喊到。
    淑娟停下了脚步，曼龙看着气到发抖的父亲，他往日的沉着也许因为疲倦和工作，让他无法继续隐藏内心的焦急和气愤。
    “爸……那我去睡觉了。”曼龙看了一眼母亲，然后上了楼。
    淑娟停住了脚步，坐回了沙发。
    古市长掏出手机，拨通了吕秘书的电话。
    “老吕，这么晚我实在不好意思打扰你，我这等你电话，就想问你查到了吗？”
    他皱着眉头听着吕秘书讲完，然后他挂断了电话，让自己深深的嵌在沙发里。
    “哎，老吕说真有薛岭山的人参与，只是不知道是谁给她的特邀记者的身份。现在太晚了，也查不出什么了。”
    “现在曼莉是让人当枪使唤，无论如何，如果明天她不回来，拉也要拉回来！不管得罪什么人，哪怕是薛岭山的9人。”
    夫人双手交叉在胸前，她喘着气，实在无法想象女儿如此固执己见，不分辨是非曲直。
    “淑娟，你冷静一下，曼莉是出了名的天真和固执，不撞南墙她绝对不会回头！她那点小聪明啊，瞒不过我两，现在长大了，有出息了，绕着圈子来找我，也学会用关心难民这种冠冕堂皇的借口，她跟我谈判我就猜测到了，她估计想接那个臭小子进来城里，绕了一大圈说了些深明大义的话。”
    “她这样打官腔还不是跟你学的，现在政策都出去了，隧道都封住了，山上也都是电网，怎么进来？”
    “我就是想不到他们用什么办法？也想不到有几个人参与？”古市长叹了一口气：“这个计划反对的人不在少数……”
    “那……”夫人沉默了片刻，她突然试探性的问道：“曼莉如果真的想要接他进来，虽然我不喜欢那个臭小子，但是这次咱们能否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曼莉安全，到时候什么都好说……”
    古市长转头用疲倦的目光看着发妻，淑娟低下了头。
    “薛岭山既然参与进来，估计也不想有大动作，牵扯太多人，毕竟关门计划是薛岭山颁布的，其中的厉害关系，他们还是清楚的。既然他们小心的参与进来，那么接的肯定不会是那个臭小子……”市长没有正面回应夫人的请求。
    “那你算是同意了吗？”夫人问。
    古市长沉默的看着他，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
    他伸出手臂，缓缓的楼主了夫人的肩膀，淑娟就这样靠着他，窗外玻璃开始传来了雨滴声，稀里哗啦。
    下雨了。
    *
    于山隧道——三山市一侧出入口封锁区
    曼莉挂上了电话，他抬头看着于山城隧道隔离区竖立的大功率射灯，灯下是淅淅沥沥的飘着雨滴的轮廓，冰冷的敲在她的脸颊上。
    远处三山的高楼大厦零星灯火渐渐熄灭，这个城市将要入眠。
    她握着电话沉默的站着，她的脑海里父母的呼唤依然萦绕在耳边，对不起，再给我一天的时间，明天过后，我将自动请辞。
    她有些难过，任凭雨滴侵蚀她的身体，也许这样让自己清醒一点，她立在原地，她看着身旁穿梭着的封锁区工作人员，他们穿着三山市警察制服和军绿色部队服装的CM队员，他们来回奔跑穿梭，没有人注意这个原地站立的女人，这里的人都有数不断的工作要做，他们各自其位，并且身兼多职。
    追灯把这里打得如同白昼，有人喊着命令，有人吆喝着口号。漆着迷彩的运输车来来往往，他们整齐有序的停放在隔离区在收费站附近开放的停车区域。
    那里停满了车子，不断的有车子离开，也不断的有车子进来，他们都是运送物资和设备的运输车和水泥罐车。
    追灯下弥漫着一股白色的烟雾，曼莉用手指轻轻的放在鼻头，她知道这是粉尘。
    于山隧道两侧，已经成了半个工地，他们夜以继日的在隧道口搭建脚手架，固定防御措施，搭建隧道上空的布兵平台，甚至想要为双向两条隧道做上厚实的钢门。
    但是到目前为止，隧道上也只是搭了脚手架。
    曼莉总是会习惯性的朝着隧道内张望，一条无人的隧道，此刻隧道内灯火通明，两条双向车道的隧道空无一人，没有任何车子，干净的改性沥青路面，一眼看不见隧道尽头的弧度，拦截在这隧道的前方，是一排临时组装的金属隔离栏杆，隧道的边上架起了脚手架，金属杆互相交织着布满了隧道口的轮廓，一群建筑工人和电焊工人正在搭建封锁设备，按照工期来算，估计一个星期才可能搭建封锁隧道口的金属门。
    她听说过，这扇金属门将会在厚重的钢筋水泥外裹上一层金属，这也许是为了节约金属材料争取时间。
    三辆运送物资的车子驶进了隔离区，它缓慢的经过了曼莉的身边，其中一辆上面运载着一辆起重机，另一辆的运载棚里的装满了人，他们是CM队员，耷拉着脑袋，叼着香烟，脸上的油脂在追灯下闪出了黑色的污渍，眼神异常疲倦。
    每辆从三山市区开来的车子，都需要经过验明身份信息和车辆信息以及检查物资的第一道关口，然后它停在了隧道口的金属隔离栏杆前，这里会有人再次检查，一切确认完毕后，他们移开了金属隔离杆，三辆物资车驶入了空无一人的隧道内。
    正在帮物资和人员送往隧道的另一头，那里正在对抗着大批蜂拥而至的难民。
    此刻，进城方向的隧道口闸门打开，几辆空车从隧道口驶入隔离区，他们会接受更仔细的检查，以防有人混入其中进入三山市区。
    她默默的观察着这一切。
    所有执勤的联合CM队员都不是单独一个部门，他们协同合作，警察里有消防和部队。三叶草里混有警察等等……
    她脑袋放空的思索着。
    直到听见了一个声音用厚重并且充满底气的喊道：“下雨了，车上的东西用帆布盖住，快！”
    不知道是谁下的命令，一瞬间，一小队CM队员朝着运输车小跑过去，执勤人员虽然喧闹，但是看得出来井然有序，他们朝着运输车列队奔跑着，那是一辆没有雨棚的运输车，上面载着一箱箱的应急物资，他们训练有素，快速的蒙上了雨帆布。
    “快，这些物资到时候运过去到中间安置点，消防车呢？消防车还没有从那头出来吗？物资的报备和快速通道申请过来了吗？过来检查了吗？”
    曼莉听见同一个声音在喊着，连续的发问着，这估计是这侧隔离区的CM主要负责人，她只记得他叫林队长，曼莉进来隔离区的第一天，就见过这个男人。
    他在人群中，曼莉看不见他的位置。
    “消防车！！！，通知消防车，安置区那边要临时加派水车。”
    另一辆运输车从曼莉的鼻前经过，曼莉看见了那上面载着重机枪。
    这几天她看见的除了难民以外，还有那些她不能披露的东西。
    安置在于山隧道境外处隔离区的机枪，全副武装的部队，早已经安装在境外隧道隔离区上的喷火器。
    “你现在做为薛岭山的观察记者，你需要如实的播报关于难民的情况，你所看到的任何东西……但是……不得在公众面前披露任何有关于于山隧道的CM联合队的武装情况以及隔离区的武装布置。”
    这是她接到的薛岭山的电话，她没有问为什么，也不能问，她按照这个要求采访和对公众播报，这只是她的目的之一，关于薛岭山是否知道古市长布置武装的事情上，她无法预估和干涉。
    她不能报道能和关于武装的事情，连同一起的摄像师也不能捕捉这些镜头。
    雨越来越大，噼里啪啦的敲打着，沥青地面开始聚集了水流。
    她用手挡住了雨，回头朝着作战区方向走，那里是清一色的军绿色帐篷，搭建在隧道三山市段收费站的两侧。她急忙朝着自己的帐篷走去。
    撩开帐篷门帘，那位从上头调来的摄像师已经坐在里面，他留着两撇小胡子，短发油腻的贴着脑门，他肥胖的身躯正在试图弯腰给设备充电。
    他姓黄，单名一个帅字，叫黄帅，但是人不如其名。
    曼莉尊称他为黄师傅。
    她是唯一知道帐篷里的特约团队的成员，只有这个身材臃肿，满脸油光，打扮时髦的胖子黄帅，是唯一清楚关门计划这件事情的人。
    “下雨了……”他开口，曼莉嗯了一声走了进去，里面还有制作等几个人，他们坐在电脑前，忙碌的剪辑着。
    帐篷噼里啪啦的被雨滴敲打着。
    “开水壶里有刚烧的开水，泡面在你的桌上。”胖子黄师傅搽拭着他的摄像器材，开口说道：“你被淋湿了，最好换身衣服，喝点热水先。”
    “谢谢黄师傅。”曼莉疲倦的给了这个亲切的胖子一个笑容，他的人似乎不错，讲话和气，对人友善，也很关心团队里的每一个人，他随身携带的两间行李，除了设备以外，一件是他的衣物和日常用品，另一个箱子装满了吃的，他总是分享给周边的队友，按照他的话说，他进来后，就没有打算回家，这个帐篷就是他的家，除非上头需要他撤离。
    他看上去是个敬业，而且服从命令的人，这一点从他密闭的嘴风里就知道，他从不和曼莉讨论后面的行动计划，也从不和帐篷里的人聊起过多无关于采访的事情。
    她走到一侧的上下铁床边，坐在了自己临时的床沿上，她撂下了门帘，打开了行李箱，换上了干燥的衣服，然后她揭开门帘，顺便把手机插上了电。
    帐篷里唯一的一台暖气机正在输送着暖气，潮湿和拥挤的空间让气味变得难闻。
    曼莉依然没有怨言。她从小到大都没怎么吃过苦，换成她的话说，她倒是想尝尝。
    只是现在，她面对一堆湿漉漉的衣服，无从打理，只能发着呆。
    “还好还能回来隧道这一头……”胖子黄师傅说道：”隧道另一头的难民人数太多了，我估计如果不增加人手和资源，那里可能会起冲突了。”
    “帐篷区都在这一侧，没有什么好担心的，即使过去执勤的CM队员，也是会通过隧道回来这里的。”电脑前的剪辑师回答。
    “今天我没有看见地方台的记者，他们的帐篷似乎用来装物资了。”胖子黄帅问道。
    没有人留意过驻扎在收费口附近的那个帐篷，只是依稀记得，之前有另一个记者团的存在。
    “那就是撤离了，现在谁会来这里，除了我们几个精英。”电脑前的剪辑师说到。
    “你别自吹自擂了，没有几个好处你会来这里。”边上的人说到。
    “你呢？美女……你为什么来这里？我之前很少在电视上看见你过。”剪辑师问到。
    除了黄帅这个摄像师外，曼莉并不打算和里面的另外两个人过多的交流，但是对方总是喜欢提一些问题。
    曼莉礼貌的一笑：“我最开始在后勤，也是干你们这些技术活，后来出了一些三山地方台的外景，对了我之前是三山台记者，现在……”
    “我是X频道的……”胖子搭话，他插了曼莉没有说完的话，不过当他说完，所有人羡慕的看着他，这样目光也包括了曼莉，要知道那是薛岭山指定的官方台。
    “看来来头不小。”他们说道。
    “这里是绿灯和红灯间，正需要人手，也就调我过来帮忙，也只是摄像，就像做饭炒菜一样，我只是买菜，后面还是需要你们帮忙。”黄师傅客气的说道。
    “哪里，以后得好好指导一下我们。”
    他们一番客气的寒暄，然后把话题转到曼莉身上。
    “我说美女，你来这里，有得受罪了。不过哥们几个会照顾你的。”他们说。
    “谢谢你们。”
    他们依旧聊着他们得知的消息，曼莉只是听着，不插话，她移开了那些湿漉漉的衣服，斜趟着床铺，盯着上铺的木板发呆。
    她身子底下的棉被，估计已经裹了厚厚的一层水汽，她很难想像，他们三个人要躺在这样的帐篷里住着。
    她有点怀念自己温暖的床铺，还有母亲烧的饭菜了。
    “那黑压压的人头，看得我密集恐惧症都犯了，对了，无人机现在执勤的话需要报备了，怕是影响附近的设备和起飞的航向，现在要俯拍难民情况，得提前和这里打个招呼……”黄师傅搽拭完设备后，小心的安放好，然后开始摆弄电源。
    “明白，那天CM也进来说过，你刚好和曼莉去现场。”电脑前的一人回答。
    “也是，程序也得照走，这里虽然临时成立隔离区，一切看上去也像是这么回事，不说了，我得去上个厕所。”胖子拉开帐篷的布帘：“靠！雨这么大……我要去上个厕所还得全身都湿了……”
    “谁叫你一直喝茶，那你得加速跑了，厕所在100米外。”
    哈哈哈，帐篷里响起了另外两人的笑声，在这样的笑声中，胖子撩开了布帘跑了出去。
    他一走，帐篷里的灯突然间熄灭，但是几秒后又重新亮起。
    “还好我随时存档……”剪辑师庆幸的说道。
    “是不是哪里触电了，最近电压总是这样？”
    “估计是发电车没有调够吧，我出去的时候看见他们在接通电源，可能过会就不用担心用电问题了。”
    “这是个长期战啊……看样子，咱们这个团队还得存在一段时间。”
    他们两人聊了一会，帐篷里又回归了宁静，除了雨滴敲打布帘的声响，电脑前的两人，正在为昨天的稿件和视频剪辑，准备发表，一切的内容，都需要先过目薛岭山审查，她抬头看着帐篷上挂着三山电视台的台标，感觉一切都那么可笑，汇集这里的都不是这个电视台的人，除了自己。她拿起手机玩弄着，上面密密麻麻的布满了未接的短消息，他点开来看，都是她那个亲爱的哥哥古曼龙叫她回家，并且说了一大堆大道理。
    如果这个世界都有道理的话，那就没有梁山伯和祝英台，也没有罗密欧和朱丽叶了……
    他打开了男友许永华的微信，点开他的微信头像发呆着。
    突然手机屏幕接入了一个陌生的电话号码，她站起来，走到了帐篷的雨帘门口，她接通了电话。
    “Y24服务区那里，三山应急车队准备派人和物资过去，我们打听到了打算把物资和帐篷运往那里，现在高速上正在清理一条道路，准备把那里做为一个缓冲区，缓冲中间区域和隧道口难民的问题，一切都已经准备妥当，明天晚上8点，调用的直升飞机可以带你们出去，技师是自己人，只能带着你和摄影师黄师傅，他负责拍摄。明天就是执行计划的时候。我们调用了军用直升飞机，核载人数完全足够。接到人后会直接飞往三山市的三峰大厦顶层的停机坪。”
    她认得出这个声音，是三山市的谢区长。
    “我的老婆和女儿，就拜托你了……”他激动的说。
    “嗯。”曼莉应了一声，电话便挂断了。
    过一会，胖子黄师傅从雨幕中走进了帐篷，他看了一眼曼莉，同时扬了扬自己的手机，他的意思也许是告诉曼莉，他自己也收到了一通电话。
    曼莉看着他，点了点头。
    她不知道这是什么交流，在这个帐篷里，她不能说出太多的事情，和胖子黄师傅交流关于开门计划，她只能有一答没有一答的演着，期望他能理解，也许，她根本不适合这样的任务。
    她不明白的是，既然谢区长已经制定了黄帅做为摄影师，那么他们两人应该毫无保留的坦诚，哪怕帐篷不方便说话，两人也是各自加了线上聊天工具的。
    她不是一个主动的人，如果黄帅不明说，那么她也将不明说，或许各自的目的都不想让对方知道，即使是曼莉自己，也不想让黄帅知道，自己接的人是男友。
    “该死的雨天，冻死我了。”黄帅哈着气，坐到了自己的铁架床边，床沿便嘎吱一声的发出尖锐的声音。
    曼莉拿起手机，敲给了许永华消息：
    “亲爱的，新年快乐，我接到消息，明天将要开始行动了，真想见到你。”
    “我也是……”许永华回复。
    信息里没里没有透露任何的时间，因为连曼莉自己都不清楚。
    然后，她便在雨滴敲击帐篷帆布的霹雳吧啦声中辗转难眠的撑了半宿。
    除了那个闹人的雨声外，帐篷外是车辆来回行驶的引擎声，那声音就像外面是一个工地，还有CM队伍的脚步声和叫唤声，除此之外，毫无预警的是三个睡在帐篷里的男人，呼噜声时起彼伏，打的最响的，就是摄影师胖子黄帅。
    她心里还在琢磨着明天的任务。
    半夜，曼莉实在无法忍受这样条件，她离开了隧道隔离区，回到了自己位于三山市的租住，
    她拔掉所有的电话线，只留下了充电的手机。
    然后美美的洗了一个泡泡浴，吃了一顿自己煮的简餐，睡在了温暖的席梦思上。
    窗外雨滴敲打玻璃的声音变得异常美妙动听，那就像一首摇篮曲，让她安心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