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元情诗与剑榜》第521章 孟有我,王无感,陶无心!

    “嘶……”
    陈成忽然长吸一口气。
    众人奇怪,问他怎么了。
    “就好像是那次写樵夫一样,”陈成道:“我又和梅大诗师题材撞车了。”
    撞车?
    怎么撞车?
    你俩都写的是“读书人”,不都一样吗?
    还是说,你的这个读书人,也是一个不爱读书喜欢玩的人?
    “不错!”陈成道。
    我拟定的诗是:
    随意绿庭草,窗前书画新。
    只因云出岫,不见读书人。
    嗯?
    有点意思哈……
    庭前的茵茵芳草随意生长着,窗前的画卷一幅一幅更新着——
    怎么还会自己更新呢?
    难道是你家窗户上装了sony大法的“z9h”,“画谛新声”,能自己更换屏保?
    当然不是,是因为窗外的风景本来就是一幅精美绝伦的画卷,山光岚影,一天之内,风光也很是不同,所以导致窗外常见常新?
    那这间山间草庐的主人,肯定十分享受,所以乐得在窗前欣赏这秀丽的景色吧?
    不。
    主人并没有影子。
    因为白云自然而然地从山峰飘浮而出,静谧恬美,所以大概是因为这位读书人即便在窗边看都不过瘾,直接跑到山里去看了吧?
    这首诗写得……
    还真是……
    偷懒啊……
    “什么嘛!”严达不悦道:“你这诗不就是把我们梅师兄的诗抄袭了一遍?改了个别字词?”
    他说“山中有草堂,未得山中住”,你就也来一个“不见读书人”但“窗前书画新”的无人小屋?
    他说“白云不让人,占尽读书处”,你就“只因云出岫,老子不读书”?
    真有你的啊,你这个东施尿频的小机灵鬼!
    这诗怎么看,都是一首拙劣的假冒伪劣产品!
    还说要有“灵气”呢,一旦你不坚持原创,去和别人亦步亦趋,就不可能有“灵气”,而只有“匠气”了!
    “不不不,小严的观点我不敢苟同!”陈成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对严达的称呼也是“小严”,仿佛自己和梅英卫平起平坐,人家严达矮一层似的:“我们区别可大了!”
    “大?”严达无语:“我看百分之九十都相同吧!”
    陈成心想:怎么能说是百分之九十相同呢,应该是……
    完全相同吧……
    不!完全不同!
    “不同之处在于!”陈成道:“梅大诗师的诗,有我!”
    “小陈我的诗,无我!”
    “梅大诗师的诗,感到喜悦欢乐!”
    “小陈我的诗,释然、无感!”
    “梅大诗师的诗,是孟;”
    “小陈我的诗,是王!”
    陈成“啪啪啪”说了一大串不同,众人瞪大眼睛,在两首诗上看来看去:
    你说的这些不同,我们咋一样都没看出来呢?
    什么有我无我,什么有感无感,谁是王谁是孟?
    “王、孟都不知道?那你也太out了吧!”陈成夸张道。
    王孟连在一起,再过一千年,你也知道是王菊、孟美岐,已经解散的火箭少女101啊!
    啊呸!
    女团怎么能千古第一山水诗男团相比!
    我说的当然是我亲爱的王老师和孟夫子啦!
    王维!
    孟浩然!
    “何为有我?就是这首诗里,有‘我’这个人的存在!”陈成指着梅英卫的诗道:“山中有草堂——谁在山中有草堂?当然是我在山中有草堂!未得山中住——谁未在山中住?自然是我没有在山中住!白云不让的那个人是谁?自然是我!因为满山的白云占尽了‘我’的读书之处!”
    “此之谓!有我!”
    众人看着陈成脑补的东西,好像是这样。
    那什么又是“无我”呢?
    “随意绿庭草——草是自己随随便便长的,有我嘛?当然没有我啥事。窗前书画新——大自然是画卷是自己更新的,有我嘛?当然也没有我啥事,我要是能操纵自然的话,那我就是造物了!那么‘云出岫’是我造成的吗?当然也跟我毫无关系啦!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跟我有毛线关系?”
    始安七少:“……”你究竟是有多喜欢这段话,搞得我们几个人现在都会背了!
    “可是!”严达质疑道:“读书人是你啊?”
    既然这诗里有你,你又怎么能说“无你”呢?
    “读书人是我不假。”陈成道:“可我白纸黑字,写的明明白白,这最后一句不是——”
    不,见,读,书,人么。
    那么大的“不见”二字你看不见?
    既然你连我的毛都没看见一根,又怎么能说“有我”?
    严达:“……”
    好像无从反驳的样子!
    “有我”“无我”,也是王老师和孟夫子诗里很不同的一点,简单来说,就是王维老师的诗里很多都没有“我”,而孟夫子的诗里,往往有他本人。
    王维老师只当导演,很少参演;
    孟夫子却热衷自导自演,经常出演重要角色。
    举例来说,王维老师:
    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
    有我嘛?
    没有。
    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
    有我嘛?
    明月清泉嘛,当然也没我;
    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
    热热闹闹出来一大帮演员,结果一看,是“浣溪沙”的少女,导演还是不在里面!
    连反串的可能都没有!
    那只能“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导演是不参加了,诸位“王孙”自己决定留不留吧!
    再看孟夫子呢?
    当仁不让男一号啊!
    我的诗,必须我是主角!
    故人具鸡黍,邀我至田家——
    看到没,上来就直接有我,朋友请我去他家吃鸡!你说大吉不大吉,大利不大利?
    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
    翠绿的树林围绕着村落,一脉青山在城郭外隐隐横斜,这是走进村里的人的主观视角,谁走进了村里?我呗!
    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
    谁推开窗户面对谷场菜园?我和主人啊!
    谁共饮美酒,闲谈农务?还是我和主人啊!
    待到重阳日,还来就菊花——
    谁约定九九重阳节再会的日期?我和主人。
    谁还要来这里观赏菊花?我。
    看到没,每一句都要有“我”。
    跟我没有关系的意象?对不起,不要到我的诗里来。
    要说这是孤证的话,其实也不是,同样的例子陈成还能列举很多出来,这也是他精心钻研孟夫子诗集之后获得的心得,里除了有到处叫的鸟,毕竟是我“不觉晓”,是我“闻啼鸟”,是我听到“风雨声”,是我猜测“花落知多少”嘛!
    你要让王维老师写这首诗,估计就是“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了,多来几只鸟当群演没关系,反正我自己不演。
    纵观王维老师的诗歌,喜用的意象各种“空……”、“无……”,显示他的“性冷淡”诗风,常用的群演有“林”、“槐”、“柳”、“松”、“竹”、“清风”、“白云”、“明月”、“流水”,你方唱罢我登场,你们自己搭配和谐了就好,我不管!
    这很能展露王维老师生涯晚期那种清心寡欲、安然参禅的心态。
    相对来说,王维老师诗中的意象,自己往往是局外人,并不参与其中;孟浩然诗中的意象,往往与诗人有着最直接的接触,哪怕“移舟泊烟渚,日暮客愁新”里“无我”,可你也能一眼看出这个“客”就是“孟爷爷我”呢!
    “嗯?是有点像哦。”七少若有所思:“那有感无感又怎么讲?”
    “有感”当然是孟夫子,“无感”当然是王老师啊!
    因为王老师是一个佛教徒,“心舍于有无,眼界于色空,皆幻也,离亦幻也。至人者,不舍幻而过于色空有无之际。”他都说了“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一切都是幻想”了,你还怎么指望他“有感”?完全看开了的他当然一切无感啦,“江流天地外,山色有无中”,反正跟我没关系。
    孟夫子则可能是因为科举不中很受打击,以至于后来非常脆弱,“不才明主弃”多么落寞,“徒有羡鱼情”乞望一份工作,又是多么可怜,当初的满腔热血转化为意志消沉,多生“遑遑三十载,书剑两无成”的牢骚之语,陈成从绍生搜集的孟夫子吴越之行的诗作里看,充斥着寂寞消极的情绪,“孤”、“断”、“残”、“恨”这种残缺一想屡屡可见,你就算心理健康啊,看那些诗都要变成抑郁症了!
    “那这么说来,”七少寻思着:“你是说——”
    梅师兄的诗是“孟”,而你的诗是“王”?
    有我,有感是孟,无我,无感是王,那不正好和你们的诗相对应?
    可是梅师兄的诗,和他本人一样戏谑欢乐,也没有你说的襄阳孟浩然的“孤”、“断”、“残”、“恨”啊!
    “谁还能一生下来就苦大仇深啊!”陈成叹道。
    你们看看前面那首,难道不欢乐?
    最后还要到重阳节再去欣赏人家主人的“菊花”呢,反正我是不忍直视。
    陈成这样一番论述下来,不仅始安七少,五绝派的两位弟子也可以接受。
    因为即便“王”听起来霸气一点,但是“王孟”二人并驾齐驱,并不好区分上下,没有谁好谁坏之说。
    甚至在开元年间的此时,孟浩然的江湖地位比王维还要更高一点,陈成说梅英卫类似孟浩然,严达二人也能接受。
    但无论你把“有我”“无我”“有感”“无感”分析得多独到,你“东施尿频”是事实,邯郸学步也是事实,理应判负!
    “不!别急啊!”陈成道:“除了‘王’,我这不还有‘陶’嘛。”
    “桃?什么桃?”
    “瞧瞧,没见识了不是!”陈成连连摇头。
    能和“王孟”一起连用的“陶”,除了陶渊明大大,还能是谁?
    “与陶潜又有何关联?”严达奇怪:“那他又是‘有我无我’‘有感无感’?”
    “跟那个没关系。”陈成悠哉吟道:“引壶觞以自酌,眄庭柯以怡颜。倚南窗以寄傲,审容膝之易安!园日涉以成趣,门虽设而常关。策扶老以流憩,时矫首而遐观!云无心以出岫——”到此一顿,悠然道:“鸟倦飞而知还!”
    看到没有!
    陈成我,不但会背苏轼,陶渊明也是一点问题也没有!
    白云自然而然地从山峰飘浮而出,倦飞的小鸟也知道飞回巢中,疲惫的游子啊,你究竟回来不回来?
    “你借用了‘云出岫’这三个字,就能说你这诗里面也有陶渊明了吗?”严达觉得很荒唐。
    “对啊,我都用了陶渊明的典,怎么能说这诗里面没有陶渊明呢?”陈成悠然道。
    别看只是三个字,可既然我说了是“用典”,那你就不能再用字面的意思去理解!
    而要把他引申出来,把我这“读书人”往“五柳先生”那里去靠!
    五柳先生是什么样的人?
    “闲静少言,不慕荣利。好读书,不求甚解;每有会意,便欣然忘食!”
    看到没有,我不仅会背,同样一点问题没有!
    既有出岫的白云,又有“不求甚解”的读书人,我这诗,实打实的巧妙用典!
    还化迹无形!让你无迹可寻!
    所以,这时候的“云出岫”就不是普通的“云出岫”了,它是“归去来”的“云出岫”!
    归去来的云出岫又是什么?还是云出岫?
    不不,这是历经世事之后,终于能云淡风轻的云出岫。
    也就是陶渊明给云加的前缀:
    无心。
    他是说自己辞官归隐之后,没心没肺了吗?
    不是的,事实恰恰是,他找回了自己的本心。
    不为五斗米折腰,忘怀得失,以此自终。
    那又为何说“本心”就是“无心”呢?
    因为人生下来就是一张白纸,赤子之心嘛!
    “唔。”梅英卫眉头一挑,已经明白了这小子的意思了。
    图穷匕见,司马昭之心啊!
    简单来说,陈成的观点就是:
    梅英卫诗里的读书人,是一个未经世事,贪看风景的年轻人;
    而陈某人诗里的读书人,历经千帆,归来仍是少年,经历了所有的一切之后,感觉“富贵非吾愿,帝乡不可期”,于是“怀良辰以孤往,或植杖而耘耔。登东皋以舒啸,临清流而赋诗”,颇有参透世间真理的感觉!
    同样不读书,一个是“不求甚解”,一个是“大智若愚”,你们说,哪首诗更高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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