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个已经运转起来的体系里,风向并不会随时改变。
民联体已经完全将矛头对准了公司,在他们的目的达成之前,任凭主管如何煽风点火,怎样奇招频出,如何答疑解难,哪怕他确确实实讲述了一个铁一样的事实,依旧不能阻止公司在鼓山的覆灭。
他顶多是泼冷水,叫不聪明的聪明人心里犯嘀咕,叫不愚笨的愚笨人眼前一抹黑,叫民联体里喊口号的声音安静些,谨慎些。可海啸的潮水已经压到海滨,公司的沙堡眼看就要倾覆的时候,吹再厉害的风,也不能把海潮再吹回去的。
应该说,主管这一招真正的杀伤力还得在公司被消灭后才能显现。
对鼓山人来说,不论是民联体,还是公司,他们选择这一方或那一方的最终理由是“群众利益”,其实就是看站哪边能让自己活下来。这种站队行为,社会阶层的大洗牌,仿佛神经电流一样飞快地穿过了社会网络的各条通路,最终把鼓山的局面分成泾渭分明的对立态势。
这是群众面对末日危机的自发性行为,哪怕没有乌派,他们也会自发成立这派那派,这社团那社团。说是乌派选择了人民,不如说是人民选择了乌派。
现在领袖搞个公合党,依旧是乌派的底子,但路线选择上则更加纯粹,原先内部的方针,各种派系,现在只剩下一条解放全人类,共创新世界的道路,至于说要偏安一隅,或者搞太空殖民,这些已经不是备选项。
鼓山人是要求活的,谁能满足这个条件,他们就跟谁。要说在短短一个月里让五十万人都变成有理想的斗士,诚然是不可能的。领袖也早有准备,以十年,五十年的时间,耗费全部的力气,也要完成这样的转变。
主管把握到的矛盾正是在这里,鼓山人没有明显的政治觉悟与倾向,但这个自由派是有明确的战斗纲领的。上层与下层的诉求不同,必然要经历相对漫长的一段社会意识转型期。
这种孵蛋式的社会变革,在还未完成前,其成果都十分脆弱。只需在此之前,让下层倒逼上层,打开鼓山屏障,那么这些自由派带来的乱象将极快地烟消云散。
至于说把鼓山这枚鸡子打破后,流出来的蛋清蛋黄,万一还能孵出什么奇禽怪兽,又该如何是好。
“大不了用核武器!把这地方洗洗干净,看还有哪个余孽?”主管是这样对手下人说的,“西洲那几次核电站泄漏,不也是这么一回事,都有一套成熟的操作流程了。”
鼓山发生的一切并不如何超出历史规范,鼓山屏障虽是道实实在在的时空鸿沟,但与历史上一些特定时空发生的地域孤立事件,有相近的本质。如被山洪摧毁出入道路的村落,其中发生的一切,对当初乌派学者建立鼓山社会演变模型有很大的参考意义。再比如海难后流浪孤岛的旅游团,如被军事封锁的国家,乃至地球本身,这些都是或大或小的囹圄。
在鼓山发生的,不会是什么新鲜事。
不如说,鼓山是单独被放在烈火上的一滴油,剧烈的反应,可以使得其历史进程被极大地加速。假使在鼓山里,自由派能成功,那么证明这样的道路就可以适用于更大的场域。
指认乌派阴谋后的第二天,主管与公司高层例行会议,他们不知道的是,造反头头边宁就这么坐在角落,安安静静地听他们议论。
这个主管在与下属谈论时,尚且隐瞒了他真正的目的。
既然主管可以通过观察,把握民联体的内部矛盾,边宁自然也可以把握公司的矛盾。
经历这么多的学习积累与实践体验,如今的他实则是智慧具足,若有谁还觉得边宁幼稚,也实则是识人不明了。
哪怕机械心脏不在手边,边宁依旧可以轻易揣摩出主管真正的心思这是昭然若揭,路人皆知的。
主管与公司众人最大的分歧只有一个:他本人没有生命危险。
他对周围人的说辞是,不管如何,我们都能活下去,无非是两条路,要么是让自由派倒台,要么是他们主动投降,然后打入内部后,再慢慢图谋让自由派倒台。
对这些富豪或公司中高层职员来说,放弃优渥的生活,放弃掌握的社会资源,让自己以及家庭一夕之间掉进烂泥和铁锈里,是无论如何也不肯答应的。他们群情激愤,说要鱼死网破,但边宁心知,届时投降最快的也是这些人。
主管最大的优势是有第三条路可走,他能直接退出牌桌,扳不倒自由派,逃之夭夭即可。或许他也可以忍辱负重,假意投降,但绝无可能改悔的。
这事他不说,公司人也知道,但就因为他不说,大家权当自己不知道。
主管真正的诉求依旧是他自己的利益,而他的最终追求,是救出荣绒。
对他来说,救出荣绒或者救不出荣绒,那是人生的两个结局。
当然,他不知道的是,第三个结局正在超音速地接近他。
不同于主管,边宁不打算指出这个矛盾。因为没必要。主管马上就是个死人了。
“大家放心,灵异客不敢对我们动手的。”主管信心满满,“他一定要在表面上跟咱们势均力敌,这些自由派就喜欢搞这些,就喜欢让这些愚民摆出真心诚意的样子,就喜欢把自己标榜成众望所归的得胜者。我们按计划来,一步步从他们内部攻破,用不着一个月,这些造反家就破产了。”
“主管先生,有没有可能,到时候这些反贼恼羞成怒,把我们都杀了?”
会议室里静悄悄的。
边宁把左腿搭在右腿上,轻轻松松开始看戏。
主管轻轻用指头叩打桌面,“这种话不必说,他们要杀,早就杀了,他们没这个胆子!”
话音未落,正当满面愁容的富商们眉头舒展时,主管的义眼忽得黯淡下去。
他的机体站得直挺挺的,只是头颅慢慢低垂。
“主管先生?主管先生?!”
主管优雅精美的义体仿佛被一句话吹起的风刮倒,缓缓后仰,也是重重砸在地上。
边宁轻轻舒了一口气,走到宽阔的落地窗前,凝视着黑紫色的鼓山天穹。
日轮经天,在浓深的云层后,缓缓坠向地平线的群山。
大气活动在高空愈发剧烈,河流蒸腾的水汽在穹顶中心地带凝结成厚实的云,接连一周时间都遮挡了阳光,边宁心想:不久后,会下雨吧?该尽早让工业部准备雨具了,可不能让大家淋着雨打进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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