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天刚放亮,下了一夜的风雪终于有了停歇的迹象,然而昨日还一片黄的山头,今日已经是一片雪白。
白皑皑的高古城堡门楼上,已经有人在开始清扫台阶和过道上的积雪,积雪褪去,软底靴子踩在刚打扫出来的地面上,发出轻轻的哒哒声。
高玥儿没有带伞,仍是披着连帽披风,只是内里换了一套粉色的圆领袄裙,她轻轻巧巧的越过扫雪的人走到墙边。这里的雪还没有清扫,可她没有在意,而是直接把脚踏在上边,双手撑在土墙上,半探出身子往下边看,路面上的积雪比起她脚下的还要厚些。
“瑜哥哥……”看着底下那忙碌的队伍,高玥儿的鼻子有点酸。
从上往下看,三百来号的人马挤在高古城堡的那片空地上,瞧来也是颇为壮观,下雪天气村民们也没什么活计好干,都站在家门口大路边上围观着,瞧着这些当兵的把营帐和马车拆下。
风停了,雪花还在飘落,没多久,那些穿着黑色棉服的士兵身上都落了积雪。
队伍之中,昨夜才调到齐不厉帐下的韩元恺与陆大虎也在忙碌着,他们正在合力把一辆板车上的车轮卸下,然后再把卸下车轮的车板绑回马背上。
高玥儿早就瞧出他在哪了,却也只能远远地看着,目光有些伤感。
“瑜哥哥,你怎么好像变了个人一样,是因为通缉令么,不然你怎么会问也不问一句娘亲,娘亲她可是时常惦念着你,她的身子更差了……瑜哥哥,你可不能食言,半个月后就是玥儿的生辰了,你一定要来,你要是不来,玥儿可就再也……”
“小姐!“
高玥儿回看了一眼追上土墙来的丫鬟小玲儿,又继续往城下看着。
“算了,爹爹大概也知道了吧,他为什么不肯见瑜哥哥一面呢?让瑜哥哥回来看一看娘亲也是好的啊,省得娘亲一直挂念着……爹爹是怕被连累吧,玥儿可不怕!下次瑜哥哥回来我一定叫娘亲跟瑜哥哥见上一面。”
丫鬟小玲儿举着伞,来到高玥儿身后三步远的地方停下,有头顶的门楼挡着雪落不到高玥儿身上,她也就把伞收起没有再敢出声,昨夜小姐见了夫人后对自己便不一样了,虽然很微妙但她能察觉的出来。
韩元恺知道远处的土墙上有人在盯着自己看,那人也不是旁人就是昨夜那误打误撞救了自己的小姑娘,因为高玥儿从军营边上走过的时候他就瞧见了,当然高玥儿也瞧见了他,若不是韩元恺朝她使了眼色,高玥儿只怕就跟着那些村民站在大路边上盯着他看了,只是没想到她会跑到那么高的土墙上去了。
她与杨瑜到底是什么关系,才能做出这些举动,难不成她对自己……或者说是杨瑜,起了什么别的心思不成?额……
不应当,她才十来岁的小姑娘,就算古人结婚得早那也是十三四岁的事,看来不是她起了歪心思,而是……
可是瑜哥哥这古怪又亲密之极的称呼,又实在是让人不得不多想……
韩元恺把自己卸下的车轮推到陆大虎手里,然后借着把车板拴在马背上的功夫,才偷偷朝对面的土墙上瞥了眼,正好瞧见高玥儿半探着身子撑在土墙上。他没敢多看,只是一边将绳索捆紧一边暗暗想道:“这古怪精灵的小丫头,看来她果真没有泄露自己的行踪,只是她跟杨瑜究竟是什么关系,若不是刘泰盯得紧,还真想找她好好打探一番线索。”
想起刘泰,他突然记起自己那把腰刀还留在原先的帐中没拿回来,看着活都做得差不多了,他便与陆大虎打了个招呼,自己一人迈开步子朝癞子那一营帐走去了。
另一边,刘泰睁着一双泛着血丝的眼,就站在队伍边上,旁边的人在拆卸板车。今日一早赵志用吩咐下来的时候,他也觉得这主意大妙,不问青红皂白大夸特夸了一番,可当他得知这个主意是齐不厉出的,脸上的笑顿时就凝结了。
这个齐不厉处处与自己作对,早知今日,当初在卫所的时候就该把他弄死,反正军中名册都是虚的,死个人也是神不知鬼不觉,说他跑了就是。
如今他已与自己平起平坐,甚至隐隐有压自己一头之势,虽然齐不厉轻易动不得了,不过韩三水那吃里扒外的狗东西却是轻饶不得!
高家又算得了什么东西,刘泰阴阴的想着,目光却在土墙上的高玥儿狠狠盯了眼。居高临下的高玥儿正盯着她的瑜哥哥看,突然察觉不对,可待她挪开目光看时,却又没有发现什么。
底下的韩元恺却是把刘泰方才的举动都看在了眼里,只是他并没有声张,而是仍旧朝刘泰边上的癞子营走去。
其实离着也就几步路,韩元恺穿过忙碌的人群来到地方,还没开口,原先那些与他住在一个营帐的人就慌忙退避三舍,生怕与他扯上什么干系,只有癞子往他跟前走了两步,把腰刀往他脚下一丢。
韩元恺一眼认出是自己的佩刀,但他并没有阻止,而是任由刀就那么直直的落到雪地上,癞子脸上带着一丝玩味,韩元恺笑了笑,说道:“多谢!”
说完,韩元恺就蹲下身子,右手在地面上抓了一把雪,洒在腰刀上轻轻摩擦起来,癞子脸上那刚露出的笑意就凝固了。
刘泰察觉到身后的动静,回过头又是一记怨毒之极的目光射出。
土墙下,高古城堡的大门边上,里长高同甫与老族长高开济仍是如昨日出迎一般,又来送行。
赵志用一想到昨夜军中出了那么大的一件糗事,此时脸色仍然不太好看,可这事本就与人家高古城堡无关,反倒是自己御下不严差点闹出事来,虽然出了糗丢了脸闹了大笑话,可好在到底是没有侵扰百姓。
否则不仅要处死违反军纪的士兵,他这个把总也得受罚,一顿板子绝少不了,这不是以前了,总兵大人的军纪可不是闹着玩的!更何况柳大淼已经不卖自己面子了,怕是就连把总这个职位也得被夺了去!
齐不厉走过来抱拳道:“大人,一切已经准备妥当,可以上路了。”
赵志用收起乱七八糟的心思,双手拢在一起抱拳道:“有劳二位款待,高里长、高族长,不必相送就此留步吧。”
“赵总爷,路上小心。”高同甫高开济一同说道。
“二位请留步!”齐不厉与刘泰也朝高同甫二人抱拳,只是刘泰目光在高同甫身上多停留了几眼,直到齐不厉转身走了,他才跟了上去。
而赵志用已经窜上马车,听到这话只是伸手朝后摆了摆,就一头钻进车厢里去了。
高同甫就站在门边,目光很是复杂,一旁的高开济都已经转身回去了,他还站在门边,看着赵志用一行渐行渐远,直到消失在了视线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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