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池公子将别离》章三 梅花三弄（下）

    将离虽是惊诧，但丝毫不敢失了礼数，人家称他为瑶池公子，此时他的一举一动便代表了瑶池的颜面，当即拱手作揖，口称不敢谦虚几句，却也不去贸然询问。
    曲三顾长袖一挥，一位管家模样的男子上前奉上礼单。琼英随手接过递给牡丹仙子，领着儒生前往百花宫设宴相待，但不周山一众下人尽数被挡在了瑶池门外不许入内。曲三顾早闻瑶池作派，也不以为意。
    一路行来，种种绝美奇异的景致只让曲三顾交口称赞，流连忘返。不周山亦是仙界罕有的洞天福地，但较之瑶池这等仙家圣境，委实差了不止一筹。
    众人在百花宫分宾主而坐，将离坐于主位次席，身畔是牡丹仙子。青鸾火凤立于他身后。侍女奉上香糕茶点仙果，又开了一坛名酒“醉生梦死”。
    此酒名头极大，仙界广有耳闻。曲三顾只浅浅饮了一口，便目光怔然，眼中流过千百种眷恋的情绪。一时思如走马陷入某些美好的回忆，如沉醉梦中不愿醒来，当真不负“醉生梦死”的名头。
    好在他修为极深，只片刻便已清醒，赞叹道：“如此美酒，天下仅次一家，瑶池端是仙家第一圣境。”
    琼英浅浅一笑，道：“瑶池偏僻，愧无外间美食，聊以茶点待客，甚是简慢，请琴圣随意用些。”
    酒过三巡，曲三顾站起身来，从怀中掏出两张请柬，先递给将离一张，又交了一张给琼英，说道：“此番冒昧前来，乃是因为敝师兄棋痴天未白日前出关，于不周山设下珍珑棋局，广邀仙界同道前往弈棋。久闻九天玄女娘娘棋道精深，将离公子想必也是博学多艺，特命在下前来奉上请柬，万望赏脸而至。”
    将离心中忐忑，有些不知所措。只觉入手沉甸甸的。这请柬金光灿灿，十分奇异，竟是以黄金捶打成薄薄一片，上面又以紫色不知名金属镶嵌出文字，上方写着“书呈瑶池公子将别离”。
    又抽出同样极薄的金箔信笺，其中写道：“天未白恭请瑶池将公子，于十月十五日驾临不周山天元谷弈棋，翘首以盼，万勿推却。”想来另一张给九天玄女的请柬内容也是大同小异。
    不禁寻思道：“我这几手三脚猫的棋艺，在棋圣面前何足道哉？去了怕是要丢了瑶池颜面，人家这般诚意满满相邀，不去又太也不恭敬，这……这可怎生是好？”
    又听琼英笑道：“谨谢过不周山仙友抬爱，琼英自当将书柬转交家姐，至于她会如何决定，却非琼英所能干涉了，还望琴圣大度体察。”
    曲三顾颔首表示理解，忽的瞧见将离别着一根竹笛，不禁开口道：“将公子也好音律么？”
    将离脸上微微一红，他对百般杂学皆有涉猎，除了书本文字上的功夫甚是了得，其余可以说是样样稀松。
    琼英称此人为“琴圣”，想来跟他谈论音律那不异于鲁班门前使大斧，关公面前耍大刀。只得讷讷道：“将某虽略好音律，却只得粗通皮毛，琴圣面前，贻笑方家，岂足一哂？”
    曲三顾笑道：“公子过谦了，三人行必有我师焉，可否有幸闻公子一曲仙音？”他心中实无恶意，不存分毫鄙薄的心思，只是生平最痴音律，一见对方也是同道中人，忍不住便想讨教一番。
    将离十分为难，当即目光四下游离，正好对上琼英那满含鼓励的殷殷眼神，心下不禁豪气顿生，心想：“这琴圣也是人，我技艺是远不如他的，但也不能怯场退缩叫他小瞧了瑶池。”
    心思电转，已有了决定，抽出腰间竹笛，轻声道：“献丑了，还请方家指正。”他为了保留几分颜面，也是颇费了一些心思。
    笛声响起，煞是优雅，乃是一曲《梅花三弄》。
    此曲原是一首笛曲，本为晋人桓伊所作，后经历代音律名家改编修订，移植成为琴曲，后又被改为古筝曲。
    梅花一弄断人肠，梅花二弄费思量，梅花三弄风波起，云烟深处水茫茫。此曲原表现梅花凌霜傲寒，高洁不屈的节操与气质，端是清澈通透。又经多番演变，转调又带上了数般变化，令人耳目一新。
    将离承历代名家遗泽，此刻琴曲用竹笛奏来，既带来七弦琴音的中正平和，又兼含笛声的清脆婉转，细微处又夹杂了一丝古筝的轻巧灵动。即便他技艺略有不足，但仍是十分动听，与仙界原本琴作琴、箫作箫的音律之道迥异。
    一时连琴圣也如聆仙音，不由听得痴了。他听出将离吹奏技法大是生疏，与他自然无法相提并论。然曲意悠远，曲调新奇，笛声中竟似是别有一番天地。心中只觉深有感悟，暗叹得闻此曲，于他的古琴之道大有裨益之处。
    寻思道：“瑶池公子果然不凡，这等新奇灵动的曲子，除我之外，生平唯有本师天音上人，‘琴魔独孤傲’等寥寥数人可以奏出。此子如此年轻，端是前途无量。”
    火凤青鸾眸中异彩连连，便想扑进哥哥怀中撒娇，又知不合时宜，不由有些遗憾。牡丹、腊梅等几位仙子也是频频投去赞许的目光。
    等到一曲完毕，众人仍是如痴如醉，曲三顾赞不绝口道：“妙，妙，太也高妙。将公子天纵奇才，闻此一曲，三月不知肉味矣。”
    将离心中颇不以为然，有些闷闷不乐。他自有傲骨，这等剽窃他人成果为己所用的行径本非他心中所屑。但事关瑶池颜面，却又不得不如此。只得敷衍道：“将某才疏学浅，琴圣过誉了。”
    琼英俏生生地瞥了将离一眼，心中满是欢喜，说道：“琴圣既为音律大家，一代宗师。可愿在瑶池奏上一曲，叫我等俗人也开开眼界？”
    她这么一说，将离也有了几分兴趣，不禁以目光相询。
    曲三顾呵呵一笑，说道：“说句托大的话，本来在下对音律也有一份自傲。不过既然将公子珠玉在前，说不得在下也只有献丑一回了。”
    言语间手一招，一张古朴的瑶琴已落在手中，仅仅是多了一琴在手，浑身气质竟是猛然一变，其状巍巍，如高山仰止，叫人陡生钦佩。
    天下古琴多作五弦、七弦，但曲三顾的瑶琴有九弦，长三尺六寸五分，显非凡物。想来这多出的两根琴弦另有妙用，绝非仅仅是画蛇添足。
    琴声铮铮，每个音调抑扬顿挫，悦耳动听已极，隐隐似有杀伐之意。
    将离细细瞧他演奏技法，但见他双手间没有一丝多余的弹奏，不含分毫刻意的炫技。手法古拙，显然已臻至返璞归真的境界，暗合大道至简。比起他来不知高明了几千几万倍，实不愧为一代宗师，心中登觉惭愧。
    蓦地里琴声猛得一变，发出锵锵之音，音调极尽繁复变化，但手法仍是那般简洁利落，一时间竟似有六七张瑶琴在一齐演奏。将离只听得热血沸腾，血脉贲张，不禁好生钦佩。连火凤青鸾也面露惊异之色。
    将离忽觉耳畔酥痒，微一侧头，竟是青鸾轻轻靠了过来，凑着他耳畔轻声道：“哥哥，这老头好生厉害，似乎比你还强了几分呢。”也不知是少女有意无意，柔嫩的嘴唇碰到他耳垂，让他浑身酥麻。
    幸好此刻众人注意力都在琴声上，除了边上的火凤没人发现异常。将离侧了侧身子，对她瞪了一眼，示意不要出声打扰，对客人太也不尊重。
    青鸾狡黠一笑，伸出丁香小舌在他耳垂上轻轻一舔，旋即直起身子不语。将离浑身一颤，心中直呼这两个小妖精真是越来越胆大妄为了，此刻众目睽睽，被人瞧见可怎生是好？
    不多时琴音渐止，众人赞叹不已。曲三顾浑不为意，长身而起，取出一本古籍递给将离，说道：“今日有幸以音律会高贤，此乐谱便赠与公子，聊酬知音，敬请勿辞。”
    以将离的性子，平日绝不会无端受人恩惠，但此刻听他口称自己为知音，心中不禁一热，深感与有荣焉。当下便不推辞，恭敬接过，道：“蒙琴圣抬爱，将某却之不恭。”
    曲三顾哈哈一笑，甚是开怀，只觉此行不虚。随即又转身与众人告辞作别，临行前琼英命人搬了十坛“醉生梦死”聊作回礼，琴圣也欣然收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