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管心中有多少惊涛骇浪,当她安排好一切,默默无言地回到自己房中时,她一头扎到了床上。奔波劳累了一整日,王琳琅身心皆疲,几乎是头一挨到枕头,她便上下两片眼皮一搭,陷入了深沉的睡眠之中,将所有的一切抛掷到脑后。
肉体的极致疲惫,几乎是带来了婴儿一般的睡眠。一夜酣眠,无梦无扰。待到第二日清晨,她被喧闹的人声吵醒之时,懵懵懂懂地瞪着陌生的房间片刻,她才想起自己是谁,这又是在哪里。可真正是梦里不知身是客,一响贪欢,一响贪欢啊!
慢悠悠地起身,穿衣,洗漱,乔装,待到她下楼到大厅吃饭之时,后院竹林之中的喧哗之声,似乎冲破了天。
小二哥急匆匆地为她端来膳食,抓耳挠腮地望着后院瞧,最后实在是耐不住那份好奇心,竟蹬蹬蹬地跑开,撂挑子瞧热闹去了。
王琳琅抓起两个白面馒头,一边慢悠悠地咬着,一边像是一个好奇的看客一般,往人潮涌动的竹林走去。
四周全是兴奋激动的声音,福来客栈的伙计,房客,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像是涌动的蚂蚁潮,簌簌地朝前进着,拼命地往前挤着,生怕落后他人半步。
人人都伸长了脖子,睁大着眼睛,看着前方那不堪入目的一幕。有婆子,女眷面色通红,双手捂眼,似乎是不敢看被有伤风化的一幕。但又好奇地透过指缝之间的空隙,偷偷地看着,打量着。
啧啧啧的慨叹声,夹杂着唾沫星子乱飞的议论声,像极了一个纷乱而躁杂的菜市场。而这个市场上唯一的货物,便是前方那几个交缠错杂白花花的身影。
归德侯捂着自己的脑袋,像是大病初愈一般,慢慢地睁开了眼睛。他直觉全身都痛,浑身的骨骼像是散了架。尤其胸腹之处,仿佛是被巨石碾压过一般,五脏六腑承受不住压力而挪了位。与此同时,他感觉到后庭之处似有异样,微微一个牵扯,便痛得他眼泪狂飙。
四周鼎天一般的喧闹,和幢幢的人影,使得神志有些不清的他,一刹那间头昏眼花。他艰难地撑起身体,想要起身,却摸到了一手的滑腻腻,惊愕的视线刚好与一双迷迷糊糊的眼睛相遇,“侯爷,”那人在懵懵懂懂中下意识地唤道。
归德侯惊得魂飞魄散,那人全身赤裸,身无寸物,身上皆是可疑的淤痕,掐痕。他的脑袋像是狠狠地挨了一下,有些蒙了。他机械般地转动着眼珠,视线从地上横七竖八的男性裸体上扫视而过,然后再落在看热闹的人群身上,像是突然被人泼了一盆冰凉至极的水,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侯爷,”
“侯爷,”
两名闻讯赶来的护卫,面红耳赤,声音发颤。一人飞快地脱下外衫,想要提赤身裸体的主子遮拦一二。不料归德侯猛地一伸手,拔下一人的佩剑,剑身游转,剑尖点点,一剑一个,正中心窝,将地上刚刚醒转的几人,全部地杀完。就连身下的那句死尸,也一剑穿心,死后再遭杀戮。
剑身带起的鲜血,像是飞花一般溅落到他的脸上,他却恍然未觉,只是拿着一双逼入绝境的眼睛,阴沉地望着尖叫不已的围观者,“把这些人都杀了,都杀了!”他暴跳如雷,嘶哑着声音咆哮道。
只是话一出口,剧痛从胸腹之中传来,一股血箭从他嘴中喷射而出,在空中开出一朵灿烂的血花。本就强弩之末的归德侯,身子一软,便要栽倒。被骇得心胆俱裂的两护卫,一左一右地架住他。
围观的人群,呼啦一声,做鸟兽散。
喧嚣躁动的竹林,在一瞬间,恢复了寂静和清幽。只有地上几具死不瞑目的死尸,空气中暗暗流转的血腥气,还有十几棵被撞断的竹子,似乎在无声地诉说,这里曾经发生过的惨案。
而流言,像是瘟疫一般,席卷了整个城镇。每一个房子里,每一个角落里,每一处有人的地方,人们似乎都在谈论这件事。他们眉飞色舞,想象力丰富,将这个高门侯爷大战奴仆的故事,演绎出成百个版本,里面充斥着色情,阴谋,死亡,让听者心魂荡漾,欲罢不能。
王琳琅的心里,却很是复杂。她虽没有直接杀死那为虎作伥的五个人,但一时心血来潮的安排,却将那五个人间接地推向了死亡的坟墓。她的心底里有一种莫名的低落,不安,惴惴。
当事人小岚和阿狼,虽然最后被她秘密地送走,但他们挂着神医护卫的名号,保不准待归德侯醒转之后,会迁怒于谢神医,甚至对神医下手。辗转反侧,左思右想,思前想后,她终于决定向神医坦诚一切。
“这么说,今晨那不忍目视的荒唐场面,是你一手策划的?”想到归德侯后庭之处的惨烈,谢神医的眉角不由地挑了挑,拿着一双审视的目光,打量着晕黄灯火之下的王琳琅,清清冷冷的语气之中,带上了一丝丝不为人察觉的怒意。
王琳琅有些心虚,她觉得自己撑不住,一道道热汗在脸上流。一种拘束,一种不自在,一种羞耻,仿佛使得她一瞬间几乎变成了哑巴,什么也说不出来。唯有羞愧的热浪,从她的脸颊,耳根,脖子,经由背脊而下,一直窜到脚跟。
“主要———是我,也有——阿狼——的——临时发挥——”她语不成句,结结巴巴地说道。
“哦————”神医的声音,微微拔高,清冷的眸子,似乎晃荡着无数幽冷的碎冰块,“这个世界,已经够糟糕了,琳琅,我不想看到,它因为你变得更糟糕。阴私龌龊的手段用得多了,最终自己也会心肠变硬,不择手段,变得面目全非。”
王琳琅一时语结,但沉默了一会儿,她辩驳道,“可是,我只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如果不是归德侯自己心思龌龊,哪里会有如今之事?”
“那你有没有想过,待到归德侯醒来,他该如何行事?他本是一个心胸狭小之人,加上身份特殊,一向在建康城里作威作福惯了。在这么一个小小城镇里,吃了这么大一个暗亏,你说,他会善罢甘休吗?琳琅,有时候,做出一个英雄的举动并不难,难的是承受这个举动带来的严重后果!再说,你将那两个奴隶看得太重了,他们本就身份低微,哪里值得你为他们做到这个地步?”神医眸光深深,语气幽幽,于语重深长之中,隐着一股萧瑟的落寞。
“奴隶也是人啊!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也许,这辈子他们是奴隶,下辈子,他们就成了王侯。没有什么事情,是一成不变的!”王琳琅骨子里有一种反叛,一种执拗,一种倨傲,她所认定的事情,就是十头牛,也难得拉回来。
瞅着灯下那双明亮而倔强的眼眸,谢神医突然感觉到了一种无力。这个傻姑娘,估计不撞个头破血流,就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
他幽幽地叹了一口气,从袖囊里掏出一个小小的木盒子,轻轻地抚摸了很久,然后将它递给王琳琅。“明日一早,你便启程,前往建康,到南郊的相国寺,将它交给一个名叫圆空的僧人。”
归德侯是一个睚眦必报的小人,要将她彻底地从这件事中摘出来,也只有趁他昏迷未醒期间,将这个孩子打发得远远地。
“圆空?”王琳琅低低地重复道。
神医没有理她,他转过头,兀自望着摇曳的灯火,脸上露出一抹恍惚的神情,“去吧,早点走,不要惊动任何人。”
“那您呢?”王琳琅有些不放心。她忐忑不安地跪坐在地上,用一双探索,担忧的目光,望着神医。
“我得留下,你放心,归德侯有求于我,不敢对我怎么,再说,我毕竟姓谢!”神医淡然地说道。只是当他说到那个谢字的时候,他双眉微皱,嘴角抽动,流露出一种极为复杂的神情,一时间,说不出那是一种骄傲,还是一种痛恨。
王琳琅蠕动着嘴唇,想要说点什么,却又突然之间不知从何说起。她收好那个雕工精湛做工精巧的木盒子,瞧了一眼灯下那个背影萧条的人,施了一礼,慢慢地退了出去。
也许每一个人心中,都有一片属于自己的森林。哪怕是最亲密的人,也无法触及到那里,更别提自己这个半道而来的护卫了!
王琳琅不由地暗暗叹了一口气,踏着一地的落寞,酸涩,怔楞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第二日一早,她便像是一缕轻烟一般,无声无息地退了房,悄然地离去,将那一地的狼藉,不堪,远远地抛在了身后。
只是,她不知道的是,三日之后苏醒过来的归德侯,暴怒至极,倍感大失面子的他,搬到了县衙里面。他借着剿匪的名义,命心腹之人带着大批护卫,和县衙里的差役,冲进了大山里。在山中迂回曲折一番,将那些差役成功地拐进了深山密林之中,而另一路人马,则伪装成匪类,冲到城里,将那个豪华客栈,以及左右相邻的店铺,杀得个鸡犬不留,一地血腥。
真真地是应神医那句话:有时候,做出一个英雄的举动并不难,难的是承受这个举动带来的严重后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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