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尾巴夜游记》第十七章 鞋子

    天气快入秋了,清晨岸边芦苇叶子上的露水,都开始慢慢泛白了。
    水上的晨雾也凉飕飕的,顺着连家船上的篷子缝儿,一丝一丝的钻进船舱里来,咚妹儿恨不得把脑袋永远藏在暖和的被窝里,抱着毛茸茸暖和和的大尾巴,永远都不想爬起床来穿衣服。
    疍家人的冬天难捱。
    天气冷下来了,人就要开始遭罪了。
    水上从来都比岸上冷,陆上的人可以窝在盘着火炕的小暖屋子里,挤吧挤吧在一起唠嗑取暖,可疍民的连家船上,就只有一座小小的泥炉子,睡觉的时候搬进船舱,做饭的时候搬到甲板,可干活的时候,是绝对不敢搬到船头船尾的,一个不小心,一脚给踢进水里,可就半点热乎气儿都没有了。
    疍家人一年四季都不穿鞋。说是穷的买不起吧,也行。
    其实,主要还是不想把钱花在这种没用的地方。
    穿着鞋子在船上做活儿,一会撒上点水,一双脚就在水里沤着;一会又要下河,一双鞋撇在船上,等回来找的时候,可能早就没了;一会又碰上湿滑的地面要走,穿着鞋也怕滑倒了出危险。
    所以,不管这家疍户的家底几何,咚妹儿就从没看见过穿着鞋子的疍民,大家都是打着赤脚,冬天也是。
    是有些冻脚,可习惯了,也就好了。
    之前有一回,墩子带着笑话人的意思,还调侃咚妹儿不穿鞋打赤脚呢。
    “我是骑着大尾巴满天飞的人,要鞋子这种东西有什么用!哼!”咚妹儿也没客气,直接怼回去,墩子半天没敢吱声儿。
    其实咚妹儿是个挺爱美的小姑娘,她专门观察过摆渡船上从南岸过来的女孩子,她们的脚上都穿着一双双刺绣精美,文采斑斓的绣鞋,鞋面那么漂亮精致,鞋帮雪白雪白的,好像不是用来踩在地上走路的,倒像是一件件精美的工艺品,应该供在高高的桌子上,让人瞻观欣赏的。
    明明穿着那么漂亮的东西,那些女孩子却很奇怪,好像恨不得把自己的一双脚给藏起来,她们从来都是用长长的裙角,把鞋子给盖得严严实实,走起路来也是斯斯文文,裙角都不会扬起来。
    要不是咚妹儿像一只小狗儿一样,和大尾巴在甲板上滚来滚去的疯玩,留着心思看她们的鞋子,咚妹儿真觉得这么好看的物件儿,可能从来都没被人看见过。
    陆上的人,可真奇怪啊。
    那天带着那个穿儒衫的南岸小子飞,咚妹儿就看见那个叫烦了的孩子,也穿着一双精致好看的鞋子。
    那鞋面上的布料,乍一看就是纯黑色的,可就着夜晚的微光,还是能够看出来,绣着竹子和忍冬花的纹路,非常漂亮。那双鞋子的底看起来软极了,大尾巴疾速向上攀升的时候,咚妹儿都能看清楚那孩子的小脚丫炸起来了。
    烦了的鞋子真好看,和墩子穿的那双蠢笨的敞口千层底的大布鞋,真是不一样呀。
    虽然,咚妹儿心里这么想,可三个孩子一起骑着大尾巴飞翔的那一晚,她可什么都没说。
    她怕说了,墩子会不高兴。
    而且,自己还光着脚呢,有啥脸去说别人呀。
    她又想到,墩子的哥哥,虽然也在陆上,可再也用不着穿鞋了。
    他没有脚了,连腿也没有了。
    他连路都走不了了。
    咚妹儿没见到柱子的时候,听墩子说,她生日那天,在她家船上喋喋不休勒索妈的人,就是他哥,她真的讨厌死了。
    她听说他遭了不少罪,可她小脑瓜里也没什么概念,就觉着这人活该,就想去看看。
    等见到了瘫在船上的柱子,看着这个上身强壮的大人,被子下面空空荡荡的,她就十分后悔自己当初太莽撞了。
    怎么能这么残忍呢?!
    她顿时忘了自己是为啥来的了,一下子就哭倒在柱子身上,鼻涕眼泪止不住的流下来,蹭了柱子一身,她哭的一抽一抽的,还在断断续续的说:“呜呜呜……都是我不好……手太贱了……可我也没想到啊……呜呜呜……对不起……对不起嘛……呜呜呜……”
    墩子始终紧张的盯着他哥的表情,他怕他哥一怒之下会出手打咚妹儿,虽然腿被废了,可哥的一双胳膊,在码头上和人扳手腕就从来没输过啊,而且大尾巴就在床边的地上趴着呢,要是真动手了,应该得是个两败俱伤,不好收场啊。
    可柱子始终面色平静的拍着咚妹儿的头,任凭身前被鼻涕眼泪抹的一塌糊涂,平静的好像另一个人一样。
    墩子以为,咚妹儿这么没头没脑的哭诉着,哥没听明白呢,他还偷偷松了一口气,这小丫头口无遮拦的,他从来都拦不住。
    可等咚妹儿终于哭完了,柱子却笑着对她说:“小丫头,你的猫能飞起来,我也有一半的功劳哈!”
    咚妹儿哭得满脸花里胡哨的,懵懵懂懂的点点头。
    柱子又说:“下回再过来,给哥带两条鱼来,馋鱼汤这口儿了。”说完,柱子好像太累了,就转身冲着墙躺下了,再也没开口说一个字儿。
    墩子简直吃惊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这是他哥?
    打从孙家出来,他就没说过这么多的话啊,还笑了?
    冲着这个疍家小丫头,笑了?他不恼吗?
    你朝我这个亲弟弟,还没笑笑呐!
    可是我把你从街上拉回来的啊!
    那天直到临走之前,咚妹儿都觉得墩子在生闷气,可她也不知道为啥,也懒得问。
    咚妹儿窝在被窝里,轻轻捏着大尾巴胖乎乎的小脚丫,还有上面软绵绵的肉垫儿,还在想鞋子的事儿。
    嗯,准确的说,是在想柱子哥再也穿不了鞋的事儿。
    那个孙烦了说话很不算数啊!这孩子怎么能这样呢?
    南岸的有钱人,肚子里面的弯弯绕绕都这么多吗?说好了放人就带着他飞一次。
    大尾巴带着他飞得那么开心,转过身儿,就给墩子放出来一个断腿的废人?
    这是欺负墩子这个北岸的穷小子,还有我这个疍家娃儿是吧?
    行,孙烦了,你给我等着,今晚我就找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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