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华听到后终于放下心来,他说道:
“多,多谢道君!”
道华惊喜交加地连连磕头,“多谢仙子!多谢道君恕小人之罪!”
道华没想到自己竟然能免受刑罚,道君的手段有多残忍,魔门内谁人不知,他说出去的话,也从没有更改的时候。这个能让道君破例的女子,到底是谁?
“你不必谢我。”代乐乐不由在心里叹了口气,自己真是猪油蒙了心,干嘛拿一个孩子出气,她不想让道华继续待在这里,谁知道谢聿之还会做出什么,“你下去吧。”道华却不敢动,只是头也不抬地跪在地上,代乐乐便又明白了,心里对谢聿之的憎恶随之更甚,她心里不由的有点生气了,“你快吩咐他,让他下去吧。”她只好冷冷地对谢聿之说。
谢聿之却好似没有被她的态度伤到,大手搂住怀中女子娇小的身躯,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顺着她的长发:“乐乐,你关心他,胜过关心我。”
他似乎是在开玩笑,话音里还带着低低的笑意。
代乐乐几乎要冲口而出—“我干嘛要关心你,盼着你去死才是正理”,但她不想惹怒谢聿之,倒不是害怕,而是免得道华再受牵连。
她推开谢聿之的手,侧过身子,一点也不想再跟这个魔头纠缠:“我累了。”
谢聿之的手顿了顿,从善如流地放开她:“既然如此,你好好休息。”他低下头,趁着代乐乐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在她额头吻了吻,又一次为她掖好被脚,才带着道华离开了。
屋外是灿烂的阳光,守在洞府外的童子一见谢聿之出来,立刻将洞府的禁制重新封上。道华跟在谢聿之身后不敢说话,就看到走在前面的男人突然停了下来:“道清,”谢聿之吩咐守门的童子,“带道华去刑殿。”
道华双腿一软,当即跪倒在地:“道君,您……您说过饶了小人的,”他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劫后余生的喜悦在这句轻飘飘的话面前被彻底粉碎,“求求您,求求您不要挖我的眼睛!”
“我当然不是要挖你的眼睛,”谢聿之笑了笑,“一开始你看了她,所以眼睛不能留。之后,她竟然为你求情,”男人俊美的面容上看不出什么神情,那微勾的嘴角却好像带着如恶魔般的冷酷,“那你就必须得死了。”
“不,不要!道君恕罪!求您!求您不要杀我!……”
让人心烦的求饶声渐渐远去,谢聿之回过头,面无表情地看着身后紧紧关闭的洞府。她可以为无关紧要的人求情,却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不愿意给自己。
“呵……”谢聿之低低地笑了起来,没关系,这些都没关系。只要她在这里,只要她属于自己,纵使是憎恶又何妨,和她在一起,就连被她冷冷推开,自己也是高兴的。
“我绝不会放开你的……”低沉的呢喃声好似呓语,春光明媚中,玄色长袍的男人如同幽灵,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绝不会……绝不会放开你。他似乎真的铁了心要让代乐乐有孩子,只是修士修道,实则是逆天改命之事,因而修为越高的修士,越是很难诞育后代。
代乐乐一开始还有些担心,后来见谢聿之努力了这么久,自己的肚子一点动静都没有,也就冷眼看着他,任他去了。
她所有的心力都放在了冲破禁制上,谢聿之的修为比代乐乐要高出许多,他为了囚禁代乐乐,在代乐乐的紫府里布下了极为厉害的禁制,虽然有沧澜派的高妙道法,代乐乐暗自修炼了半月有余,也只是视觉有了一点点恢复。
这件事谢聿之自然是不知道的,他依旧以为代乐乐什么都看不见,殊不知代乐乐已经能模模糊糊看到他的身形轮廓了。谢聿之不在的时候,代乐乐就在这座洞府里慢慢摸索,研究逃跑时的路线。
谢聿之对她几乎是百依百顺的,洞府里布置得富丽堂皇,还有各种代乐乐任性时要的奇珍异宝。除了放代乐乐离开,代乐乐的任何要求他都会答应,而他越是这样,代乐乐就越是不屑。
她从来不给谢聿之好脸色看,脾气上来了就指着谢聿之的鼻子要他滚,但谢聿之毫不在意,即便是代乐乐生气的时候,抬脚就踢在了他的脸上,他也只是抓住代乐乐的脚,放在掌心温柔摩挲。
“你很可怜道华,就因为我杀了他?”他笑着问道。
发现自那天之后道华就没有来服侍自己了,代乐乐便意识到了不对。谢聿之没有任何隐瞒,听到代乐乐问他道华去哪里了,他轻描淡写地回答:“他被我杀了。”
“你明明,”怒气在一瞬间涌了上来,代乐乐强行抑制住想给谢聿之一巴掌的冲动,“你明明说过不会追究他的。”
“是的,我答应过你。”谢聿之又说道:“但是我嫉妒他,凭什么你肯为他求情,却连一个正眼都不给我。”
代乐乐听到后气愤地说道:“想要我给你正眼?”她冷笑着劈手抓起手边的茶盏,毫不犹豫地朝谢聿之砸了过去,“做你的白日梦去吧!”
砰咚一声,茶盏落在谢聿之的头上,当即碎成了几瓣。谢聿之不闪不避,任由额头的鲜血顺着侧脸流淌,“你总是这么不乖,乐乐……”
代乐乐差点被他气笑,这个疯子,她头一次心平气和地问道:“谢聿之,你到底想怎么样?你自己心里清楚吧,这么做,我是绝不可能爱上你的。”
“没关系,”谢聿之停下亲吻的动作,他低着头,黑色的眼瞳一瞬间黯淡了下来,但又似乎只是错觉,“没关系……”他又重复了一遍,好像是在说服自己,“你爱我也好,恨我也好,只要你属于我……只要我能够抱你,”他说着,更紧地搂住了代乐乐,“只要你不离开我,怎样我都无所谓。”
代乐乐竟在那一刹那感觉到心脏微微一抽,下一刻她就清醒了过来,谢聿之说的再好听,再深情又有什么用,不顾她的意愿强行囚禁她,这样的爱,也不过是谢聿之一个人的自我感动罢了。
代乐乐没有想到,她竟然真的离开了这个困缚着她的鬼地方。谢聿之尽然带她出去了。
当然,也没有人敢直视谢聿之。一路上,所有遇到他的天衍教修士无一例外都低垂着头,不仅不敢窥看,连异样的神色都不敢露出来。所以,也没有人发现荡天魔君怀中的那个女子是天衍教的死对头,魔门中人人欲除之后快的明珏道君。
好像……代乐乐的视觉在慢慢恢复,虽然还是看不清楚,但好像……那模糊的五官轮廓,并不像是谢聿之。
“九哥,摘到了吗?”少女站在树下,仰着小脸看树上正在摘花的少年。满树的轻粉蕊白如同天边的云朵,少年穿着一领青衫的身形掩映其中,她看得并不分明。
“唔,”少年伸长手去够树梢,那枝最顶上的细枝生着层层堆叠的花儿,那花开得又热烈又浓艳,这是暮春将尽时最后的盛放,仿佛要将生命中仅剩的光华绽放出来。少年正是抽条的年纪,身形瘦削、长手长脚,他轻轻一勾,便将那树枝勾了下来,说道:“给你,乐乐。”
“呀……”少女惊喜接过树枝,满枝的馥郁芬芳几乎将她的小脸都淹没了。
“好看吗?”少年利落地从树上跳下来,他额上沁着汗,将那张平日里总是板着的脸也衬得柔和了起来。
“好看!”少年的眼中,那个眉眼弯弯的少女快活地笑了起来,她伸出手,轻柔地为他抹去额上的汗水,“大傻瓜。”
“我才不是大傻瓜。”少年忍不住嘀咕。
少女深深地嗅闻着怀中的花枝:“你就是大傻瓜,街西的小乙哥不过是见他们家的花开的好看,才折了几枝送我,偏你还东想西想,”她虽然说着责怪的话,语气却没有丝毫嗔怪,“好啦,你摘的花比小乙哥的好看,这样可行了吧。”
“不是比他摘的花好看,是比所有人摘的都好看。”
听了这孩子气的话,少女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她眉眼飞扬,笑着捶了捶少年的胸膛,“你啊你啊……”那快活的笑声随着风儿飘出了这座小小的院落,飘到了少年的心里。
再美的花儿,也及不上你好看啊。
代乐乐睁开眼睛,她的视觉还没有彻底恢复,只朦朦胧胧地看到穹顶上纹着星辰云霭的纹路,梦到谢琰了啊……
虽然代乐乐一直没有放弃找到谢琰的希望,但她其实已经很久没有梦到过谢琰了。清醒的时候不愿回忆那个人,睡着的时候,大脑也会刻意去回避那些记忆。她曾经想,或许这一辈子,谢琰都只能活在她的过去里了吧。
那时候代乐乐还只有十五岁,天之骄子、名门出身,父母、师父、师兄,所有人都宠着她让着她。她几乎从没有尝过失败的滋味,偏偏在衡南城遇到了那个教她心折的人。
那个成天板着脸的大笨蛋有什么好的,骄傲的小姑娘总在心里想,修为没有自己高,天赋没有自己好,父母只是衡南城的普通修士,长得倒是挺好看,但还是没有师兄俊俏。但她就是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天天追在那个大笨蛋的屁股后头,上赶着去贴他的冷脸。可恶!少女忿忿地跺了跺脚,既然他不理自己,那自己也不理他了!可是头一天刚发了誓,第二天她就又忘了自己说过的狠话,乐颠颠地去敲那个笨蛋的家门。
现在想来,那时候的天真无忧,怕是再也不会有了吧。两个年轻人因为机缘巧合相遇,少年寡言腼腆,少女热情活泼,他们是完全不一样的人,却像鱼和水一般相互吸引。
代乐乐还记得谢琰表白的那一天,天上下着瓢泼大雨,整座衡南城都阴沉沉的。他们两人踩着水躲到屋檐底下,相互一看,都发现对方被淋成了落汤鸡。
“九哥,你身上都湿透啦。”少女皱了皱鼻子,“唔,看起来丑丑的。”
听了这句话,谢琰的眼里便泛起了笑意,他看着代乐乐,大概是天色的原因,那张本就白皙小巧的脸儿看起来愈发精致,颊上晕着轻绯,仿佛白瓷盘上开出的睡莲,透着活泼的可爱。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心头一热,便将一直压着话说了出来:“乐乐,我喜欢你。”
他说,乐乐,我喜欢你。即便是过了五百多年,在代乐乐心里,那也是她听过的最教人柔软的一句话。
那时候她是怎样回应的?她笑着瞪了谢琰一眼:“早知道你喜欢我啦,呆子。”
“咳……”谢琰咳了咳,“那,那你喜不喜欢我?”虽然他表现出一副镇定的样子,但代乐乐看到他的耳朵已经红透了。
“你猜。”少女促狭地朝他挤了挤眼睛,没等谢琰回答,便笑着跑掉了。
当然喜欢啊,一直一直,五百年过去了,都喜欢着你。
微微的轻响过后,有人走了进来。代乐乐坐在窗边的软榻上,娇躯裹在宽大的道袍里,长发披散下来,如同一个精致脆弱的瓷娃娃。她闻声转过头,那双失去了视觉的眼睛没有焦距地看着来人。
“九哥,”她轻声唤着谢琰的小名,“你是九哥吗?”
来人没有说话,代乐乐知道,他也不会回答的。既然他选择隐瞒身份,又怎么会回答自己的问题。难怪啊,难怪自己看到谢聿之,总是会想到谢琰。他用术法改变了容貌,却无法改变他带给代乐乐的感觉。
代乐乐从来没有朝这个方向想过,虽然她觉得谢聿之的声音很熟悉,但又怎么可能会想到,那个自己寻觅了五百多年的人,竟然就在她眼前。只不过,他变成了一个心狠手辣疯狂偏执的大魔头,变成了她立誓要斩灭的敌人。
多么可笑啊,她对天衍教的刻骨之恨,皆来源于谢琰的悲惨遭遇。
今朝重逢,她要为之复仇的人,却是她的复仇对象。这么多年的怨愤,这么多年的坚持,如今看来,真是莫大的讽刺。
“你知道的吧,”代乐乐轻声说,“你知道我一直在找你,知道我为什么立誓要荡平天衍教,怎么可能会不知道呢……”她竟然笑了起来,“整个修真界谁人不知,沧澜派的明珏道君是个可怜的疯女人,找了一个早已身亡的人五百多年,人人都说你死了,”她感觉眼睛里好像有什么要流了出来,只能拼命咬紧酸痛的牙关,“我不信……我怎么都不肯相信,事实证明,我是对的……”她曾经以为,自己这一辈子的眼泪已经在得知衡南城覆灭的那一天流光了,但是终于有泪水滴了下来,“你知道吗,”她扯起嘴角,竭力想让自己看起来没有那么狼狈,“我竟然希望……我是错的。”
大手伸过来,轻轻地捂住代乐乐的眼睛,也拭去了她眼角的泪水。待到拿开时,她的视觉已经恢复了正常。
谢琰站在代乐乐面前,几百年的匆匆岁月,他早已从当初那个瘦削的少年长成了高大挺拔的男人,天衍教只有掌门才能身着的江牙海纹玄色道袍穿在他身上,衬得他愈发冷峻。他真的,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了。
曾经的腼腆内向全然消失,面对着代乐乐的,是一个人人畏惧的魔门大能,也只有眉眼还是过去那般模样。虽然五官间属于少年人的青涩已经不在,但之前代乐乐还是仅凭模糊的一眼就认出了他。
“九哥……”她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想去抚摸谢琰右侧脸上那一道长长的伤疤。
伤疤从鬓角开始,一直延伸到了谢琰的下颌。谢琰并没有要遮掩的意思,而是任由这狰狞的印记袒露出来,扎刺得代乐乐眼角发痛—谢琰已经是肉身脱凡的化神道君了,经过脱胎换骨后还能留下的伤疤,只可能是直接伤害神魂的。直接作用于神魂的攻击,又该有多痛。
最终,代乐乐的手落在了谢琰的侧脸上,但不是抚摸,而是狠狠地,给了他一巴掌。那一巴掌几乎将谢琰的头打得侧了过去,代乐乐的手还停在半空,她目光冰冷地看着谢琰,谢琰却低着头,并没有回视她。
“怎么,不敢看我?”代乐乐冷笑了起来,“原来你也知道你的行为有多无赖可恨,觉得愧对我?还是后悔了?”
代乐乐从来没有朝这个方向想过,虽然她觉得谢聿之的声音很熟悉,但又怎么可能会想到,那个自己寻觅了五百多年的人,竟然就在她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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