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杀》第一百〇七章 洗牌

    作为一名军官,还是七个标准建制连的连长之一,韩九站在的是整个行刑现场的最内圈,这也让他非常近距离的围观了整个斩首的过程。
    韩九可以清晰的看到每一名受刑者扭曲的表情细节,感受到他们被死死堵着嘴却仍然拼命想要发声求饶的样子,看到他们眼神中的绝望与恐惧,看到他们一个个由鲜活变成一摊死肉。
    哄然叫好声、唏嘘声以及惊恐之声充斥着整个斩首的现象,临时搭起的行刑高台保证了数千名紧紧簇拥在一起的围观者都可以看到身首分家,并让一切宛若一场戏剧演出。
    除了总体比较安静的部队外,人数众多的保障营男男女女们充分展示了他们的大惊小怪和七嘴八舌。
    然后也果不其然,有人吐了,有人晕倒了,于是围观的人潮更加混乱。
    三十二人被当场枭首,然后还有被挂起来的九颗已死者的脑袋,无论是血腥还是恐怖程度都还是具有一定冲击力的,尤其是从高台上滴滴哒哒流下的混合着失禁粪便的血水更让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腥臭味道。
    更重要的是,这些不是陌生人,每个人总会认识甚至熟悉其中的几个,或者更多。
    虽然自认见惯了血雨腥风,但看着一颗颗四处翻滚的人头,韩九却还是半天没缓过神来,他感觉浑身都冒着凉气。
    这些人头中的相当一部分韩九都认识,有的还可以算是熟悉,虽然他们更多的是保障营中的,但也有不少军队里的,甚至有的还是他连里的。
    一天之间就一切都已不同,这才是他恐惧的根源。
    尽管不想看,但韩九却又总是忍不住隔上一会儿就去看上两眼田水生那狰狞的头颅,并与田水生那瞪的溜圆的眼睛相交一下,然后打个寒战。
    韩九真的是怕了。
    昨天不断的抓人把他的心都抓飞了,即使到了现在他也仍在惴惴不安,总感觉政治部的人会随时出现在他的面前,把他也带走,把他也拉上眼前的行刑台。
    老田,不,是田水生。
    就在他外出训练的前一天,两人还曾小聚并相谈甚欢,而现在,他们却只能以这种方式相互对望。
    而其他死者,据说都是与田水生相交过近的。
    多么的令人惊惧。
    但这场杀戮并没有给韩九过多的感慨和思考人生的机会,它很快就结束了。
    简单且直接的方式非常迥异于以往的任何一场集会。
    没有开场白,只有简单的唱名及验身,然后就是一个个直接开砍,砍完就解散了。
    既直接又粗暴,好像砍的不是人头而萝卜白菜一样。
    游击李平甚至都没有出现在高台上,只是在一角全程面无表情的看着。
    所以韩九也才更懵,他总感觉这只是个前奏。
    结果要求四连留下来捡人头并将之一颗颗挂到竖起的一排木杆上的命令,韩九第一遍竟没听到而出了点小小的洋相,直到副连长捅咕他,他才反应过。
    好在人头虽多,但韩九的兵更多,所以这种活也用不着他干。简单下个令,剩下就是排长、班长们的事了。
    等连里的官兵利落的把活干完,韩九却没有跟着全连一起回去,而是像一些围观时在后边没看过瘾的好奇心过剩者一样留了下来。
    不过,不同于那些四处游走品评的好奇宝宝们。
    韩九只是本能的走到了被转挂到木杆上的田水生头颅下,然后又忍不住呆呆的盯着看了起来。
    突然,有人在他的后背大力拍了一下,韩九猛的一惊,差点魂都飞了。
    扭头一看,却是五连长周文。
    韩九立即长吁了一口气,很有些火气的抱怨道:“周文,你干嘛?吓死个人了。”
    “你怕什么!你那点屁事也算事儿?看把你吓的,草木皆兵的样子。走了,回去了。放心吧!没你的事。”周文看韩九一惊一乍的样子有些无奈的说。
    不同于韩九没有字,作为读书人的周文可是有字的。
    虽然李平在开会和日常中常会对他人直呼其名,并且也显然没有任何轻蔑之意,以至在这军中,直呼人名竟渐渐有蔚然成风之势。
    一贯喜欢跟着李平学的韩九自然也不会落下。
    不过对周文,韩九却一直例外的特别注意,从来没有一次直呼其名过。
    突然而来的头一次,可见他是真有些动了怒。
    周文虽不计较,但也不想热脸贴冷屁股,于是说完就转身走了。
    韩九愣了一会儿,然后却追上了周文,并故意挤了挤周文的肩膀道:“草木皆兵?啥叫草木皆兵啊!老周。”
    周文飞了一眼舔着脸和他并排走的韩九,有些恨铁不成钢的说:“草木皆兵就是你吓的那怂样!”
    周文显然并不打算计较韩九刚才的失礼。
    “能不怕吗?谁知道田水生这混球胆子有那么大,啥都敢干,这多少人被牵连进入去了。你说,大伙儿都知道我和他关系不错,他也老是“韩老弟,韩老弟”的叫着,出了这么大的事,我咋撇得清啊!”韩九满脸的委屈。
    在周文面前,韩九并没有隐藏自己的心思。
    看韩九这个高大的家伙真有点要哭出来的架势,周文也是哭笑不得,甚至有点意外。
    他只好劝慰道:“你真的没事,政治部要想找你早就找了,连问你话都没问过,你还担心个啥?再说,真有事,你现在也已经挂起来了,怎么可能还在这里疑神疑鬼。”
    “后面继续查估计就是我了!”韩九仍然哭丧个脸,根本就不相信周文的话。
    “案子都结了,该杀的也都杀了,怎么可能还继续往下查,你当这是小孩子过家家吗?”周文已经快无语了。
    “可我和田水生,我们…”韩九苦闷的欲言又止。
    周文停下来盯着韩九低喝道:“你和田水生?你以为你和田水生之间有什么?你们就是正常交往,最多也就是同僚之间想相互扶持而更靠近了一些而已,其它根本就没什么。就为这弄你有啥好处?还指着你带兵呢。好好琢磨琢磨杀的都是什么人,这是早有准备,根本就没你什么事。”
    看韩九一脸懵登的表情,还是不明不白,周文叹了一口气。他看了眼四周,然后把韩九拉到了一个无人处。
    又看了看左右,周文压低着声音说:“这田水生完全就是作死,无外乎早晚而已,他那一套对不上咱将军的胃口,还老是阳奉阴违,将军容不下他。”
    “你是说,长官…”韩九的嘴巴变成了O型,他的联想能力并不差。
    “你想想,杀了这么多人,还一天就全搞清楚了,不是早有准备,早就有了名单,怎么可能这么快?而且动手又这么迅速,完全就是快刀斩乱麻、以防有变的节奏。再者,死的全是田水生原来的人马和保障营里的,你我原来的手下可有一个被牵连?就是死的那七个妇人也无一例外全是田水生原营中的,这也太凑巧了吧!更像是斩草除根。”周文继续加着料。
    “可有的人是畏罪自杀啊!还有的是拒捕,又搜出了那么多赃物,他们犯的事也是实打实吧!”韩九还是不敢置信。
    “事肯定的有点儿,但有多大就不好说了。你没注意到所有的拒捕全发生在侦察连身上吗?搜出的赃物也全是政治部和侦察连起获的吗?一连和三连那么多人完全就是个陪衬。”周文点起了一把更大的火。
    “啊!是这样吗?这个…这个我怎么不知道。”韩九的表情已经变成了惊叹号。
    “你光受惊了,哪还有闲心注意这些。”周文撇了撇嘴道。
    “老周,这种事可开不得玩笑。”韩九已经有些惊惧了。
    “注意到在高台上监斩的那个政治部新干事了吗?”周文突然话题一转。
    “看到了,咋了?”韩九有些莫名其妙的奇道。
    “他叫石磊,原来是我连里的,咱们拉练出发前突然被抽到赵小姐那里做临时警卫。咱们出去搞拉练的连队就他一个被抽调留了下来,咱们回来后他已经成了政治部的人了,然后又很凑巧碰上了田水生犯混并直接参与了斩杀田水生,接着又在整个搜捕与审讯中成了重要指挥者,现在又突然升任了军官并担当了监斩这样的重任。有意思吧?”周文玩味的说。
    韩九真有些蒙了,表情不住的变幻着,人也半天没再言语。
    看韩九不吱声了,周文也一时没再说什么。他知道韩九并不笨,应该是这两天被惊得有点慌了神,估计现在心里正在剧烈交战着。
    沉默了好一会儿,韩九却突然一惊道:“照你这么说,那田水生欲对赵小姐行不轨之事岂不是…?我也记得老田还真不是那么莽撞和不知死活的人!”
    “不许胡说!”周文突然一声低喝,看着韩九的眼神也一下凛冽起来。
    在韩九猛然一惊中,周文继续厉声道:“你是真觉得肩膀上扛个脑袋多余吧!田水生罪有应得,死有余辜,这个毫无疑义。还老田!你是真想和他有点什么吧?”
    “我,我,瞧我这臭嘴!确实是不知死活了。”韩九瞬间冒出了一层冷汗。
    “行了,你就把心放到肚子里吧!只要你不生二心,将军就不会动你。”周文看韩九已经明白轻重了也放缓了语气。
    但韩九摸了摸湿乎乎的额头后,却还是有些疑惑的低声又问:“可这牵连的人也太多了,你说长官就不怕引起兵…,哦,那个不满来?”
    “田水生带来的那些亲近之人以及他们的家眷这次全被杀了,剩下的就只是小喽啰了,还翻什么天?你我之流的还会给他鸣不平不成?”周文有些鄙夷道。
    “也是。”
    韩九恍然的点了点头后终于明显放松了下来,腰杆子也再次挺了起来,再不复之前战战兢兢的样子。
    看韩九的状态已经恢复了些,周文也放下了点心。不是为了点醒这个已经有些失常的伙计,有些话他是真不想说。
    “我跟你讲的千万不能对旁人讲,一定要埋到肚子里,不然我们兄弟可就要遭祸了。”周文还是不放心的又跟上了一句。
    “老周,放心,这些话我一准儿烂在肚子里。”韩九很郑重的说。
    点拨韩九,让周文把一直萦萦绕绕在心头没有认真捋过的思索第一次串了起来,韩九明白了,他的认识也更清晰了。
    趁着韩九开始放松没注意他的时候,周文在心里狠狠的赞叹了一句:“好手段,够果断。”
    ……
    “长官,小的做的还不够好,当不起长官如此夸奖。”石磊在李平的当面夸赞后谦虚的说。
    石磊就是那个最后去邀请田水生的男兵,无论是前期的很多工作还是后面的审讯,他都发挥了非常关键和重要的作用,段强在有些方面还是很有些差距的。
    事情结束了,李平特意把他叫来单独表扬了几句。
    “你觉得这事纰漏多吗?”李平突然问。
    石磊闻言惊愕的看向李平,然后表情变得很古怪,半晌之后才憋出一句:“小的不明白。”
    “别紧张,但说无防,我想听听你的看法。”李平表情很轻松的说,他其实只是临时动意想考校一下石磊看问题的能力。
    “长官的谋划前后连贯,十分严密,所有的事情都做实了,断无被翻的可能。虽然有心人仍可以相对容易的发现其中的疑点,但我觉得这是长官故意留下的漏洞,在于警告这些有心人。”石磊犹豫着说。
    李平轻轻笑了下,算是接受了这个马屁。
    又点了点头后,他让石磊离开了,并没有逼着石磊继续谈细节。
    因为已经没有必要。
    对于田水生,李平早就定了要动的决心,要做他就必须把事做绝,做到底,不能留下任何后患。
    李平不能一直容忍田水生在部队中继续搞土匪做派。以前不动他是为了平衡和安稳,当他有信心抓住部队后,田水生的命运就已经决定了。
    李平是决不会在未来的撤退路上带着这么一个不安定份子的,那是极其危险的。
    当然,动田水生他必须要做到动之有理有据,否则无原则的擅杀军官或以小事乱杀人会造成部队思想的严重混乱。
    更重要的是,他也必须给上头和外人一个非常合理的解释。
    田水生毕竟是带兵投效过来的一方头领,没有过硬的理由杀他将会给李平带来很大的麻烦。只一个排除异己、容不下人的名声,就够他喝一壶了。
    否则一旦在古代没了名,是很难玩得转的。
    而既然做了,李平也要通过雷霆万钧的手段来震慑部队,顺势扫扫边角,清除各类病毒,算是借此进行一次全面的大整肃、大扫除。
    当然,周文看出的那些问题也并不是李平故意留下的漏洞,而是李平不在意和不愿意去死扣细节。
    这种谋划,参与的人越少越好,但要干掉的人又太多,因而纰漏也难免。只要把事做实了,有心人看出来又能如何?
    就像石磊说的,还正好可以去震慑那些有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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