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添寿已过五旬,是个干瘦的精明老头儿,他眯着眼睛,连连摆手,客气道:“不用点,不用点,这一看就是专门运金银的箱子,金银各一箱,每箱一千两。”
“银子只有九百九十两,我用了一锭。”顾青竹实话实说,并不想欺瞒人。
肖添寿这会儿才仔细打量顾青竹,只见她穿着虽简洁,但衣料首饰都是一等一的好,必是富户高门里出来的,他咧嘴笑:“这位夫人说话实诚,可这两口箱子这般精致,怎么说也值个十两银子,您搁家里也没啥用,还占地方,倒不如一并卖给我吧。”
蕤华院里橱柜箱笼都是成套的,这两个箱子花纹虽漂亮,但终归小了些,也盛放不下什么东西,顾青竹便点头答应了。
肖添寿盖上金银箱子,到柜台后一阵摸索,拿出一叠银票道:“夫人,金锭按市价给你折算成现银,是一万两,再加上这一箱,统共一万一千两。”
说着,他往手指上唾了点口水,两指捻了捻,哗啦啦数出十一张,递到顾青竹面前。
顾青竹在家里见过慕绍台偷偷给她爹的一万两银票,故而,她见着这些也不甚惊讶,只接过折了折,收在荷包里,另拿出一张一百的银票道:“麻烦老板给我换些碎银子。”
肖添寿接过一看是三生的,二话没说,给她换了大大小小一堆碎银,连佣金都没要,三生钱庄信用最好,又在各地开着分店,故而他家出的银票,别的钱庄都抢着收,不怕不兑换。
春莺上前,展了棉帕子将碎银包住,团了团,收在袖笼里。
见事情办妥,梁满仓拱拱手道:“谢谢肖老板!”
“梁捕头客气,以后若是还有这样的生意,您多多照顾。”肖添寿说着,将一块碎银子悄悄塞到他手中。
“这……”手上突然多了东西,梁满仓一愣。
“这些日子有梁捕头在街面上行走,咱们商铺安心很多,平日里连小偷都少了。”肖添寿退开来,打着哈哈,转而又问,“我早间听说,富祥出了事?”
梁满仓不愿在外头说案子的事,免得以讹传讹,乱了人心,遂再次抱拳道:“衙门里还有事,在下先告辞了。”
顾青竹等人也跟着走了。
肖添寿望着他们离开的背影,搓了搓手,适才多亏自个机智,拿富祥说事,把话头岔开了,这个梁捕头样样好,就是不通人情,若是旁人介绍了这么大的生意,早拐弯抹角的要好处了,可这位刚才差点拒收他给的银子。
他倒不是钱多非要白给,而是觉得像他这种平头百姓,若是能和衙门里的人攀上点关系总是好的,往后遇着事,也有个照应。
一直在旁边观望的年轻伙计蹭过来问:“老板,那女的是谁呀,竟然让衙门里的人帮她存钱。”
肖添寿刚才只顾着高兴,倒没想起问这茬,这会儿自然也是不知道的。
他有点恼这个多事的伙计,遂喝了一句:“葛五儿,好好做事,操那些心做甚!”随后,又乜斜了他一眼,讽刺道,“就你那个穷命,给你一百脑子,也想不出富贵人家里种种事情!”
葛五长得粗壮,约莫二十来岁,被他一顿骂,面上不敢回嘴,心里免不了嘀咕:“我想不出来,你不也想不到么!”
他讪讪然走了几步,刚想去动箱子,却被肖添寿一嗓子吼住:“别动!”
葛五缩着手站着,肖添寿在一堆银锭里扒拉了会儿,寻了个看上去周正满意的,补在那一箱里,可一放进去,就仿佛在一群天鹅里混入了一只又丑又黑的鸭子,显得分外格格不入,他偏头看了看,把它和底下一层的一个银锭换了位置,如此一看,面上一水的白亮,他这才满意地盖上盖子,亲手贴上封条。
肖添寿贴身放着一串钥匙,平日里,连他媳妇都不给摸,其中一把就是用来开钱库的,这会儿,他正站在门口,亲眼看着葛五和另一个伙计将箱子抬进去,方才十分仔细地落了锁,葛五的目光死死盯着他手中的钥匙。
梁满仓出了钱庄,方想起来手里还捏着碎银,因着还有四个衙役在,他不好声张,只得暂且收着,想着以后借机还回去。
几人走到衙门门口,顾青竹眼尖地看见旁边拴马桩上扣着一匹通体雪白的马,看着十分眼熟。
这会儿工夫,杨立昭已经做好了地契,跟着林涛去盖章,屋里只剩梁满仓和顾青竹两人,他们坐在桌边说话。
梁满仓关切地问:“你在慕家还好吧。”
“好着呢,公婆待我宽容,老太太也喜欢我。”顾青竹双手交叠放在膝上,她端庄地坐着,春莺站在她身后。
梁满仓明显感觉到她行为举止的变化,却没有说破,而是接着说:“我前两日回了一趟顾家坳,世同叔又背着药篓,日日翻山越岭做摇铃游医了。”
“我这个爹就是个医痴,他闲不住的,只他整日在外头,青英和茶园桑园怎么办?”顾青竹扶额,有些担心郁闷道。
梁满仓安慰她:“你放心吧,秦婶子养蚕,桑园她帮着代管,茶园有世福叔,青英被青松带去学塾念书了,听说柳先生夫妇很喜欢她,把她当小女儿宠呢。”
顾青竹摇摇头,叹息道:“嗳,我若在家,这些哪要麻烦旁人,且青英跟着青松总不是事,会耽误他考童生,还有我家的竹园,必定被二婶偷了笋!”
“你也别太纠结这些,你总不能一辈子留在家里伺候山林田地,再说,青松若是出息了,自然是要离了顾家坳,到外头去的,那些个也计较不来了。”梁满仓低声劝她。
说到阿弟,顾青竹点点头:“我只巴望着青松这次能一举考上,他若到了县里读书,我也能照顾他些。”
两人坐在桌边低声说话,门口光影一闪,一个人推门走进来。
顾青竹抬头一看,拧眉道:“慕……你怎么来了?”
碍着梁满仓在跟前,顾青竹把拔高的声音又压了下去,语调明显温和了不少。
慕锦成一脸笑:“我来看看婕姐和小柔儿,你的地契还没办好吗?”
他来看姐姐和外甥女理所该当,顾青竹不好发作,只得说:“已经去盖章了,就快了吧。”
正说着,林涛和杨立昭一起回来,见着慕锦成,赶忙行礼。
“好生收着吧,得空去看看自个的山林,我上次和县老爷去过,老爷还说,那里有山有水,是处世外桃源的好地方呢。”梁满仓接过地契,检查了一遍,没有发现错漏,遂转手递给顾青竹。
顾青竹握住纸片,笑着说:“好呀,满仓哥,你啥时候有空,咱们去一趟,也好知道边界在哪儿。”
杨立昭接口道:“明儿我会派衙役去埋界桩,你们隔几日再去更好些。”
梁满仓点头:“我过三天休沐,那时我们同去,顺道还能回顾家坳看看。”
“嗳,我也要去!”慕锦成高高举起胳膊道。
杨立昭笑道:“三爷,这山林虽登记在少夫人名下,但也算是慕家的产业,谁还能不让你去呢。”
林涛也觉得好笑,正要说话,却见张西匆匆跑了进来。
“怎么样了?”梁满仓立时起身询问。
张西瞅了瞅屋里的人,附在梁满仓耳边说了几句话。
梁满仓的脸色变了变,他的手按在刀柄上,对顾青竹说:“我这会儿有些忙,三日后,咱们路上再说吧。”
“好。”顾青竹点头。
梁满仓看了眼众人,抱了抱拳,带着张西快步走了。
“这是咋了,谁家出了事?”慕锦成见他神色严肃,似有大事发生,遂转头问另两位。
林涛拢了手在唇边咳了几声道:“今儿一早,有个人来报案,说在富祥金银古玩行买到赝品,我们原本以为只是偶然事件,却没想到,一早上陆陆续续来了十多个人,都说在宋允蟠手中买了假货,这会儿,要不是有衙役在那里看着,只怕店铺早被人砸抢了,但这也不是长久之计,钱终归是要退的。”
“宋允蟠虽没有大本事,但也是打小在金银古玩堆里长大的,一般的物件也蒙不了他,再说,他还时常请三生珍宝行的金一眼帮忙把关,怎么可能错把赝品当正品卖?”慕锦成捻着垂下的一缕头发,不解道。
“嗐,宋家早不复十多年前的风光了,当年你姑母和姑丈把富祥经营得风生水起,谁不羡慕,可惜天妒英才,他们早早撒手走了,如今二老爷没啥大用,还死守着旧礼,好面子,家里开销大,约莫宋小爷也是没法子,说不定……,也不好说。”林涛说半句,留半句,但在场的人也都心知肚明他的意思了。
慕锦成低低骂了一句:“这是作死呢,金银珠宝本就本大压钱,这会子出这档子事,只怕又要周转不灵,找我爹借钱了,之前欠的还没还,又添新债,少不得要挨骂。”
林涛和杨立昭互看了眼,都没有说话,毕竟这是他们亲戚之间的事,外人总不好乱评论。
顾青竹收了地契,悄悄拉慕锦成的衣袖:“在这里叨扰这么久,我们走吧。”
慕锦成赶忙说:“行,两位哥哥先忙着,回头等暮春回来,咱们一起到三生吃饭。”
林涛和杨立昭连连拱手致谢,两夫妇带着春莺出了门,就见宝应牵着白马等在外头。
“我先前就看见这马了,你今儿怎么回来这么早,是不是又逃课?”顾青竹肃着脸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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