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逆当道》第一卷:太平局(上部) 第十章、回光贯月

    夜酩回到苦水寺,简单洗涮一番,倒在床上,尽量控制思绪,不做他想,想以心湖映月法,给自己催眠。
    只要睡着了,便不会再觉得饿了。
    以前,他孤身一人被困在山海鉴中,也曾遇到过类似情况。
    在那片无名大山中,赶上青黄不接时节,万物凋零,百兽绝迹,便是连最常见的树菌都难以寻见。
    但只要依法而行,挺挺也就过去了。
    但没想到平时百试百灵的法子,今日竟然无效。
    他的心湖始终难归平静,翻涌如汩泉,思绪总是不时闪回,落到那个叫冯铁炉的干瘦少年递来的那碗馄饨上。
    起初,他还暗骂自己没出息。
    但依照法决关窍,凝神溯源,却感觉下腹深处玉门穴隐隐胀痛,好似其间有数尾活鱼在蹦跳游动。
    倘是修行者二境“蹒跚行”圆满,已到九牢关前,一阳初动,便是破境之兆,本是件好事。
    三境“见天地”,又称“上青天”,打通玉门穴,犹如鱼跃龙门,从此踏上青云路,待到登顶灵山之巅,大道可期。
    但夜酩很清楚自己的情况,这绝不可能是破境,因为他的境界早已在此之上。
    自从五岁那年遭遇变故后,他的身体生长就陷入凝滞,只能发挥出二层功力,差不多相当于二境中品修为,却并非是修行火候不及所致。
    所以,必然是哪里出了问题!
    不过,少年遇事一向沉稳,并未惊慌,燃着灯火,先仔细检查一番周身,确定并无外伤,才又凝神内照。
    他的这门功法乃是他娘亲亲传,有“拜月、映月、炼月”三法,合称“回光贯月”。
    据说是从一部上古仙书《太阴真诀》中演化而来。
    修真求道,路途漫漫,百年光阴,不过弹指一挥,如无福缘奇遇,想以凡人之躯,抵过三灾九难,证道长生,难如登天。
    而这门功法的殊异在于,即便修行者大限已至,肉身损毁,仍可保三魂七魄不散,借白骨炼形,待到功成之时,白骨生肉,重聚炉鼎,胜服九转紫金丹。
    可凡事有利就有弊,功法亦然,越高玄莫测,往往越难进境。
    夜酩虽每晚用功不辍,却也只是刚步入初阶,勉强能借前两法遁形安神而已。
    修行者采食天地灵气,杂而不精,难免为外邪所染,故而需要炼化凝纯,功法各有机杼。
    回光贯月中的“炼月法”便是此用,乃是以心为神主,凝想出一轮皓月,行玉清小周天,与道家炼气中“青龙驾火游莲池”类似,却没有行气之说,并不追求龙虎相抱,只是行神走空。
    这一点,博览隐门武库典籍的夜酩甚是费解。
    道门大道三千,炼精化气之要,都说要神气相依,否则便是竹篮打水,却不知这“炼月法”为何反其道而行。
    不过,他今日并非是要去求此法根旨,而只是想借法照彻丹田,去看看那里有何异样。
    丹田又称灵壤,因人根器不同,属性各有差异,按照五行之属,大致分为“田、湖、山、风、树”五类。
    又因习传功法不同,成就好坏高低,最终造就出丹田之上景致千差万别。
    好之者,诸如雪峰插云,烟波浩荡,玉宇琼楼,巨木参天。
    差之者,譬如黄沙漫漫,乱石丛生,生机绝无。
    而夜酩的丹田中原本有座气势恢弘的宫殿,却已被付之一炬,只剩一地断臂残桓,想要另起炉灶都不可能。
    每次凝神至此,他心头都会悔恨交加。
    恨自己年幼任性无知、若不是半夜去抓什么田鸡,就不会被抓到,灵根也就不会被毁,更不过让小淳被掳走,爹娘因此而受伤。
    他暗暗发过毒誓,一定要将失去的东西都讨回来!
    ……
    丹景之中,月华如水。
    在一片死寂的废墟中,夜酩如同一个幽灵四下飘荡,隐约听到一阵斧凿敲击声。
    他寻着声音找去,发现远处亮着几只火把,有一群灰衣小人鬼鬼祟祟,正聚在一处干涸池塘里忙碌。
    夜酩即震惊又错愕。
    他此前来过这里无数次,却从未遇到过如今日这般情况。
    还没容他把这事想明白,池塘里的几个灰色小人已从淤泥里挖出了一大块金砖!
    这引起了少年的警觉。
    以前,他在隐门武库《易字卷》的一本书上看过,说这世上有种精魅,非魔非妖,喜欢噬人真元,时常趁人不备,潜入修行人丹景中兴风作浪,却也不知眼下这些小人是不是这类东西,当即飘到他们头顶,大喝一声。
    “尔等大胆蟊贼,竟敢来太岁宫动土,我看你们是活腻外啦,还不住手!”
    随着他一声怒斥如雷,宫殿废墟中陡然刮起一股狂风,天空顿时阴云密布,雷声轰鸣。
    灰色小人乍闻天音,都吓得不轻,以为真是太岁显灵,纷纷化为灰烟,四散而逃。
    在丹景之中,夜酩如同神灵,能呼风唤雨,却是没法挪动那废墟分毫,不过对付这些小毛贼足以。
    眼见小人们脚上忽生出一条如烟似雾的锁链,将他们又全都拽回到地面之上,更觉得十分神奇。
    小人们见“上仙”法力高强,他们无处可逃,马上很识时务的跪地求饶,说什么的都有,大多是求上仙饶命云云。
    夜酩听着一阵呱噪,喝道:“都给我禁声,我问什么,你们答什么,如有隐瞒,定杀不饶!”
    小人们磕头如捣蒜,再没人敢发出任何声音,场间顿时鸦雀无声。
    夜酩想想道:“尔等何人?怎会来到此处?”
    小人们一阵交头接耳,却似乎也都没搞清如何来的这里,便推举出一位老者出来回答。
    老者跪在地上,答道:“回禀上仙,我们都是太平城饥民,一直在城外无定河中捞沙淘金,着实不知道为何会来到此地啊”
    夜酩闻听一惊,还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没想到他饿得前胸贴后背,肚子里竟还藏有一群同道中人。
    他看老者和众人一脸迷茫,不似作伪,又道:“在太平城谋生?可拜过把头?”
    老者点头:“当然拜过,拜的是城外聚义庄的崔大当家,这捞沙的活计便是他的买卖”
    夜酩道:“那你们怎么会跑到我这里来挖砖?”
    老者有些赧颜,老脸涨红,支吾半响,又一跺脚:“说来惭愧,我等生前本是各有营生,哪曾做过捞沙这类粗活,实在是太过辛苦,经年累月也赚不到几枚银钱,今日不知为何被困此宝地,四处寻觅不见出入,却偶然在荷塘底下发现几块金砖,就……”
    “就见财起意?”夜酩心头暗惊,老者话中提到“生前”,那岂不是说这些人都是鬼魅,不过转而一想,青冥本是鬼域,有鬼魂出没也属正常:“继续说,如敢撒谎,我定将你们这些亡魂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老者面露苦笑:“实在有违君子之风,愧对列祖先贤,我等本是想挖出金砖,如果能找到出口离开,那这钱便足够我们所有人赎身,往生轮回,所以才动此邪念,却没想到此乃上仙宝地,无论如何都实属不该,惭愧,惭愧啊……”
    夜酩奇道:“拜把头还要卖身?”
    老者点头:“太平城规矩森严,诸条律例皆写入天书,容不得我们不签啊”
    夜酩听到“天书”心里惊异,但想着眼前情况不明,便没有追问:“不签就没有活路吗?”
    老者摇头,喟然长叹道:“做人本不易,没想到做鬼更难,迷魂汤啊,真是大谬至极”
    夜酩听出话头:“什么迷魂汤?怎么大谬?”
    老者摸了把脸,老泪横流:“迷魂汤就是孟婆汤,早听说喝下这汤,就能忘记前世种种,哪知都是讹传,喝了反而什么都知道了,悔之晚矣……”
    随着他这一哭,他身后那些灰色小人也跟着抽泣起来。
    夜酩看他真情流露,一时没有言语,等老者止住哭声,才道:“拜把头还要喝迷魂汤?”
    老者摇头,擦擦眼泪:“那倒不是,行商客旅可以不喝,但要想常驻,却都是要喝的”
    夜酩道:“你等哪里喝的此汤?”
    老者道:“在熙攘街上,有个老孟头,是个哑巴,就是他卖的馄饨汤”
    夜酩听到“哑巴”和“馄饨”心头又是一惊,想到那施舍他馄饨的干瘦少年,怒从心起,忽而对老者道:“算了,念尔等无知,今日之事就此作罢,速速离去吧”
    老者见状,如蒙大赦,忙起身招呼众人,但见脚上还栓着锁链,又转身朝天作揖:“肯请上仙解去枷锁,给我等指条明路,放我等出去”
    夜酩一滞,才发现一件尴尬的事,他也不知道该如何放这些人离开。
    正自迷茫时,一道月光射下,小人们纷纷化作星屑,眨眼消散无踪,只留下一片惊叹余音。
    皓月是他和山海鉴联系沟通的纽带。
    夜酩心生感应,很明显感觉到那些人已通过月光飞入了宝图中,甚至能清晰感觉到他们所在的位置。
    这让他大为震惊,倒不是担心图中秘密会被发现,而是没想到还能这样进入宝图。
    少年脑中灵光一闪,很想试试用这种特别方法能不能把自己也变进去,但想到现在图还在蓝老怪手里,不宜打草惊蛇,只能隐忍作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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