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北郭豆腐家生了一个男娃的事情以最快的速度传遍了白城。
但没有人替他高兴,当然也没有人为他感到忧心,因为所有人关心的都是另一件事。
“这个男娃可不一般,生下来的是只有四斤三两,比耗子仔大不了多少。”
“哎哟哟,那么小怎么能活哦。”
“你看你就不知道了吧,这小鬼是阎王爷派来讨债的,命硬着呢!”
“讨什么债?郭豆腐平时做买卖啥的都挺不错的呀,没听说欠什么债啊?”
“嗨,谁说找他讨债啦,那小鬼是来替阎王爷找白城讨债的。”
“吓,这话可不能瞎说,今天大家伙受的罪够多了,可再受不起折磨了。”
“你看你也知道吧,今天为啥这么大雪,还下这么久?还不是因为老天爷要收人呢。”
“吓,你越说越玄乎了,快走快走。”
“诶,你还以为谁骗你呢?老王婆知道吧?那可是城头最有名的产婆,你该相信她的话吧?”
“啊,这事跟她有啥关系?”
“关系大着咧!老王婆被请去给那小鬼接生,刚一生下来就差点吓晕过去。”
“你就吹吧,老王婆什么场面没见过,还吓晕过去呢。”
“你看看,不知道了吧?那孩子屁股蹲上带字呢。”
“啊?我听说孩子生下来带胎记的。还有带字的?”
“那可不,老王婆瞧得明明白白,伪佛当死,真佛当立。”
“咦,越说越邪乎了,之前城南那个瞎眼老太太不就说过么?咋就跑孩子身上去啦?”
“哎呀,你别急嘛,说的就是这事。”“城南那个瞎眼老太太拜了一辈子佛,死的时候肯定是佛祖托梦啦,这不就在孩子身上应验啦?”
“我觉得吧,这事有点邪乎。”
“邪乎,怎么不邪乎,今天下这么大雪不邪乎?瞎眼老太太大字不识一个,说出那么一句话不邪乎?”“况且,再怎么邪乎,也没有人能在孩子身上动手脚啊,那可是打娘胎里带出来的,谁还能钻到娘胎里写字不成?”
“这个倒是哈,只是你说这玩意到底啥意思?”
“所以说嘛,这是老天爷要收人呢。”“不过看这意思,上天还是有好生之德的,这不降祸之前,还是让孩子来提醒一下我们,要早做打算啊。”
“你别走啊,要做啥打算,咱们可是老交情了,得指指明道啊。”
“嗨,我也就是个胡说八道的,能指啥道,只求着这个老天爷收人的时候,能保住一条命就不错啰。”
这样的对话,一天之间,在白城的每一个角落上演着。
当然,每一个人都很聪明,都知道要避开官府的耳目。
但真的避得开么?
“伪佛当死,真佛当立?”吴法言看着手中的秘信,面色异常难看。
暼了面前的吴七一眼,吴法言沉声道,“这当真是大先生让你给我的?”
吴七翘着二郎腿,品了一口温度刚好的铁观音,眯着眼淡然道,“不然我还能骗你不成?”
吴法言站起身来,走到吴七对面,轻声问道,“这么说,大先生是同意与我们合作啦?”
吴七抬眼暼了一眼吴法言,嗤笑一声道,“老大什么脾气你不知道?指着他的嘴里说出心里话来,估计还得等十辈子。”
看着吴法言面上涌起的失望之色,吴七揭起杯盖撇了撇茶沫,轻笑道,“不过你不觉得老大的这个举动很值得琢磨么?”
吴法言闻言当即便来了精神,“哦?怎么说?”
吴七缓缓端起杯子呡了一口茶,淡然道,“这情报虽然归老大管,但平日里也都是我经手,我与你来往之事,我已经暗示过老大,他并没有说什么,今天这个情报,反而专门叮嘱我拿给你看。”
说到此处,吴七抬眼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吴法言,吴法言闻言拍了拍手,喜道,“你是说吴大本就知道你会给我,但还专门叮嘱了一番,所以说这也是对你我的暗示。”
吴七笑了笑,低下头去继续品茶,留下吴法言一个人在房中走来走去,过了一阵,方才听吴法言道,“既然如此,还得辛苦七哥好好盯住大先生,以往所有承诺的东西,都不会变,而且只会更多。”
吴七看了一眼兴奋的吴法言,笑了笑,没接话。
吴法言有过来,拍了拍吴七的肩膀,笑声道,“放心吧七哥,你才是我真兄弟,好处自然少不了你的。”
吴七闻言哈哈一笑,朝着吴法言抱了抱拳,转身就此消失不见。
看着吴七消失的背影,吴法言面上的笑容逐渐消失,转而更加阴沉。
吴大送来的情报很有价值,吴法言同样深知暗卫对于城中的渗透之剧,面对连当初帖木儿都感到棘手的问题,自然由不得暗卫不上心。
很快,另一份更详尽的情报便摆在了吴法言的案头之上,只是不是由吴七送来的,而是由蒙放送来的。
“老大人说让大人看着处置。”蒙放谄笑着将手中厚厚的一沓纸放在了吴法言的案头,上面依稀还可以看到血迹。
吴法言心中微动,随手翻检了两张,面上不动神色,随意吩咐道,“嗯,知道了,你回复老大人去吧。”
蒙放偷眼打量了一眼吴法言,有些诧异于吴法言的淡然,但依然顺从地应了一声是,随即退了出去。
等蒙放消失在走廊尽头,吴法言端坐起身子,认真翻阅起眼前的卷宗,心中对于暗卫的行事速度和效率更加震惊。
纸上所陈的,正是与城北郭豆腐生子带字一事所有相关人员的审讯笔录,包括郭豆腐,郭妻,老王婆,还有周边邻居的,从案卷上的血迹来看,这份笔录的得来并不容易。
只是吴法言越翻阅,心中的震惊更甚。
他从来不信鬼神之事,从吴七跟自己说完这事,他便一直是当笑话来听,就几乎没有嘲笑吴七闲的没事。
但现在看来,事情比吴法言想象的要严重得多。
郭豆腐一家是土生土长的白城人,祖宗八代都是可追溯的,甚至于始祖还是白启的亲卫,说是白家铁杆一点问题没有,平日里更是安分守己,靠卖豆腐为生,甚至于县尹府和吴家都是他的主顾之一,只是今年大雪封城,生意格外不好做罢了,其它并无什么特别。
而郭妻怀孕之事也不是什么怪事,周围邻居都清楚,老王婆也不是第一次接生,更多的急活难活都遇到过,所以即使郭妻早产加难产,也没有难倒她,谁曾想生出个祸根来。
据老王婆交代,孩子生下来跟其它孩子没什么两样,她也是在拍孩子屁股的时候方才发现有些异样,认真看了看,才觉得像字,开始还以为是胎记,后面让郭豆腐进去看了,才知道是这么几个字。
而小老百姓,哪里知道这几个字的厉害之处,老王婆平日里就是个爱嚼舌根的,遇到这种稀奇事哪里还忍得住,当天晚上便给周围街坊邻居传了个遍。
……
吴法言快速翻阅完卷宗,此刻顾不得思虑为什么吴清源要专门将这案卷给自己,只是这事实在太过诡异,不是说事情诡异,而是这件事发生得太过正常。
一件稀奇的事情,以最正常的模式发生了,本就是最诡异的事。
虽然吴法言现在没有发现任何线索,但他已经从内心深处判断出,这事绝对有鬼。
“吴大人!”一声沉闷的声音在大堂之中响起。
吴法言盖上手中卷宗,抬眼看去,却是一个穿着皮甲的年轻蒙古汉子。
“嘎达,帖木儿大人将你留在白城,你没闹脾气吧?”吴法言洒然一笑,站起身来,快步走到堂中,给叫嘎达的汉子倒了一杯茶,笑着问道。
叫嘎达的汉子闷声嗯了一声,没有在说其他的。
吴法言也不以为意,淡然一笑,饮了一口茶,“嘎达,听帖木儿大人说,你从小就是跟在言叙文将军身边长大的,算是言将军的亲传弟子。”
见吴法言提及言叙文,嘎达始终没有表情的脸微微松动了一丝,自然被吴法言收入眼中。
“也难怪言将军放心将逐狼卫全部交给你,帖木儿大人更是对你颇为放心,嘎达想必是已经得了言将军的真传,在这方面自然是高手。”
嘎达抬头看了一眼吴法言,没有接话,而吴法言也不觉得尴尬,只是抬手示意嘎达喝茶。
堂中沉默了一阵,方才听嘎达略显嘶哑的声音闷声道,“吴大人,有什么事情你直接吩咐就行,不用这么弯来绕去。”
吴法言闻言哈哈一笑,放下手中茶盏,站起身来道,“哈哈,好嘎达,本官等的就是你这句话。”
说完转身回到堂前,将案上的卷宗拿起来,随手扔给嘎达,“这里有一件棘手的事,想请各位兄弟辛苦一趟。”
说话间,顺手直接扔出了一锭银子,却不是市面上流行的纸钞。
嘎达接过卷宗,低头打量一眼卷宗上的字迹,随手向前一探,接住吴法言扔过来的银子朝桌子上一搁,直接在桌面上印出一个深深的印子。
吴法言眼神微微一缩,却听嘎达闷声道,“不该拿的钱绝对不拿,这一向是我的原则。”
说完也不待吴法言回应,拿起卷宗直接迈步推门而去。
在他背后,吴法言收回凝视的目光,轻笑一声,轻轻将茶几上的银子拔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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