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的,妈。”我挂掉电话,拿着行李出发回家——十三年前的家。心里有些说不出的激动,大概是觉得太神奇了吧,那种感觉就好像明明再也不可能见到的人或事突然又将出现在你眼前,任谁都会忐忑又期待吧。
那个我生活了十年地方,这十年,大概是我在没有遇到他之前最幸福的一段时光了吧。我算了算,差不多再有一年,这座两层的小洋房就要拆了。我记忆中的这座小洋房早已变得模糊:记不得墙壁的颜色,记不得窗台的形状,记不得瓷砖的花纹……
然而,在这里发生的一切却像镌刻在树上的字一般,虽然也会随着时间变得模糊,但同时也像被赋予了生命一般会随着大树渐渐长大,盘旋在我的脑海中,从此生了根。
我站在门口怔怔地望着这座熟悉又陌生的房子,大概是昨晚睡得太少,竟觉得眼前的景象有些眩晕。
围墙上的水泥有些脱落了,银白的铁门上锈迹斑斑,上面甚至还有我和弟弟曾经刻过的那些幼稚的字。我轻轻推开铁门,院子里栽满了各种各样的花木,现在正是秋菊盛开的季节,这儿一簇,那儿一丛,竞相开放,相比之下艳丽的鸡冠花却开得有些败了。
但院子里最瞩目的大概就是这棵直插云霄的柿子树了,它静静长于房子旁边,浓密的树冠向外伸展,遮挡了房顶上一半的光亮。当初这棵树被砍掉时,我还哭了很久。因为它对我来说不只是一棵树而已,它承载了我来到这里后十年来的各种心里路程。
我深深地记得九岁那年,我被爸爸接回家,我对家里的一切都觉得陌生而恐惧,却唯独意外地喜欢这棵树。那天,我拉着爸爸的衣角问:“爸爸,我什么时候能回家?”
他有些疑惑说:“木木,这里就是你的家啊。”他见我仍愁眉不展便猜到我说的家是指外婆家,他轻轻将我抱起放在最矮的那根树干上说:“你要是想家,就爬上树看看,也许就能看到了。”
我自然知道他只是想安慰我,只是这之后的大概一年时间里,我几乎日日都要上树,而且越爬越高,有时只静静坐几分钟,有时看远方看得入神,或是实在想外公外婆,也会呆呆地坐上一个小时,妈妈每次看到都会催着我下来,告诉我这样太危险,而爸爸每次却只是告诉妈妈说让她一个人呆会儿,她会想明白的。
是的,后来的我确实想明白了,这儿才是我的家,只是这颗树对我来说也早已变得意义非凡,它不再只是一棵简单的树,它更像是我的良师益友,或者说它就像是我的的魔法师。任何伤心难过,委屈失落,我都能再它这里找到安慰。因此每次有心事时,我都会在树上呆上许久。大概也是因为如此,后来也才会觉得江树也许便是我的这棵树,因为这棵树被砍掉后不久他就出现了,就好像是冥冥之中的安排。现在想来,也着实可笑了点。
我到这里的第一年秋天,因为和爸爸一起摘柿子,写了一篇叫《摘柿子》的作文,被老师当成范文表扬,还贴在班级后面的黑板报处供大家阅读。然后我心里就滋生出长大以后想要当个作家这样的想法,从此便一发不可收拾地爱上了写作。
后来,我发现写作对于我而言不仅仅只是梦想,它更像是我的知己,可以无话不谈的知己。我在现实中寻不到的慰藉都在写作中找到了。所以只要一有空,我便会爬到树上,寻一处舒适的角落,想到什么便写下什么,那些随意写下的文字也足足有好几本厚厚的书了。只是后来这棵树被砍掉后,我爱的这件事也渐渐被我淡忘。
“啊!”我大叫一声,一个柿子正砸在我头顶上,原来恍惚间我已站在这棵久违了的柿子树下面了。
“哈哈哈哈。”这位正捧腹大笑的少年便是我的弟弟了。阳光下的他稚气未脱,一脸坏笑。要是放在以前,我早就跑过去打他了,只是今时不同往日,我竟觉得连他对我的嘲笑都变得格外亲切和温暖。
我走过去轻轻敲了敲正在树下做作业的他,歪着脑袋盈盈笑了笑。
“你干嘛?笑得这么诡异?我还以为你要打我呢?”他大约见我反常,便一脸怀疑地问我。
“你犯贱呢?”我回过神来恢复我以往的姿态。我是不会告诉他,他后来以一分之差没考上清大的,毕竟郁大也不错,又离家近,妈应该是不舍得他独自离家那么远。我翻了翻他的课本,初三,果然嫩得能挤出水来,我顺手掐了掐他的脸。
“姐,能不能不掐脸?我这么英俊潇洒的脸都被你掐残了,你拿什么赔我?”他油嘴滑舌道。
“就知道贫嘴,不过这张脸吧确实太英俊了点,怪不得三天两头有女孩子到姐姐我这里来诉苦,果然是红颜祸水。”想起十三年后眼前这位少年的情感生活,我不禁感慨起来。
“你说什么呢?虽然确实有不少女孩给我写情书,但我怎么没听说还跑到姐姐你那里去了?”他皱了皱眉。
“小屁孩,好好读书吧你,爸妈呢?”我敲了敲他的脑袋。
“妈在里面做饭吧,爸大概在后院瞎捯饬。”
家里的大门敞开着,水泥地板上像是一尘不染,厨房里女人正忙着做饭,她抬眼看了我一眼:“回来拉?这次怎么这么早,你不是每次到家都要十一二点吗?”
“今天同学他爸来接她,我搭他们车回来的,妈……”时光真的就想魔术师,一分一秒地走,你大概永远无法察觉身边的人细微的变化。但是时光,忽的让你倒退十三年,你再去看你之前忽视的细节,你就会发现这些细节简直像是在显微镜下不知被放大了多少倍。
眼前的妈妈,脸蛋光洁白皙,除了眼角有些细纹,基本看不出她已经41岁了,她向来比同龄人看起来年轻些,加上她一直以来活得轻松洒脱也注重保养。
只是后来,我们搬进新家不久,爸爸的生意便受到了重创,一下子亏损了他们半辈子的积蓄,她又不得不出去工作,做一些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来补贴家用。
“你愣着干嘛,去叫你爸吃饭。”
“哦。妈,我想说你今天特别美。”我一向吝啬赞美之词,也不太懂得嘘寒问暖,妈一直说我不贴心。
“你这丫头,什么时候嘴这么甜了,快去叫你爸。”
我跑到后院,爸果然在院子里弄他各种各样的木头。他这辈子也没有什么兴趣爱好,不抽烟不喝酒,就是喜欢做木雕,这也是为什么后来我们家里专门腾出来一个房间用来放他的工艺品了。又或者说这也就是为什么我叫林木,我弟弟叫林森了。他这辈子大概跟木头是分不开了,索性他还好没有喜欢玩弄那些花花草草,不然大概我就会叫林花,弟弟叫林草了。
想到这里,我噗得就笑出了声,爸却沉静在他自己的世界中,丝毫不曾发觉我正笑着看他。
“爸,你怎么都不理我啊。”我撒娇道。
“哎呦,木木回来了,快来快来,你看,这把剑怎么样?”只见他手中拿着一把木质短剑,剑上面还刻在一些奇奇怪怪的花纹。他正一脸期待地看着我,这我可一定不能叫他失望啊。
“哇,这把剑真的一看就知道不是凡品。你看这上面的字苍劲有力,剑刃锋利无比,真当是刃如秋霜——”
“行了行了,别瞎掰,上面哪有字,这是符,什么刃如秋霜,这是一把桃木剑,我已经做得很圆滑了,绝对不会伤到人的。”爸打断我的话说道。
“这把剑要是放在古代,一定是斩妖除魔的好剑啊。”我又开始继续编。
爸却突然眼睛亮起来说:“你也这么觉得?有眼光,不愧是我女儿。”
“那是!”
“既然这样,我就把它送给你辟邪吧,你睡觉的时候就抱着它,保证不会再鬼压床了,任何妖魔鬼怪都休想靠近我的宝贝女儿!”
“鬼压床?”我努力回忆,我大学某年暑假的时候,的确有一次鬼压床,还吓得我半夜跑去跟爸妈挤了一晚上,现在想来,实在是可笑。
“谢谢爸。”我赶紧一把拿过他手中的剑又说,“爸,吃饭去了。”
“呀,爸,你也太偏心了吧,我也要桃木剑,不然下次我也半夜跑你们房间睡去。”林森在后面嘲笑我。
“去你的,皮又痒了是不是?”我追着他跑开。
这些场景在过去的时光里,也许每时每刻都在发生,但当时的我们从不觉得这就是幸福的味道。当我们在回忆里又重新找寻到这些记忆时,又怪自己当时为什么没有好好珍惜这些美好时刻,好好看看身边的人,对他们说一句也许这一辈子都不会说的那三个字: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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