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偷袭和反偷袭,马上有接着火猴那里闹出来一阵幺蛾子,王君和那名偏牙将根本就没仔细打量对方。
现在这名偏牙将落入了重围之中,正当自己心如死灰的时候,却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发现了对面的王君。
他神情激动,对王君说道:“王将军,你不记得我了?我啊,杨贵啊,之前在您的军团中担任辎重营的偏牙将,您还记得我吗?”
他刚才被同伴们激发了血性,和他们一起为自己的弟兄争取逃生的时间,却不同于他们,他选择了更加隐蔽的偷袭,现在失败了,陷入了包围之中,刚才同伴死亡的惨剧震慑住了自己,也惊讶于对方的手段,奔腾的热血慢慢冷却,只剩下恐惧,和残存的一丝活下去的希望。
王君紧紧地盯着他,他记起来了,在最初的和江南佛道的佛僧团开战的时候,他曾经和杨贵在宛州军团有过交集,并且是不可能忘的交集。
杨贵的眼神渐渐暗淡了下去,一脸失落,神色迷茫,嘴中却不甘地念叨:“不应该啊,您怎么能忘了我呢,这也才过去没多长时间啊······”
王君闭上了眼睛,像是下定了什么重要决心,睁开眼,说道:“我记得你,杨贵。”
杨贵的眼睛突然亮起来了,恢复了生的希望,忙道:“是吧?王将军,您还记得我吧?求求你,放我一条生路吧!”
王君没有回答他,反而问道:“杨贵,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拯救佛道?”
杨贵一脸惊愕,没有反应过来:“拯救,佛道?为,为什么啊?”
王君叹了口气,道:“说起很复杂,但是你只要知道,过犹不及,任何企图将某种道义的赶尽杀绝的做法,都是有违天道的,武帝魏宇已经骑虎难下,佛道不应该成为他统治的牺牲品。”
杨贵闻言,脸色变得复杂起来,他慢慢地放下了手中的虎牙军刀,过了很久,他最终摇了摇头,说道:“王将军,恕在下不能从命。”
不但王君,一旁的火猴和小芙蝶也感到惊讶,刚才他的模样明明就很怕死,但是现在生死关头,做出选择却出人意料,这让火猴不禁高看了他许多。
现在选择又落到了王君身上,他深吸了一口气,毅然转过身来,抱拳对火猴说道:“火将军,属下请求放他一条生路!”
“为什么?”火猴目光炯炯。
“因为他救过属下一命。”王君回答道。
“好。”
王君猛地抬头,他没想到火猴能这么爽快地答应他,他盯着火猴,火猴也看着他。
“为什么?”这一次轮到王君发问了。
火猴脸色一正,一字一句说道:“因为我刚才说过,那是最后一次试探你,我虽然办事情没那么稳重,但好歹说话算话。既然你说他救过你一命,那么我相信你,并且既然你知道,就在刚才我还在怀疑你,但是你还是选择让我放了他,并不怕我再刁难,所以我更加信你。”
王君深受感动,双手紧紧抱拳,铿锵道:“属下王君,谢火将军信任。”
火猴却摇摇头,说道:“我说过相信你,却不是因为这个放掉他。之所以选择放掉他,是他自己帮了自己。”
此话一出,不仅是王君,连杨贵本人也疑惑地看向火猴。
火猴叹了口气,说道:“这场战争,道义的矛盾,权势的纠葛,一风已经讲得够多了,我也不想多说了。但是我相信,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理解,虽然杨贵并不理解我们的立场,但这并不怪他,现在,我们身为佛僧,却奋起反抗,流血杀戮,可以想象,世人多有不相信我们的,甚至唾骂我们的,难道我们要将他们全部杀光吗?
“不,至少我不这么认为,我只在战场上杀人,对于不理解我们的人,只要他不上战场来与我们对敌,我不论如何是下不去手的。杨贵能够坚持自己的立场,尤其在这种生死关头,我很敬佩他,虽然他有过害怕和恐惧,但这是人的本能,丝毫不影响他刚才做出决定的勇敢品格。所以,我要放了他。”
听完此话,王君在感动之余,也深感敬意,他没想到,这个平常马马虎虎大大咧咧的风吼军将军,能有如此宽大的胸怀,将刚才对他试探的小心眼的愤懑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一个人是复杂的,有时候他会嬉嬉闹闹和小肚鸡肠,但关键时刻他能够准确理解人生道理,表现宽恕和大度,这并不矛盾,因为人性本来就是复杂的,但是后者,是更加重要,也是更加凸显高尚人性的光辉时刻。
火猴对还在疑惑不解的杨贵说道:“走吧,杨贵。我不期望你能理解我们,但是,我的立场不会变。王兄刚才三言两语就将这场战争的关键点出来了,这说明他看得很透,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够这么想的。所以,我会继续战斗,直到一风让我们停下,只要他说,战斗吧,我就不会停止脚步。杨贵,虽然我放了你,但是下一次,只要你出现在战场的对面,我依然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你。”
他回头看着王君,说道:“王兄,没意见吧?”
王君依然抱拳:“若杨贵下一此出现在战场,我第一个冲上去杀他!”
众位佛僧默默地让开一条道路,杨贵比刚才更加失魂落魄,他还是不明白火猴说的那些道理,但他却隐隐感觉他说的是对的。
他提着虎牙军刀,浑浑噩噩地向北方飞去,迎接他的,不会有欢笑和掌声,而是更加艰难的抉择。
“好了!”火猴将火牙别入腰中,拍了拍手,又恢复了他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把手往北方一指,笑道:“现在时间还早,再往前走一段时间,再找个地方休整,下午继续行军赶路!”
王君见他变脸跟小孩似的,也是很无语,将刚才的敬意也抛到九霄云外了,无奈地道:“火将军,刚才我们才经历过一场战役,让僧兵们休息休息吧?”
“休息啥呀,休息。”火猴一脸不满意,叨叨着:“就这么点人,给我风吼军塞牙缝都不够,你们,”他手指了一圈飞上来包围杨贵的风吼军统领:“你们需要休息吗?”
这些统领刚才也敬服火猴的决断,纷纷表态道:“不休息,听火将军的,火将军让我们停再停。”
“听到了没有?”火猴得意洋洋,说道:“这就是军心,这就是民意!”
王君感觉又重新回到了无助的地狱里,双手一摊,说道:“行,火将军,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说完,风吼军的僧兵统领们各自去指挥自己的军队,不多时便又重新集结了起来,军列齐整,长枪森然,在远处是一个巨大的火堆,那是战死的所有人的尸体,不分敌我,都堆在一起烧掉,这从青萍镇之战开始,已经成为了风吼军的惯例。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就是这种在佛僧们看来不甚奇怪的惯例,更加燃起了大武军团对他们的仇恨。
火猴依旧策马在前,小芙蝶和王君时不时地前后照应,正如他所说,风吼军对于这场战役几乎是摧枯拉朽的,除了被三名偏牙将斩杀了百余名僧兵,其他的人依然斗志昂扬。
军队慢慢地顺着官道往前走,走过了大片绿油油的稻田,火猴命令所有风吼军秋毫无犯,对所有的百姓都做到不欺压,不惊扰。
转眼间,便来到了稻田尽头的村庄,火猴率领着风吼军沿着村道往前行进,他们如此大的动作当然受到了村民们的重视,但他们远远地躲在村舍角落和小土径偷偷地观望。
火猴起初还热情地和他们打招呼,后来见他们没有回应,便碰了一鼻子灰地安静下来,正当快要越过村庄时,突然从路边的杂草丛里蹿出来一群小孩,足有二三十个,个头大大小小,挡在火猴的马前,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们。
火猴立即扯住缰绳,他本来就特意走得很慢,就是怕这种事发生,并没有怪他们,他停住之后,在马背上俯下身子,笑嘻嘻地问他们:“小崽子们,你们要干什么呀?”
只见他们背在身后的双手突然伸了出来,两手泥巴,纷纷往火猴身上扔去!
“啪,啪——”
小孩们一边扔一边喊:“杀人的和尚,坏和尚!”“丑和尚,臭和尚!”
火猴的笑容凝固,他俯下去的身子慢慢直起来,王君策马上前,想将火猴挡在身后,火猴伸手,一把拉住他,王君看向火猴,火猴脸色平静,摇了摇头。
那些小孩子扔完泥巴就跑了,火猴,小芙蝶和王君身上都沾满了大大小小的稀泥,难闻的气味冲入鼻腔,火猴神色平静地策马继续前行,身上的泥浆流下来,但他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
转眼间,那群跑掉的小孩子不知道又从哪抓来了许多泥巴,在村道的两旁,继续朝着他身后的风吼军僧兵们扔去,同时掀起一片乱糟糟的稚嫩的咒骂声,如同针尖一般刺痛着所有人的耳朵。
所有的风吼军佛僧都沉默着,没有丝毫的反应,如同一尊尊没有灵魂的泥像,穿过那群小孩狂风暴雨的泥巴攻击。
火猴突然回头去,看着身后的风吼军,青筋暴起,用尽全身力气大喊道:“同道们,唱战歌!”
于是,在小孩子们打闹咒骂声中,一股浑厚的歌声从每个风吼军的喉咙里发出:“······乾坤颠覆兮,通佛以罪。转谛祥麟兮,钟鼓齐喑。
逆道溯源兮,赐彼战革。宏光普照兮,血海翻浪。
万僧剑动为一死,阐因释果念功德。
六道皆阗金轮暗,螺声摄魂灭障孽······”
浑厚悲沧,步伐铿锵,像击打着每一个音符,也敲打锤炼着每一个风吼军僧兵的心。风吼战歌,在天地震荡,第一次在江南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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